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睁眼时,我眼里只有一块纯白的天花板。
我极力在回忆昏睡前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脑子如同这天花板一样,一片空白,只知道我好像杀了个人,那个人又好像是我的父亲。那么现在的我应该时在拘留所,可我穿着一身白色的宽松衣服,身上插着的这些管子,加上浓重的消杀气味,又不像是拘留所的环境。那么我应该是在医院,那晚我喝了很多酒,也许一切都只是酒精中毒时产生的幻觉,可转头看那监牢一样的白色铁门,又觉着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我听着心电监护仪的嘟嘟声,感受自己还活着的事实,同时心中希望一切事物都向好的方向发展。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打开,进来的是两个身上穿着白色防护服的人,全身裹的严实,看不清面孔,也分不清性别。那两人中的一人拿着手电筒照我的眼睛跟嘴巴,又在我身上摸索检查,对另一个人用手语比划,另一人则是拿着本子在记录着数据。
我这心里惶惶不安,便问道:“您好,我这是感染了甚么病毒么?”
负责记录的人将食指竖在嘴上,示意我闭嘴,在各项检查都完毕之后,他们便拔掉我身上的管子,撤走了那些仪器。整个房间只剩下一张床,还有躺在床上的我。
看来并不是酒精中毒,我心里一沉,默默认下了杀人的罪行。
接下来几天,每日三顿餐食都有人通过门上的小窗送进来,我吃喝拉撒都在这个十几平米的房间里,数着三餐过日子,却再没见有人进来。这几天我尽力想让自己为亲手杀了父亲而忏悔,但我始终无法做到,因为我没有杀人的动机,我的心里没有完全相信自己动手的事实,这点我能理解我自己,但我甚至没有为父亲死去的事实而感到悲伤,这是我无法接受的,难不成我也是这般无情无义的人?母亲去世时我是否也跟现在一样?我试着回想母亲病逝时点滴,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仿佛我的记忆也被关上了一扇门,毫无头绪。我望着监牢那扇门,渴望有人给我一个解释,每每听见脚步声停在门前,我的心情便如同抽奖前一般,但每次来的都是一盘简单的餐食,而后脚步便会远去,一眼看不到头。
我开始无理取闹,大吼大叫,说他们未经审讯便抓人进监,是非法拘禁,要到紫禁城举报他们,企图引起他们的注意,但并没有奏效,根本没有人来管我,一日三餐也是照常送来,但无论如何我都不愿意去为难一个送餐的人,便只能看着大门发愣。
又过了一周,房间门才再次打开,这次进来的是个拿着文件夹的女性,她身上穿着的是一身不算合身的西服,撸着袖子,裤腿已经快踩到鞋底,那双脚穿着的不是皮鞋也不是高跟鞋,而是纯黑色的运动鞋,头上扎着根高马尾,直垂后背,看着二十出头,面容清秀,皮肤白皙,鼻根有一根青筋横着,十分扎眼,性子直率,进门见了我便说:“屠亦格是吧?”
我点了点头。
“我简单跟你说一下吧。”她眼睛在文件夹里扫了几眼,接着说到:“你把你爹杀了,用一把七二四转轮手枪。”
“嗯,我知道。”
“你知道个屁,哎算,细节方面我就不说了,那柄枪被人动了手脚,你爹又触发了枪的预设启动式,结果就是枪上的术式控制了你,把你爹给崩了,顺便还把你家烧了。总之呢,这件案子不属于刑事案件,现在归我们特异组管,我现在是你的临时负责人,姓郑,名叫曼秋,你也可以叫我郑工,有什么疑问你可以提,我尽量回答你。”
我接受能力很强,毕竟我连我爹都杀了,那世间就没有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她说的话我全盘接受了,但不记得我有拿过枪,我回忆这一个月发生的事情,唯一的异常项就是梅兰竹送的那装着一对金鱼的信封,便问道:“那个术式没触发前能影响人的感官跟情绪么?”
她没有直接回答我,翻看了几眼文件,在中间一页停下来,眯着眼睛研究了许久,又坐到了床上,翘着二郎腿,笔在文件纸上写写画画,好像在计算着什么,最后得出结论:“理论上来说,是可以的,但符咒科不是我的主修,此结论仅供参考。”
原来一开始梅兰竹就在算计我,所谓的偶遇不过是精心布置后的结果,一切都是针对我父亲的阴谋。我心中猛然腾起怒火,却听嗡的一声,房间的铁门突然对折扭曲,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将我的怒火稍稍吹灭,紧跟着我的眼睛便淌出两汪温热,我本以为是泪水,拿手抹开,才发现是血,紧接着鼻子也开始淌血,我只觉得浑身无力,瘫软着倒在地上,只觉得鼻腔跟咽喉处跟针扎一般,天灵盖如被人掀开搅动一番之后再盖了回去,一阵天旋地转,但却很是清醒。
郑曼秋只是将我眼睑翻开看了看,按了按我的脸腮肉,又探了我的脉搏,便将我抱到床上,说道:“没人教就学会用念力,你是天才吗?”
我想要说话,但是张嘴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喉咙还咳出了血来,便闭上嘴巴。
“你这次运气好,要是输出功率再高一两个dB,你脑子就炸了。”说着,她取出一个对讲机,按了对话键:“医疗室的人,过来29号房。”又切了个频道,“维护室的人,备一个铁门过来29号室。”接着把对讲机放到床头,对我说道:“伤养好之前就先呆着,哪都别去,等你喉咙恢复了就呼一下24频道,有人会过来接你,我这边还有点事情,就先走了。”临走前又强调道:“你现在算是觉醒者了,可得学着控制一下情绪,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医疗室来了两个穿防护服的人,又像上次一样给我检查了个遍,比划的手语我一个都看不懂,而后将我侧过来,取了管针剂,冷不丁扎在了我的左臀,我一声惨叫,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声响,紧着便是一股睡意袭上双目,便昏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我的身体已经能动了,只是头还隐隐作痛,喉咙暂时也还没有恢复,我也尝试着发声,但无论怎么使劲,喉咙深处就好像被块棉花堵住一样,声音全都卡在了喉咙里,便放弃了,反正休息一阵子当是能好的,我在心里安慰着自己。
在床上稳坐了两日,我将对讲机研究了一遍,便关了机,等待声带恢复那天再开机。
只是这房间里实在安静,闲着便让人开始胡思乱想。我时常盯着那扇被修好的铁门,看的出神,想如果那天我没进那家咖啡店,是否一切都不会发生?但又忽然觉得我这种想法很愚蠢,该发生的总会发生,不会因为一个人而改变,只是发生的过程会有所不同而已,我不怨我自己,只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想不明白梅兰竹做这一切的动机,我想当面问问她,如果有机会再见面的话。
待我喉咙恢复,已经是三天之后,我将对讲机调到了24频道,也不晓得该说什么,便按着自己的理解说到:“29号室屠亦格,申请出狱。”
只过了一会儿,便有两个穿着防护服的人进门,他们将我的眼睛蒙上,驾着我便走。我茫然得跟着他们的步调,走了挺久,才将我的眼罩摘下。
我好像是被送到了一个类似集中营的地方,两个篮球场般大小,天花板、地板还有四周的墙壁依然是白色的涂漆,没有什么装饰,四面墙壁两米高的地方有一列采光窗,正对大门的墙壁还挂着一条红底黄字横幅,写着“接受改造,重新做人”八个大字。
接待我的是一个长着龅牙的中年男性,在我旁边打量着我,跟着和善着说道:“不管是犯了什么事儿进来的,既然来到咱们特异组,那就都是一家人,规矩之类的我就先不多说,到时候还有人过来,我再一并讲给你们听,先把这几张表签了吧。”
我粗略点了一下龅牙男给的表格,里头有保密协议、合作协议、个人信息表、公有物品使用须知、特异行动准则、免责声明等,拢共十五张表格,我心里一时犯难,便问道:“不签会怎么样?”
“不签就回牢房隔离到老死。”
我麻溜的全部签完了字,龅牙男便用小刀划开了我的大拇指,叫我逐份按上手印,手指划都划了,我便找着他的意思做了,按完手指印,我才不解问道:“为什么不用印泥。”
那龅牙男就咯咯一笑,指了指右下角不起眼的图标,说到:“这是契约纹章,纸上沾了血才能生效。”
我一拍大腿,羞恼自己又被摆了一道,可木已成舟,便只能诺诺问道:“违反条例的后果是什么?”
“没啥后果,最多就是在追踪网络上暴露你的定位,再让你昏厥个三两天方便逮回来受罚而已。放心,我们是正规组织,尊重人权的。”
无奈我只能再去细究一遍表格里的各项条款,越看越是觉着黑心,可现在我已经一无所有,如何都已经无所谓了。
我看着保密协议上的一行字,“签约后以代称行动,不可以真名示人。”再看那协议上的代号,写着“ZGC-2305。”便问道:“为什么代号这么长?”
“大家都差不多,你嫌长可以在行动前跟同事商量用简称,但正式场合得用完整代号。”
后面又来了五六个人,开始都蒙着眼睛,或是忽悠,或是强迫着签了协议,隔得远,我没有听到太多信息,只是没有人愿意再回那种牢房里。
我看着那横幅上的八个大字,心中萧然,从此我便成了ZGC-23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