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花香苑。”
徐归岚侧眼看了一眼胡玉楼案台边的人，将腰侧的金边马牌一亮，甩了串铜钱，便径直向楼上走去。
桃红色的大堂里喧闹着，调笑着的众人立马噤了声，盯着徐归岚走上楼梯，消失在了转角处，才又叽叽喳喳地小声交谈起来，唯恐被那个白发男子听到。
“那位......就是刚刚外面商市斩妖的那个人吧？”
“可不是！我刚刚亲眼看到的。不愧是无锋城的商市啊，奇人就是多，我还以为会像前几天宣安商市一样，啧，那是真恐怖啊。”
“他太快了。你看清了吗？七只妖一下子全放倒了啊！”
“我还听见一声爆炸声，差点没吓死，这是怎么回事？”
“好像是因为有一只妖......被他打上天了......”
“管他呢，这则妖司干事还蛮利索的。”
众人调笑完，又开始玩起骰子了。
“咝......丙午之事之后则妖司还有这等人物。果真是个不可思议的地方啊。”
一个背着剑架，看起来刚进来没多久，满脸迷茫的黑发少年听着旁人的议论，低声自语道，但很快就被其他人的声音压了下去。
“等等，你刚刚看到了那个吗？金亮的，是马牌？”
“我去，真的？”
“砰。”
楼下的闲言碎语被徐归岚猛然合上的门隔绝在外。他将芮小雅轻轻地放在红木大床中央的柔滑丝缎上，随便拉来一把椅子，坐了上去，取下腰间的兽尾，又开始擦拭起漆黑的刀鞘。
思绪开始游动。
约一个小时前，芮小雅刚刚拿着钱开开心心地跑掉，徐归岚还来不及和祁定安转两圈，金文榜上却出现了几行墨纹。
【急牒：无锋城番洋商市 妖 七】
墨妖？这不是召唤出来的吗？
徐归岚还有些纳闷怎么会是个急牒，按理来说，急牒是则妖司内部人员交流所用的。自己这个从八品应该没有结交过几个人吧。
不过反正尽快处理一下就行，这是祁定安的地方，而且还是这半年开市之日，决不能出任何大的差错。
“祁定安，你先看一会，我有任务。”
“这时候？也罢，现在这个时候，你属于大忙人啊。不会要很久吧？”
“二更前解决吧，快一点夜半应该就能完事。”
“完事了记得找我就行，我有事要和你交代。”
祁定安招招手，踱到一处卖字画的地方，低头看了起来。
徐归岚看着他走过去，脸上一副放松的神情，也是有点叹惋。如果自己猜想的没有错的话，不出明天平旦，祁定安就得收到一份密折了。
不过眼下不用担心这事，反而是这妖，得抓紧处理一下了。
徐归岚抬头望了一眼缺月，列掐卯印，一缕道行化作的气息凝出，在指尖萦绕成金线模样，缠上手指。徐归岚闭上双眼，指尖在空中挥舞，金线立刻绘出一个四方的平面。
飞索六合，剪缚阴魂。
睁眼，明亮的金线从法阵中央离弦般飞出，穿行在市集铺档间，直指着远处的方位。
徐归岚金色的双瞳里微微闪出一道紫电之光，顺着金线的方向飞身而去。
正跑步时，手已经摸上了身后的长刀——天吾斩。不过这紫微金垣气化作的金线很细，说明对方的妖息非常弱。七只妖妖息那么弱？
徐归岚想着，说不定连天吾斩也不必要拿下来了。
三两下时间，徐归岚便奔到了另一边的东市，四下望去，并没有看到什么妖。但那微弱的妖息仍然存在，徐归岚念及这里人多，就不用一些引人注目的道法了。
等等，那是间卖画的铺子，不是东市中心之一的聚墨馆吗？
徐归岚突然想起还有一种可能，如果这妖是被召唤出的墨妖的话，妖息确实会非常弱。
墨妖是海妖中一派自研的妖术。从字画里抽取出妖形，赋予一定的妖息，从而以墨制妖。这是极其违反规则的禁术，但自那场大乱之后，似乎的确有些流到了民间。
最棘手的是，墨妖不属于天地间正常的妖，而且这类怪异的东西的强弱竟然取决于妖术使用者手中的字画。
徐归岚迅速踏进了字画店，一眼就瞄见一幅足有三尺长的笔相劲力的经画，便径直走去取了下来。
老板一看，便马上凑了过来。
“公子好眼光......”
“不用找了。”
徐归岚扔下半块元宝，又细看了一眼便将画竖着卷了起来，从合气符里切出一张朱砂符箓，往上一贴。
“没想到还是位道爷啊，道爷好眼光啊，这可是当代画圣的......”
握着银元还没来得及高兴着吹嘘多久的老板，下一秒便傻了眼。
徐归岚指甲从黄符上划过一道，直接点燃了这幅价值不菲的经画。
“啊......道爷这是......”
老板怅然若失地盯着这看起来荒唐无比的一幕，虽然自己常卖假货，可这副是货真价实的啊！刚才有个家伙盯着看了好久，因为出价太低都给他拒绝了，这位出手阔绰，慧眼识珠的道爷一下子就知道这是幅好画，怎么拿到手就烧了？？？
“站远一点。”
“欸......”
“我叫你站远一点！”
徐归岚大吼一声，吓得还想上前保一下那幅画的老板封住嘴连连后退。下一刻，他就真见识到了。
什么叫做真正的慧眼识“诛”。
一阵厉声响起，被符箓封住的字画剧烈抖动起来。若不是被徐归岚抓住，可能一下就要挣开了。徐归岚左手捉紧字画，右手摸上了天吾斩的长柄，压低身姿，一把扔下烧至一半的字画。
“吽！”
几只墨妖争先恐后地从画里扑出来，狞恶阴森的横脸直勾勾的怒视着徐归岚，像是血仇一般。只可惜一瞬间，长刀黑鞘，持柄一挥，一轮圆月刀法，直接将那三只墨妖连腰斩断，用力极深的刀鞘上沾染了一排黑墨，砰的一下斜着砸进木地板里。
后面的老板已经被吓得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除了颤抖还是颤抖。
地上还有两只被烧的只剩残躯的墨妖，合起来一共五只。
还有两只呢？
“啊！！！我林北啊你个衰小！”
外面忽传来一声大喊，徐归岚闻声而起，提起天吾斩便一个箭步冲至店外，目光所触，恰是一只张牙舞爪的墨妖，锐利的尖爪划在一个挺身而出的大汉身上，顿时血流不止。
可最骇人的，是那妖通体黑红发亮，像是有着熔岩滚动一般，似乎随时都要爆炸。
对方这一手啊，真会找麻烦。
徐归岚见那墨妖几乎立刻就要在这东市中心爆炸，心里暗骂一声，随后一个闪身瞬至墨妖身前。一点给对方反应的机会都没有，刀鞘末端撩地而起，砰的一声将其直接打上了天。
“嘣！”
徐归岚没有抬头去看，反而在想，这家伙召一个墨妖自爆，是想干什么？
不对，还有一只妖呢？
徐归岚侧头看向了海岸那边，有些疑惑。
这次的任务是急牒，难道是针对我来的？为什么在这商市里会布置几只墨妖？
徐归岚想起前些阵子宣安城夜市应该也发生过一起抢劫商市的事，那次，宣安分衙的衙役被直接刺杀了。
那么这次是冲着我来的，还是冲着商市？
不对，如果是冲着我来的，那为什么现在还没找上我？
徐归岚望了一眼海湾处隐约可见的巨船，心头一紧。
芮小雅！
........
........
........
一阵短促的敲门声，将徐归岚从思绪里拉回了当下。
也罢，幸亏小狐狸没什么大碍，开门去吧。
这个点，祁定安？
徐归岚拉开门，果然是那个青衫男子。
“徐司，你怎么在这啊？！不是，这地你可是知道，人家中举了来玩玩就算了......”
祁定安瞟见了床上躺着昏迷不醒的芮小雅，奄忽无言了。
“是啊，但这毕竟是最近，且最好的酒楼了。再说，你不懂我吗？”
看着徐归岚在梳妆柜上摆的砚台里磨墨，祁定安啧了一声，叹了句：
“是啊，忘了你小子也不近女色，是我想多了。不过我来事要告诉你，圣上又召我回去了，估计北方出了什么事了。”
“祁参政，你这休假......”
“也罢，习惯了，对了，圣上也催着你和我一起回京。四天时限。”
“我？”
“那当然。无锋是你的最后一站吧？那你的工作不是办的差不多了吗。也就和我回去吧。对了，圣上还点名，要看看你选的小差遣到底长什么样子，我劝你也就带着那家伙去吧。怎么躺着了，是因为第一次出任务？”
“差不多。”
“好啦，我告诉你一声便是。我明天中午在市外备好车舆，到时候你下来就行。”
“行。谢谢了。”
“不谢，祁某先告辞了。”
门被合上，徐归岚将毛笔丢下，回身坐回床边。视线落在了芮小雅小腿那处伤上，那血红的印子也几乎消失不见了，似乎有莹亮的些许金气淡淡的环绕着白嫩的小腿，和之前看到的一样。
妖息？这么快？
徐归岚望向对方的面颊，表情并不平稳，似有一排排汗珠渗出。
热了吗？徐归岚帮忙把对方已经有些皱褶刮痕的衣服脱下，但剩着内衬的时候，忽然停下了手。
不行，再脱就不礼貌了......
叫个丫头来吧，我不能干这个。
徐归岚别过头去，敲了敲东侧的墙。随后坐回位子上，提起毛笔开始横竖勾圈，画符箓。
只是不知道那小狐狸，现在做的什么梦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