老周拉拽着周易,肆意地宣泄着情绪,仿佛他对这世道的不满皆来自这未成年的孩子。
“你哪怕能值你姐姐一个零头的钱那也还算有用,你说生你有什么用啊?你哥还能打猎,你就和那个城门的木头一样,什么也不干!”
尽管血液从嘴角、鼻腔、眼角处流出,周易依旧一言不发,目光呆滞,任凭老周对他的毒打。
“呵,您好,这位老先生,这个孩子我买了,五百钱可够?”
一名旅客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老周在听到报价后慌忙摇头:
“如你所见啊小哥,这城里可什么都没有,我要是去最近的县城都不够路费的,这笔生意谈不拢啊!”
“我这里有两包压缩饼干,一斤。”
“不要,太少了,不够不够,如果再多一些的话就更好了。”
“那我除了这瓶白兰地也没别的东西了。”
“嗯……如果加上那个的话勉强可以……”老周眯上了眼睛,一脸的不满意,嘴角生硬地挤出了几个字。
“哦!不巧不巧,我只剩这点东西了,不知道是哪个盗贼偷去了那两包饼干,看来这单生意做不成了,这白兰地只能用来消消愁了。”
男人一脸和善地微笑面对着他,说完这番话后转变为无奈的神情摇头离去。
“一秒、两秒、三秒……”心中默念着数字。
“等等!也不是不行,但一旦完成交易就不能反悔了!”老周一副吃了大亏的样子,摇了摇头。
男人用一瓶白兰地换得了一个没什么用的孩子,目送着老周离去,直到离开他的视线前还表现出对周易的不舍。
“哼,这老狐狸,还真会演啊!”
他看了看倒在地上的周易,始终没有抬头看他一眼。
蝴蝶从男人的身后跑了出来,手里捧着一束亮丽的鲜花,递给了周易。周易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光芒,接过花后却又恢复了昏暗。
“多纯洁善良的小姑娘啊!”男人笑了笑,蝴蝶拉过男人的手,将一枚花瓣递到了他的手里。
“谢谢啊!老兄!不然我真不知道怎么应对这种人!”千竹花从不远处走了过来,“这是报酬,多谢相助!”
“算了,千先生,好意我收下即可。不过是一瓶酒,对我算不了什么。不过我还是那句话,在这里到处都在发生这种事,你救得一个却救不得所有人,仁慈在这里不但帮不了多少人,还会害了你自己的。”
“这些就不劳先生费心了,我自有打算。”
这位好心的男子向他点头示意感谢,披上衣服离开。
“看管好这小丫头,她太纯真了,会受苦的。”
……
良久,周易对所有事漠不关心,包括他自己 。千竹花多次询问无果,只知道他的名字。
“丫头,你拉着他,别让他走丢了,咱们还得逗留几天,我有个熟人要见。你的声音或许可以恢复。”
……
男人在离开千竹花几人后,在一处废宅点起篝火,从行李中拿出一盒罐头,架上锅开始烧水。几个灾民看着男人,口水从嘴角流出,双腿颤抖,随时上前抢夺。
“嘭!”
一声枪响将这帮家伙吓跑。男人将手枪揣到腰间坐了下来,将一袋粉丝倒进锅中,时刻提防着这帮灾民。
“你可真是刻薄呀!不分给他们些吃的吗?”
一个二十来岁的女人提着一把单兵步枪坐到他的身边。
“你知道的,不分给他们是对他们好,不仅是对我。”
“你还在为一年前的事情耿耿于怀啊……叶汇兄,那不怪你。”
“但是我面对的却是血淋淋的现实。我…有…算了,这都无所谓了。我今天又遇到了两个好心人,太像当初的我们了。本来我是不打算帮助他们的,但我看到那个女孩的时候,还是答应了。如果还能遇见的话,我希望他们不会重倒我们的复折。”
“你太温柔了,有时真的为你惋惜的。”
梦忧从锅中盛了一碗肉汤递给了叶汇。
“还记得你姓周吧?”
“嗯,这是很久之前的姓氏了,我现在都早已不愿再提了。”
“今天那两个人救的孩子长得与你有些相似,叫周易,不知你对他有没有印象?”
梦忧端着勺子的手顿了一下,沉了一下双眼:
“没印象。”
她转过身来后表现地十分自然,叶汇没有看出丝毫问题。
“好了,该说正事了。我抓到那个投毒的人了,只不过,你可能对他很熟悉。”
两人安静地吃完了晚饭,以往的话题就此打住。
梦忧将碗筷扔到锅中,长舒一口气,貌似对这顿晚饭相当满意,喝了一口水后站起身来:
“不要太过惊愕噢!”
她从后面的废石堆后拖出一个男人,那人一直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也看不清正脸,但从半白头发也看出这人十分沧桑。
“我的…熟人?阁下是谁?”
(低着头,不吭声)
“我的印象中可没有会投毒的故交,你是哪位?”
(低着头,不吭声)
“喂喂!你这两个问题是不是一样吗?脑子想出毛病了?要这样!”
梦忧给了这家伙一个重重的巴掌,声音将不远处的鸟群都惊飞,男人的鼻腔和下腭流出鲜血,叶汇这才看清他的脸。
“我说过咱们一定会再见的,只不过我没想到会是以这种方式。”
“刘江源,原来那个投毒的疯子是你?我是万万没想到啊!”
一年前,叶汇与他的冒险团队来到西境,正巧赶上了“西境大掠夺”,那时的叶汇还叫做张嘉敏,是个冒险小白,却碰上了最乱的时期。对任何人都表现出了善心,却没想到,在一天夜里,曾被他与他的队友帮助过的灾民,却杀死了他的恋人沈迅,目的仅仅是一块面包。同样的事情却从未停止过发生,以善意相待他人,却被报之以恶,回收的不过是卑鄙,充满人性的贪婪与自私,对他造成了巨大的打击。
灾民中的一点光辉,也是使他摆脱颓生态的人,他叫刘江源,年龄与他相仿,是个土生土长的西境人,两人算是血肉之交,在张嘉敏走向堕落的时候,他亲口咬下了自己的小臂血肉,将他打醒。那时的刘江源如现在的叶汇一样,心中怀揣着善意,却不轻易地使自己受到伤害,一切都在自己的把控之内。
两人曾坐在沙丘上倾心交谈,刘江源的温柔改变了他,那种心性,正如他的名字一样,江头的源流,为张嘉敏带来了希望。不久后,他告别了刘江源,与他最后一名队友梦忧离开了西境,而其余的人却再也离不开了。
离开前,他将一壶烈酒洒在沙土上,这是对所有人的告别。
风,带走了他的旧友,又带来了他的新生,从此他改名叶汇,没有任何特殊意义,仅有的,就是对对岸的自己的告别之意。
而风,又将留在沙洲中的刘江源易貌,变成了一个陌生的人。
“多么熟悉的人啊,我记得你,我看到你的时候,我的骨髓便在隐隐作痛。”
“你…发生了什么?”
“什么也不重要了。咱们也算是旧友了,叹息今君为座上卿,我为阶下囚,我无可辩解,只求放我一马。我还不能死,我有我的理由,拜托了。”
“这就是你给灾民下毒的理由?我认识的刘江源不会做出毒害百余名灾民的恶事。”
“那就对了,你之后会知道我在做什么的。对错都不重要,发自内心的说,如果你站在我的角度上,没准会比我更激进。这是不同的。不知道你还是否记得我对你讲过的最重要的话?”
叶汇陷入了沉默。
“说大话谁都会,局外人不得影响下棋人,执子者不为外境所动摇,现在你是外境,是局外人,某种意义上,你不懂我在做什么,你不知道因,所以你对我做什么都正确,但我也是有苦衷的,但我不能说。另一角度,这次的民荒,不出我所料,将会在不久之后形成比一年前更加恐怖的灾难。会发生什么我不知道,但一定会比这事严重的多。你觉得之后的灾民会像什么?”
(沉默良久……)
“我还是我,一年多以前的刘江源,也是现在的刘江源。信我,我不会欺骗你的。同时,你们尽早离开吧,这是不能久留,正如我刚刚所说的。这是我能给你的最后的衷言了。”
(依旧沉默)
梦忧将叶汇拉到自己的身后,一脚将刘江源踹倒:
“口舌之剑,你这个家伙真是能言善辩,不认真思考那还真容易上你的钩。仔细想想,你所说的道理都是狗屁,什么局外人局内人的,说这么多不还是为你毒杀一百多人的事辩解?跟我们扯什么犊子呢?事实胜于雄辩,因为雄辩改变不了事实。理由你又不说,哪怕说了又怎样?再扯这些没用的我特么把你嘴撕了!”
“放了他吧。”叶汇开口。
“你开什么玩笑?你知道他干了什么吗?他很狡猾的,想要再捉住他很难的!你是疯了吗?听他在这里诡辩!”
“我很清楚我在说什么。这段时间由你监视他,出了什么事我负责!”
(梦忧沉默,退到他的身后)
“我想看看,看看你到底想做什么。不过我只有一个条件,不得再伤害灾民了,答应了我,我立马就放了你。”
刘江源点头答应,叶汇亲自为他松绑。
“谢谢你,不过,我也希望你能不插手我的一切。”他活动了几下手腕,“后会有期!”
在刘江源离开后,梦忧说道:
“我希望你不要意气用事。”
“在那答案知晓后,不论对错,我都会让他为自己杀掉的人命付出代价的,但还不是现在。快去吧,别让他跑远了。”
梦忧匆匆的离去,只留得叶汇一个坐在篝火前。
“我希望你还是你,不要让我失望啊,刘江源。”
(深夜,篝火前又陷入了沉静)
草城中心城区的一所还未被破坏的旅馆内,小蝴蝶精细的给周易冲洗着,还不忘给自己搓一搓,露出的笑容也是与这破城市格格不入,如同桃花一般可人。
浴室外,千竹花倚靠在门沿边,与老板交谈着。
“这里都已经变成这样了,为什么你的生意还能做?”
“虽然没被明显破坏,但这里又没有吃的,只有些破铜烂铁,对我们什么用都没有,也什么意义都没有。现在也就只能做一做旅行者的生意了。能换一些吃的更好,没有吃的一些钱作安慰物也行,再不齐我可以自住,因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真是可怜啊,早些离开吧,在这里吃不饱饭的。”
“难啊!城外还有沙匪呢,我怕啊!说起来你是来干什么的?”
“什么都不干,我们也是旅客,见识一下生活而已,过不了几天就会离开的。”
“哈哈!客官可真会说笑啊,这种破地方谁会‘见识一下’生活啊?除了苦以外什么也没有,只有闲得要死的家伙没准会吧!我看客官还带着两个孩子,也不像那种人啊,还是早些离开吧!”
“没准呢!况且也不是我不想离开,里面洗澡的小姑娘可是死活都不愿走呢 。”
“您还真是宠小孩,但是这里可真的不允许孩子们的胡闹。”
“明天我要出去一趟,麻烦你帮我看管处两个孩子,谢谢!”
“放心吧客官,我对小孩子可是很重视的。”
篝火前,叶汇还是对刘江源的话念念不忘。
“世界上只有恶行才会永远存在,而善行不过是恶行的衍生物。”
他从衣服中拿出那片花瓣,扔进了火堆中。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