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远离都市的喧嚣之地，那渺小的身影站在风声呼啸的山顶，静静的望向上方漆黑的夜空。之前那场雨已过了些时辰，空气中弥漫浓郁的水雾，而天空低沉着拥抱这茫茫海洋环绕着的陆地，一并注视着这无比渺小的生灵。沾染着水滴的萤火虫轻摇它们沉甸甸的翅膀，安宁地飞舞着，将有限的生命于这深夜点亮。
“哎，今晚山顶的风格外猛啊。”上身处穿着轻便的防护常服，红褐色头发的女子收回望向天空的视线。
人们常说，岁月刮过人的身体，留下的伤痕是不可磨灭的，它向来一视同仁。
身为负责后勤的航天工作者，乐正绫已经数不清已经有多少艘飞向星空的舰艇了。远行向新世界的舰队朝着太阳的邻居们奔去，一批又一批，而她自远行开始以来，便和同僚们在完成主要工作之余承担下了替舰队上的先驱者们向他们亲人致以道别的事务。在当今的航天时代，这份归属航天领域的工作相当稳定，但她知晓这份职责既是寄托，亦是沉重的负担。
今日亦是平常的一天，直到第二天的黎明之前，似乎都平平无奇。
从这山的高处俯瞰，远处的城市被雾气和灯光所笼罩，朦胧又迷离。今晚这雨水来的突然，即便乐正绫出门已带了雨伞，还是在登山半途之时险些摔倒。
“真是遗憾，这雨下得真不是时候。”她这般说着，摸了摸腰间圆环状的通讯器，在她的眼前顿时浮现出透明晶体般的屏幕，“哇，已经这么晚了嘛，我就请了四个小时的假。现在也该接着回去准备明晚的灯光了，走吧。”
乐正绫简单收拾了下，正欲起身向山脚离去，随即便听到身后的草堆传来了违和的摩擦声，随即响起一声东西掉落的沉闷“啪嗒”声。“嗯？”她潜意识地惊讶了一下，倒也没停下脚步，就这么急匆匆地朝着她工作的航天基地的方向前去。
这片山顶重新归于静寂，随即这份宁静便又被新的来客所打破。
"她走了。幸好她没看到我怎么上来的。”洛四处张望了下，随即便从山顶另一侧的草堆里钻了出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毕竟之前可是真有人认为我在天上飞的。”
来到这里的路途上，洛令自身运动的速度保持高速恒定，并通过改变摩擦因素从而得以沿着山崖壁上升，并悄悄地来到了山顶的边缘处。
观测员可以根据自己高维世界的权能适当修改世界的物理规则，但在分发观测世界时，负责人特意强调，除了遵守《观测世界常规规定》之外，观测员仍需自我控制干涉世界的程度。
因此之前洛本人在边缘待了许久也没有露面。
“哎，下过雨了。”对于洛而言，雨天还是雾天对于她观测天空还是地面没有任何影响。只是此时她已然没了兴致，她身上的衣物还是在雨中尽数湿透了。
站在这里，看着远处被雾气笼罩的城市依旧在各种灿烂斑斓的灯光下分外明亮的景色，在这世间待了漫长岁月的她不由得想起了何时她偶然翻阅的现代诗歌集中的一首不起眼的小诗。
“远处霓虹灯光不停闪烁，
淡然融进云朵里。
人们透过窗扉看不清彼此
便将仅存的印象盘系，
模糊着的声音
消散于饱和的蒸汽，
交错于天空中
光鲜亮丽的莫比乌斯之环。
而雾尘将一切悲喜，
残留在风霜席卷的大地上。”
不知这是何人留下的诗歌，据某位著名评论家给出的评价，它既不工整，语言也像小孩一般幼稚，平俗。洛倒是觉得挺有意思，她觉得这其中一定隐藏着什么，只是她自认为说不清。
洛突然弯下腰，低头看向了之前掉落物品的位置处。“这些之前我都看过了……不过那个女孩在地上掉落了什么东西，我看看，乐正绫......这是工作证？材质挺特别的。”
那就捡起来吧，洛这么想着。在她的手指即将触碰到地上的“工作证”时，她的手腕上冒出了黯淡的黄色光芒。难不成这张所谓的工作证有什么特异功能？
“二级警告？这预示着我的行为将有可能对这个世界造成不可逆转的影响，虽然是较小规模的影响。”洛手指一顿，看向左手手腕上看上去像腕表般的仪器。
那么就按兵不动吧，只是从山腰传来的愈发清晰的脚步声不可避免地打断了她的思绪。
洛的脸上顿时露出了些慌乱的神色，她该躲起来，可这可供遮蔽的植物太少；若是离开，上这山顶只有这一条路。这是属于刚才那个女孩的，把工作证给她她应该就会走了。“可预警又不让我捡起来。搞什么！”
留给洛思考的时间本就不多，而乐正绫的身影也已然出现在了山顶的入口处。两人不同意味的视线碰在了一起。
之前，在赶往航天基地的路途中，乐正绫下了山，绕了几个弯道后便隐约地看到了同样远离城市的基地轮廓。只是在寂静的夜空中，那声相似的“啪嗒”又不知在何处响了起来。
总感觉自己掉了什么东西。乐正绫看了看胸前，“工作证掉了？赶紧回去检查一下，以后想再回来就麻烦了。于是她便朝着这座山掉头快速走了回来。
从深邃的夜空上呼啸而来的凉风吹起两人的发梢，而截然不同的缘由带来本不可能的相遇。在同一片静寂之下，借着提灯的光亮，洛看清了对方的大概模样——映入眼帘便是分外明亮的大眼睛，只是那遮蔽了大半张脸的口罩令洛看不清她的脸庞。
鉴于之前的预警，洛先是有些滞涩地开了口，“额，你好，你的工作证掉在地上了。”
“嗯嗯，谢谢你呀。”乐正绫弯腰捡起了地上沾染了些泥沙的工作证，起身正准备离去，随即脚底在前边潮湿的岩石上一滑……幸好洛敏锐的反应力令她下意识地扶住了乐正绫的身子。
这次仪器并没有预警。
乐正绫稳住身子，连忙回过神来，随即转过身正准备再次向对方道谢。然而，当她抬起头直视洛的眼睛时，那其中只剩下了朦胧的迷雾。随着目光下移，她借着对方手里提灯的灯光看到了她的脸庞----毕竟她没戴口罩，可是，这本身却是怪异的。
这时她终于感到了强烈的违和，随之而来的是莫名的熟悉感，就像是一位久别重逢却又物是人非的老友，只是似乎这么形容也有待商榷。
事实上，在追逐群星的美好愿景之下，掩盖的是数十年来高度发达的工业水平和落后的污染处理方式之间的剧烈矛盾。即便是在这座山顶，污染和辐射指数对于人体而言依然相对严重。
“这位姑娘，外面这么大的污染，不穿防护服对身体可是有很严重的损伤的！你父母没跟你讲过嘛。”乐正绫习惯性的以自己工作时劝导人们的语气说道。“至少应该做好防护措施再出来啊？”她心里这般想着，思索着要不带她去附近的医院或者卫生所里借一套出来。
“我似乎还是没有完全明白......”乐正绫偶然注意到，在她说话之前，对方正盯着自己手腕上此时黯淡的手环出神，似乎那个手环某种意义上十分重要。现在对于乐正绫自身，不仅仅是因为工作身份和职责，这悄然激起的强烈好奇心更是促使着本就不太安分的她暂时改变原本回到基地的行程。“嗯，就说发生了突发事件。”
“还是先应对眼前的情况吧。洛碧绿的眼瞳微微移动了下，随即便看向乐正绫。“稍微出来散散心，我马上就走啦。”由于自身身份原因，她往往较少与常人进行过长时间的交流，从而避免对世界文明的走向出现无法阻止的干扰。只是就这样拒绝她……似乎会引起怀疑。
“其实没事的，正好我顺路，况且基地里也是这么对我们说的。”乐正绫一边劝说着，暗暗观察者洛的反应，她依然保持着缄默。乐正绫心里不自觉地想到，“唔，不合时机么，可是对于常人，除非......”
“等等。”洛握着提灯的手突然猛地抖动了下，随即她看向通向山脚的道路，“就去那里吧，麻烦你带下路。”这种污染程度并不会对洛造成不可逆的影响，只是，“在最后的时刻做一次大胆的尝试，这对我来说，算是不留遗憾了。”她并非没有试探过手腕上这所谓“检测器”的测量精度，但终究选择了退缩，或者，妥协。
作为观测者，他们被赋予了远超自己原本种族的适应环境等能力。“洛”仍是人类，她本身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所度过的岁月亦不过十数年，但在“机缘巧合”之下，她被多元宇宙中的某个高等文明选中，成为了观测者。她还记得，那时的她只是呆滞地站在被烈焰燃烧殆尽的废土之上，重复着同一个问题。
或许那被熏红的黯淡眼眸中满是迷茫吧。
“那么......支付它，就是这个观测者身份的代价，究竟是什么？”
雨后的山路有些泥泞，不过她们还是顺利地来到了山脚下。洛平和地盯着前面乐正绫的背影，嘴角微微掀起，她安静地跟随着乐正绫，只是手中的提灯却在夜空里刮过湿润的微风中不停地晃动，那沉寂许久的心灵也略微燃起了温度。
在山脚下这道新修建的柏油马路上走了些许时间，路口竖立的红绿灯在另一边人行街道的积水中闪烁着黯淡的光芒，只是它们仍有着颜色。紧接着从一侧的胡同里，沿着时针慢慢绕上大半圈，便是离这卫生所又近了不少路程。眼看着，远处的光亮已经近了，只是总归差些距离，仍然触碰不到。洛左右张望了一番，在胡同两侧的墙壁上贴着几幅颜色有些褪去的宣传画，上面刻着“奔赴群星”题材的字样和图画。
“可能有些冒昧，只是有件事我一直觉得很奇怪……”走在前面的乐正绫放慢了步伐，在这四周陷入沉睡的房屋中央，回过头望向洛，“就是直接暴露在现在这……见鬼的空气中，真的不难受么？马上就到了。”
话音刚落，在后边的洛便捂着嘴咳了几声，“看来是我低估了……没事没事。”她连忙低下头，以便遮住脸上的表情。其实这对她没什么影响，但在这个世界上的生活经验教会了她——掩饰。
乐正绫听见洛的咳嗽声便加快了脚步，一边盯着圆形通讯器上的路线朝着卫生所走去。
“话说回来，现在可是凌晨一点啊，幸好有我在，不然说不准你得睡在那山顶上，那可麻烦了。”她打趣道，“话说你似乎有些拘谨呢。”
洛平稳地走在路上，应和着，“嗯嗯，是呢。接下来是一条直路，应该要到了吧。”
“啊，我们到目的地了。”乐正绫抬起头看向前方，一栋透着光亮的三层建筑在四周摸不着边的漆黑夜幕的映衬下格外显目 ，不过白天周围围绕着它的都是高楼大厦，所以还是挺显目。
当洛她们逐渐走近时，卫生所的玻璃门便朝着两侧自动打开了。正常情况下，卫生所现在是无人执勤的状态，由机器系统代为办理。
在卫生所一楼大厅的自动操作区域，率先走在前面的乐正绫点了点屏幕唤醒了系统，随即当洛走到机器前边时，她转过头看向洛。
“那就交给你喽。”乐正绫主动让开了位置，倚在一旁的墙壁上安静地看着。
洛有些迟疑的将手指伸到了屏幕上，跟随着系统的指示进行防护服的领取流程。直到最后一个步骤前，过程十分顺利。毕竟在这数百年间，洛早就伪造了足够的可信伪造信息。
“请输入自己的姓名。”当来到最后一项填空时，洛的大脑中闪过了无数的讯息，她先是填写了自己的姓“洛”，停顿了些许，随即填进了一个最近登记过的构造假名“天钿”。
但出乎意料的是，就在等待最后一步——领取临时防护服的步骤的完成时。屏幕中央猛地跳出一行中等字体的小字“系统出现故障，请联系人工人员进行处理!”。
“这……”她脸顿时一拉，总不应该是她隐瞒名字的缘故吧，这下前功尽弃了。
下面出现了一个呼叫按钮。洛擦了擦额头渗出的细汗，按下了按钮，期望着这个时辰还有人回应。“现在真的还有人在吗？”洛把头转向乐正绫，求助式地问道。拖的时间越长，她身体异于常人的性质也更加容易暴露。
“不知道啊，我也没怎么来过，平时这个点都是在休息，我又不值夜班。”乐正绫摇了摇头，随即一转话题，“趁这个时候，我们聊些轻松的吧，应该不会等太久的。比如说，你身上的汉服真好看，是什么cosplay吗？”
“Cosplay?嗯，应该不是吧。”洛下意识地回应说，“我自己挺喜欢，就穿了这套。不过现在穿这种服装的人很少了，以前的时代这里倒是不少人穿着......”
“咦，难道说你在哪里见过嘛，不过我还真是在现实里第一次见到。自从地球环境突然急剧恶化，联合国向全世界宣布开始登陆火星的计划之后，现在大街上人声鼎沸的景象已经很少再出现了。虽然现在这个点出来，我也看不见什么人就是了。”乐正绫有些感慨。在全球生产总动员开始时，建设设施和生产材料的进程急剧加速，这意味着更多的劳动力需求。
“......没有，大抵是在一些书籍上见到的。”洛意识到自己的话语有些疏漏，随即转移了话题，“话说，在这张基地工作证上看见了你的名字，乐（yue）正绫......昨晚上是有事专门出来的吗？”
“把我的名字读对了耶。”
洛撇过头发现屏幕上暂时没有什么动静，随即她回应了乐正绫的话语，“在这里的文化中，这是个复姓啊。”
“看来有人读错了。”
“那可不少呢。”
乐正绫低下头看了看时间，“其实我就是出来散散心，最近工作量增加不少呢，又要忙这又要忙那，谁知道晚上……”她有些不满地瞪了洛一眼，但这次她眼睛一亮，上下扫视了一番，似乎从洛身上发现了什么令人惊奇的东西。
洛被盯得有些发寒，只是她没察觉到什么异样 ，“怎么了？我身上有脏东西吗？”
“我现在才清楚地看见，你手上的提灯，跟我小时候读过的一个故事里的主角的样式几乎一模一样，而且你们的发色和服装品位都好像。”
“这世上竟有如此巧合之事。”洛被激起了兴趣，“看来它给你留下的印象挺深刻的，不过我好像没看过，这个故事它叫什么？”
“好像是叫……守夜人的，的什么来着。这个故事倒挺早的了，流传至今已经有数十个版本了，主角的共性是都提着一个提灯，无论在什么时代，这个特征始终如一。”乐正绫述说着，“但具体的故事情节，抱歉我记不太清了……屏幕有回应了！”
“你好......”洛刚刚开口，随即就被打断了话语。
洛的视线看向屏幕，只见屏幕上露出了一个有着细微胡须的中年男子形象，他身形前倾，脸上松弛的皮肤略显疲惫，整个人。
“提交信息我看过了，没有什么大问题，等会会从传送带里出来，就是以后最好早上再来。咦，你手上这个提灯有些奇特.....”只见他的头如同灌满铅一般止不住地垂了下去，随即摄像头便匆匆地关闭了。
“他没事吧！”洛有些担忧地说道。
“看起来就是犯困了，就是话还没说完吧。”乐正绫同情地说道，“毕竟是值夜班嘛，我也好困。”
“叮咚。”机器一旁的传送带上出现了一套整齐折叠的防护服。在洛穿上防护服后，乐正绫收拾了下，她们便从卫生所里走到了外面的街道上。
“那剩下没有其他事情了吧。早点回去睡个好觉吧，拜拜。”乐正绫挥了挥手，便准备朝着航天基地的方向走去。
“嗯，晚安。”洛有些不适应地活动了下身体，“其实我挺好奇这个故事......”她自言自语似的说着，不过现在是时候启程寻找那个人了，至少在临走前再去见一面。
“对了，明天，不，应该是今天晚上在市中心举办的活动，就是第一届华灯会，你会来吗？”
“啊......”洛一时没反应过来，“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不一定会来。”
“如果来了至少不会让你失望，到时候再给你讲讲吧。毕竟在这个时代，安稳便是一份奢求，有些老故事便又被翻了出来。”乐正绫笑了笑，转过身去迈出了脚步，不久她的背影便消失在了四周建筑的环绕之中，“晚安。”
“祝你好梦。”
在乐正绫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外后，洛套着事实上不太合身的防护服，便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华灯会？不知道是不是类似元宵节那种灯展形式。是庆祝，还是纪念，亦或是其他意义呢。
“关注的主要是些全球发生的大事件，反而忽略了不少细节么……”
她有些迷茫地看了看手中提灯，随即叹了口气。
“可这盏提灯除了年份久远些，也没有别的奇特的地方啊。”
“并且，我已经很久没有做过梦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