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寂静的云杉林里,霜风携雪吹过大地。柯克兰抹了抹附在衣服上的雪,目不转睛的盯着罗素远去的背影。那副认真的表情,从他来这里之后也很少在罗素脸上看见。密西西比曾对自己分享过他的故事。起初,柯克兰还认为这位男人并不像密西西比口中那样沉着。毕竟,一路上他总是抽着烟,无所事事,一副不求上进的样子。
早些时候,与狼群近身搏斗的人已为罗素让出了一条通道。他踏在嘎吱作响的雪径上,忽然停下了脚步。他环视四周,虎视眈眈的敌人个个都摩拳擦掌,恨不得把他撕碎。可他并不在乎狼是用着何种目光看待自己。或许在它们眼中,罗素是一个危险的猎物。是一个需要牺牲种群才能够触碰到狩猎机会的人类。那么,该如何狩猎这头猛兽呢?
待在原地的罗素,注视着从黑云里降下的雪花。他抬出手,视线跟随手臂移动,停留在漫天雪花上。狼群一惊一乍的观察着他的动作,它们环着罗素绕行,时刻保持警惕。脆弱的雪沾上无名指,不一会就失去了原有的形态。“老实说,我还挺喜欢这里的,无穷无尽的大雪冰封森林。美丽的雪景随处可见。”
“然而,美丽之物多数难逃雪花那般的命运,绽放生命的色彩,最后消逝…….我们都是如此。”
罗素向狼群阐述。可惜的是,神血并未让狼学会人类的语言。这样的场景,反而像罗素一个人在自言自语。“抱歉,有些时候总是触景而感。”罗素尴尬地抹拭头发,“所以现在开始吧。”滑稽的独角戏让柯克兰找不到思绪,现在唯一可以得到的信息是罗素再这样完玩下去,肯定会遭到麻烦。柯克兰抽出匕首奔向罗素,誓要找这个家伙理论一番。
皑皑白雪飞舞在空中。他停下脚步,凝望着散落的雪絮。在扑腾而起的狂风下,漫漫雪花奔向罗素。因风而舞的雪,浮在罗素身旁,极速的旋转。狂躁的风冲向天际,这片大地又重新刮起了暴风雪。罗素待在雪龙卷的中心,不改容色的盯着前方。他就像飓风的风暴眼,将风带去任何一片土地。
“趴”
风在清脆的响指声中逐渐停下。悬在空中的雪花缓缓飘落,失去雪衣的大地,漏出了灰沉沉的样貌。罗素踩在新生的土壤上,数道风刃凝在一旁。他挥挥手,风刃划破气流,在加速的风场中冲散了狼群。罗素随风而动,狠狠地给离群的黑狼一脚。受到冲击的可怜鬼很快就倒在了地上。在古罗马的角斗场里就有这样的场景:猛兽从牢笼中释放,挣脱锁链,与斯巴达的勇士决一死战。不过赤手空拳的罗素,正骑在猛兽的背上,捏紧拳头挥向对方。在附加幻想的重击下,敌人被镶在了龟裂的土层中。
更多的狼扑了上来。罗素躲开一次又一次的攻击,尽管有的狼咬住了他,他也可以用幻想构造一层坚硬的防御。他仿佛是置身于蜂巢的侵入者,激愤的黑狼一窝蜂的拥向他。他粗暴地扯住狼头,一把将它按在地里。数量众多的敌人挤在一起,抬起利爪刺向罗素。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一个一个地解决太麻烦了,施法范围攻击又消耗精神,不如把它们聚在一起……
疾风涌动,千万雪花席卷大地。“唔,好冷啊。”雪雾散过,罗素摩擦手掌抱怨。他慢慢走向柯克兰,身后的冰块快速裂解。冻成冰雕的狼碎成冰砾散落在地上。“柯克兰,帮我找下那件大衣,这鬼天气简直折磨人。”罗素如此命令道,随后又坐在地上,把弄着火机。赶来的柯克兰将绒毛大衣丢向他。
“我记得还有些金枪鱼罐头……在这里可是个好东西。柯克兰,你不冷吗?”罗素穿上大衣,可怜兮兮的看向柯克兰。柯克兰愣在原地,罗素这个家伙又回到了原来的样子。无奈之下,他只好听从罗素的安排。
火光四射,旅人停留于此。
“你有过精神相关的病史吗?”柯克兰小心地问道。忙于掏罐头的罗素看向柯克兰,“你什么意思,我好歹也是长辈。”
“抱歉,我并没那种想法。只是,刚才你对狼群在自言自语……”柯克兰小声地回答。罗素抢过他的罐头,把金枪鱼塞进嘴中。“没什么啊,只是觉得有人在偷窥我们”
柯克兰盯着罗素手中的罐头“洛基,以那群魔兽为媒介观察我们吗?”罗素把罐头还给柯克兰,里面已经所剩无几了。“嗯,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密西西比没办法直接来这里,她和诸神的矛盾很大。”
“不过也很正常,没有神明愿意与弑神武器打交到。密西西比在他们眼里,是伪神,无神论者耗尽心血制造的完美之物。”
密西西比!上次和她说话还是在纽约的大厦,那个建筑很高,很高,柯克兰还是第一次见到那样高的建筑,下东区全是些矮个子当然无法和那个建筑比较。柯克兰埋下头,他很想恋密西西比,毕竟她算得上一位好朋友,知心的神明大人。“我觉得她比神明更像人类。那群诸神在历史上毁灭了世界好多次,仅仅靠干涉现实就可以随意的虐杀生灵。”
“终有一天,历史会被重新书写。”罗素双手插兜,坚定地向柯克兰说。“你们真的杀死过神?”柯克兰惊讶于罗素的回答。“那个话题不要再谈了。你知道的,即使神明死亡,只要神话的传承还在,幻想也会重塑他们的身躯,听说这要花上几百年的时间。”罗素显得有些疲倦了。“要不要写点东西?密西西比一定会帮你实现它的。”罗素不知道从哪儿拿出了纸张和笔。柯克兰摇摇头,他不想在上面写点什么。
“不要这么无趣嘛。”罗素转动笔,他叫来了不远处的伙计,“约翰,老规矩。”
被叫做约翰的男人从背包里找出了纸,立刻将东西分发给其他人。氛围顿时变得沉重许多。柯克兰知道这个规矩:罗素的队伍在执行任务前都会留下书信。柯克兰悄悄地瞄了瞄正奋笔疾书的人们。
此时此刻,他们是抱着何种心情挥下墨水?所谓的书信,是传达思绪的媒介,可是,柯克兰·布鲁克斯早已习惯孤独了。不管是纽约的下东区,还是密西西比河旁的城市,繁华或喧闹都与他搭不上边。他回忆十六年的一生,两团泪水不争气地在眼窝里打转。他是密西西比培养的天才,是闪耀光芒的明日之星。但他知道,他是柯克兰·布鲁克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仅此而已。他也很羡慕罗素,除了密西西比以外,还拥有很多朋友。柯克兰挡住眼角划下的热泪。冰冷的水浸在衣襟上,他尝试抑制情绪。
“帮我保管一下,你还没吃饱吧?那儿好像有些罐头…….”罗素把信封放在雪上,然后走远。现在没有人能偷窥柯克兰的心了,他终于能哭出来了。而他仅仅是坐在雪地上,抽泣。
罗素靠在远处的树,顽皮的雪花迫不及待般黏在衣服上,窸窸窣窣永不停息。即使是离的最近的柯克兰,在盛大的雪花舞会中也不可能听清他的声音。他折下树枝,白霜随着碎了一地,
“我们走了很久,按照这个速度走下去,要花很多时间。”
“有办法让我们快速到达吗?”
“附近没有奥丁的踪迹,没有那柄概念神器昆古尼尔的妨碍。你多少都能帮下我们吧,密西西比。”
“既然早就安排好了,不能早点告诉我吗?”过了许久,陷入沉默的罗素又缓缓开口,“你不该把柯克兰送到这里……他没有任何事物的羁绊,这点你也心知肚明吧?总之,就算死了也没有人挂念的家伙,我是不会让他白白浪费生命的。”
柯克兰稳住了情绪,他站起身。去找罐头的罗素还没走多远,但是柯克兰饿坏了,他得自己找点东西。不过,罗素这个家伙还是靠不住,这让他多少感到不爽。他看见远处的罗素在说什么,可距离的限制,让他听不清。他需要凑得更近一点,他放开脚步,迈向罗素。
“柯克兰,有好东西可以帮我们挺过这场暴风雪。”罗素发现了走向自己的柯克兰,转而向他说道。刚才的对话被终止了,柯克兰什么都没听到。可是,柯克兰很在意罗素想说什么,便回应道,“不是一般的东西?”
“没错,一辆列车。可以载我们到那处被记号标记的地方。你也注意到了吧,那张地图并不属于我们。一支探索队,觊觎洛基的宝物,结果埋葬了自己的性命。我们持有的信息就这些,要在这之上有所进展,必须得去看一看。”罗素把自己的想法讲述出来,他觉得有些东西柯克兰还是得多少知道一点。“没有铁轨完全不可能在雪地上行驶。”柯克兰点出这个计划的漏洞,他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方法可以让列车在雪地上稳当地行驶。但是罗素的自信不得不让他有许期待,难道罗素有他自己的想法?总之,柯克兰想与罗素好好谈一谈。
“罗素!”短暂的呼喊声被刺耳巨响中断,柯克兰惊慌地转身。灯光流洒在雪上,活塞连杆带动车轮不知疲敝地旋转。那是一辆蒸汽机车。白色蒸汽喷涌而出,黑色钢轨埋在车轮下,车轮与它碰撞,蹦出哐当的声响。黑色车身穿过云杉,呼呼声旋在耳旁,它最终还是停下了。
“服务真周到啊。你呢,要不要上来看看?列车上可暖和了。”罗素登上扶梯,打开车门。就像平日里在月台候车一样,上车后自然地坐在座椅上,把翘起的腿靠在桌边,一脸舒适的表情邀请柯克兰。凭空出现的钢轨与列车,柯克兰还未接受这荒诞的现实。只好在罗素热情的语言下硬着头皮登上列车。
当他踏进车厢的第一刻就知道罗素先前感叹的原因了。这间车厢,或是整辆列车上都残有密西西比的力量。这份熟悉的力量让体内的血液沸腾,神血冲刷血管,流经每一处。有种说不出的舒适,好比连续几天烈阳后的暴雨,空气里混杂放线菌死亡时的味道——泥土的芳香,这种清新的感觉给精神上带来了极大的安抚。之前与狼群战斗后的一丝疲惫完全没有了,只留下那种无法诠释的初恋味道。
“密西西比?”柯克兰试探般发出声音。没有人回应,红色皮革座椅还留有一份位置,那显然是罗素腾出给柯克兰的。柯克兰浮躁地穿过走廊坐在了罗素旁边,现在车厢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其他人想登上这辆列车,要花点时间从车头或是车尾绕过去。柯克兰与罗素的运气很好,当火车鸣着笛停下来时,车门正面向他们。
“你尊爱的神明大人还没赶来这里呢,要是那家伙高高兴兴地跑过来被昆古尼尔扎了一枪,她一定不会再来欧洲了。我想她会拿着受伤的事情推辞几个月的工作。”罗素坐在座椅上,一本正经的向柯克兰解释。
“我看你也和她差不多。这一路上,你不是在抽烟就是在喝酒。”
柯克兰抢走了罗素的磨轮火机,没有了火源,他认为罗素多少会收敛一点。浮空的小火球点燃了烟卷,罗素哈哈大笑,“蠢货,你应该尝试在这卷烟草上用幻想附加无法燃烧的特质。但是那种束缚很难完成,以你的能力得潜心研究几年。还有啊,要不是这种烟在你与狼群搏斗时帮助你冷静下来,你肯定会挨几道爪子。”
精美的金色边纹,和之前柯克兰见到的那支烟是同一种。弥漫于车厢的白烟变多了,心里没有了那份浮躁感,绝对不仅是多巴胺的分泌就可以让心情平静,有种特殊的魔力就蕴含在微小的气状颗粒中。那是属于这个世界某种东西的效果,是无法用化学知识解释的,柯克兰内心十分清楚,可那究竟是什么?
“食梦貘的毛发,可以制造小小的梦境欺骗你的大脑。”烟灰被抖了一地,罗素把燃尽的烟卷放在一边。“第一次听说吗?我看你还挺好奇的。”罗素腾出手,将荷包中摸出的烟递给柯克兰。“抱歉,我还不想与它沾上关系。”柯克兰直白地拒绝。
“担心自己会成为纽约下东区的烟鬼吗?柯克兰你得记住,能够裁决你命运的人只有你自己,命运是自己来决定的。去干自己想做的事吧,畏手畏脚最终只会一事无成。”
无形的声音在柯克兰的脑海中留下切口,记忆随着海马体被分割成许多画面。囚困在下东区污水沟的水藻中,即使能够轻易地挣脱缠绕的蔓,也宁愿呛死在臭水沟里,柯克兰就是这样的人。
“现在它归你了,当你不再迷茫时记得把火机还我。”罗素潇洒地侧身穿过柯克兰与桌子间狭窄的缝隙。“我去机长室看看,这坨烂机器好像熄火了。”罗素的背影渐渐远去,他也没忘给柯克兰摇摇手,“等我的伙计绕过车身安全地上车后,我们再商量一下行程。”
食梦貘的力量还储存在香烟里,它们就这样被罗素留在铜褐色的桌子上,踏在钢板的“哒哒”声变小了,罗素推开衔接两个车厢锈迹斑斑的铁门,咔咔咔。柯克兰拿住那支烟,瞪大眼睛观察上面的边纹。“如果你少买这种高级货,密西西比就不会送来这种老年蒸汽火车了。”他无力地躺在座椅上,窗外的大雪还在刷刷地下,在纽约的深夜,他也见过这样的雪,大雪纷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