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凌晨，我的房间。
我翻滚着身体，看着忘记充电的手机，轻轻叹了一口气。风扇正在发出不是那么好听的嗡嗡声，这让我感到安心，至少我依然呆在家中，可以继续盯着被黑夜模糊的白色天花板发呆。身上有汗，空调被湿了一部分，凉席冰凉的触感紧贴着我的皮肤，这让我感到很舒适。我闭上眼睛，享受着难得的休憩时光，想再回味一会将我裹在床上的懒惰，然后等闹钟响起，我就要去上学了……
“真是的……打起精神来啊。”
我用手臂贴着自己的眼睛，被润湿的刘海铺在额头上，痒痒的，很是柔软。我将手机连上充电器，心想大概还来得及，然后呢喃道:“头好晕，不想去学校。”梦中的孤独与冰冷已经从脑中抽离，只剩下无尽的疲惫还压在我身上。
“我那难以治愈，难以痊愈难以消却的
话语与为白昼增添的花朵……”
铃声准时响起，我露出一个苦笑，强忍着心中的不安，从床上爬起，然后随手抓起摊在旁边的衣物，将它套在身上。
我来到卫生间，拿起已经接近干瘪的牙膏，总之不必担心用力过猛把它弄到墙上，牙刷是炸毛的，粗糙的，总是能让我想起毛毛虫的背部。我将药膏涂在上面，它干硬的就像是油漆，全然没有包装盒上所展现的那样洁白柔软。
镜子里的自己，脸上贴着白色纸张，上面画了一个大红叉，这是政府规定不能摘下来的东西，是劣等人的象征。
我也不知道戴上这个我是怎么看见路的，可能用了什么古怪的科技吧？总之能在遮住我的脸的同时，也不至于妨碍生活。
牙膏口感苦涩，没有泡泡，只有牙刷的粗糙感还肯提醒我，我现在正在刷牙。早晨就是这样平淡，总感觉少了些什么，我抓过毛巾，然后随便在脸上抹了几下，然后清洗一遍，就又把它重新晾了回去。
我拿出冰箱里昨天吃剩的饭菜。
我可能是个坚强的好孩子吧？当然这是别人说的，我自己并不这么认为。为什么会这样想呢？我不知道。
我将剩菜加热了一下，然后混着米饭吃了起来，我看着手机上的新闻，啊今天又有人死了，群聊里的大家在讨论这些事。
哈哈自己永远也插不上话题，什么劳动法啊，什么不能碰的滑梯啊，我根本不懂这些，但如果生活就是一台吃人的机器，在网络世界喘口气也无可厚非吧？只是想稍微笑一下……只是真的有人会因为死人而感到开心吗？这里一定是地狱吧……散发着尸臭味的地狱。
反正与我无关不是吗？我只是在屏幕跟上着他们发出了这条信息。“好似。”
接下来也是无聊的话题，大家只是渴望快乐而已，渴望生活不那么无聊而已，因为是网络所以也不会有什么负罪感。
该出门了。我回头看了看狭小而空荡的公寓，然后轻声说:“我出门了。”
今天太阳很大，耀眼的让人只能眯着眼睛走路，车辆在旁边行驶而过，发出“隆隆”的声音，车窗上闪烁着白色的光。我沿着人行道上走，学校离家不近不远。
天空很蓝，但是可没抬头的打算，人行道的绿化带延伸自视野尽头，旁边缺少树叶的小树身体挺的笔直。我自顾自的用手给自己扇了扇风，虽然这样驱散不了炎热，但至少能给我带来这样会凉快不少的安慰。我想听会音乐，阳光打在屏幕上，让我看不见里面的内容，我只好躲在树荫下然后翻找着自己的歌单。
“凌晨2点响起，笨拙的电话，把浸泡过度的爱，都扔到垃圾桶里，嘴上说着没什么大不了的，对不起啊我说谎了啊……”
轻快熟悉的乐曲响了起来，这是我很喜欢的曲子名字叫S.S.S.。我脑子出现一个场景，身着白色短袖的少女，戴着黑色蓝牙耳机走在人行道上，金色的阳光在她脚底下流淌着，晶莹的汗珠顺着她的黑色短发缓缓滑落，时间定格着，她的前脚正要迈出，帆布鞋上沾着点棕色泥土。嗯……这样的场景很美妙呢，我这么想道。当然啦这幅图像的主角就是自己。
劣质的蓝牙耳机让我的耳朵有些微痛，但我仍然不忍心将它摘下，因为是小城区的缘故路上看不见多少人走动。大人们都是开着汽车，或者坐着公交车，那些学生也一样。
本来从小学起都是老爸骑着自行车带着我去读书，路边的绿化啊，还有移动的车辆，对我来说就是一座座城堡和长相恐怖的怪兽，老爸呢就是骑着白马的骑士，自己则是公主，长大以后我就对这些常见的景象感到枯燥了，也也不会有人再送我去上学了。
到去年为止，我无法想象高中生活是这样痛苦的折磨，只是这些我不会让家里人知道这些。
我撇着眼睛，已经走了很长一段距离了，我能看到那座阴暗的建筑，下意识将手机音量调低，再看到学校以后，耳朵就只剩下痛了，就算用音乐安抚也没用，我阴着脸，感觉书包的重量轻了，内心的重量沉了。
有一辆水果车从拐角行驶而过，我险些撞了上去，能听见司机用自己听不懂的本土话辱骂我。
我的心脏像是被勒住一样。明明是这家伙突然冲出来，喇叭都不会按的傻x东西。当然这些话没有说出口就是了。
旁边有一个小型公园，平时不会有人来玩，放学的时候我会来这里荡会秋千，我习惯性的摸了摸种在那里的大树，这会让我感到安心一些。我来到了学校，进出校园的学生们，里面有自己讨厌的家伙，我想:“真想杀了他们啊……”现在是上午，天气依然很热。
真希望有风啊，我这么想着。
蓝色的校园墙，在我眼中是恶心的，这里不过是装点的温馨些的监狱，一直在里面待着，我会觉得有湿沉的雾气在压迫自己，这种潮湿感另我窒息，想要呕吐出来，即使这都是我的幻觉。
我待的教学楼是一座长的像医院的旧房子，有6层高，能从过道上看到移动的人影。那些都是穿着白色夏季校服的学生。
刚开始来这里我感到很舒适，至少认为这是新的开始。从初中开始我就被指责，被侮辱，到了高中这种现象更严重了，同学们都不喜欢我。我知道这是不行的，但这种事老师不会在乎。
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规则，如果你连这所谓的，在温室中的规则都无法忍受，怎么去吃家里人的苦，我不想……
比方成绩不好的就是品行不正的坏孩子。
比方话少就活该被人欺负。
比方不恭维他人就是瞧不起他。
比方对方干了错事只要支持他的人多那就是对的。
比方绝对不能违背比自己年长的人……
这样的规则还有很多，像是刀子一样狠狠嵌进我的皮肉，让我变得麻木，只能装出一副表面软弱的样子。
我病了，却假装自己在装病，像是笑料一样，对那些发生过的事情视而不见。
我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那又如何，在这个监狱中，真相从来不重要，我只是觉得胃部很痛，只是觉得恶心感要涌上喉咙，冲进她柔软的大脑，替代我的脑浆。
我总是会笑着跟家里人说，自己过得很好，把受过的伤，和衣服上的污渍，说成是自己和朋友玩耍不小心弄的。
可我哪来的朋友？
我没有丝毫表情，我只会在自己面前才会露出藏满苦涩的真心微笑，那是我求救的信号。我当然希望有认识的人能发现自己内心的谎言，但我知道这绝对不行。
我来到教室，即使风扇开着，我也会觉得燥热难耐，教室中有50名学生，除了那几个自己讨厌的家伙，其余人的名字我一个也没记住。我来到最后一排，然后和往常一样趴在桌上，身体就像被打上了钉子动弹不得。
“我说你们，心里想的就只有玩吗？成绩一塌糊涂，到了学校也是死气沉沉，干脆退学得了！考个什么大学，没写作业的家伙站起来！”
班主任是数学老师，嗓门很大，因为已经习惯的缘故，我并没有被吓到，我只是觉得那声音就像是扯着喉咙嘶叫的猴子。它也就只会说些尖锐而聒噪的言论罢了没有任何营养。
有人发出几声讪笑，然后悄悄撇着眼睛，观察着周围的人。
我将身子立了起来，倪视着他们的模样，只是坐在位置上叹了口气。我很清楚之后会发生什么。
我心里想，大人不过都是些不大吼大叫就会死掉的怪物，只是给自己打上标签的伪善者罢了。
那家伙挤着脸，发黄的牙齿外露着，脸上那颗难看的黑痣在他粗糙的皮肤上格外显眼，眼镜没有擦干净，藏在底下的眼睛愈显细小。
长的就像是电视里的小丑。别在他白色衬衣上的红色金属工作牌，写着“叶某某”这个名字，他的眼睛扫视着教室，目光仿佛因为他那细小的眼睛而变得狭隘，非得转着头，才能看清教室里的每个人。然后啊，他的目光很自然的绕过了那些站起来的小部分学生，最后落在了我身上。
他冷笑一声，然后说:“夏同学，你这次作业怎么没落在家里啊？”
周围传来稀稀落落的笑声，虽然很小声，我也能猜到是哪几个人。
“没有。”我说话的声音能让全班听见，但是有些含糊，像没什么底气似的。我说话一直都很轻，这和我内向的性格有关。
老师冷笑着:“那就让我检查一下吧。”
“哦。”
真恶心，露出那样的表情，你人模狗样的样子我心里都清楚的很，何必这么假惺惺的。这句话才是我想回答的。
我翻找着自己的书包，将表情藏在短发里，虽然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就是了，在寻找无果以后我叹了口气，然后从座位站起，将视线投向坐在前三排的那些人。我心里什么都知道，只是我改变不了什么。
作业提前写完了又怎么样，还不是照样被偷走了。其他的作业都好好的，只有数学不见了，那些人的心思可见一斑。当然最重要的不是这个，最重要的是自己的小说，也和数学练习册一起不翼而飞了。
我脸上浮现出少有的慌乱，抿着嘴唇，将手扶在木桌上。我低着头，发丝垂在面颊两边，眼睛直勾勾的盯住桌面，然后握紧了拳头。
这种以说谎为食和欺压他人的狗屎地狱，我真的待不下去了。
如果自己早点检查书包去和那些家伙对峙，就不会有这回事了吧？唯有那个笔记本是自己最重要的东西……凭什么啊……啧，你总是马马虎虎的，这次是你自讨苦吃啊。
我这么想着，心里只剩下对自己软弱的厌恶，和对老师同学的憎恨。
“我说你啊，骗人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差不多得了，你不会以为天天发呆就可以考上好的学校吧？天天就知道撒谎，你这样的人注定就是社会底层。”
我并没有在乎老师的嘲笑和挖苦。我只在乎自己写的东西有没有有事。骂人啊否定人格啊，这些我在初中都习惯了，被老师书本甩到头，然后失去平衡脑袋撞出包的事也有过。
“你数学作业1到75页补完了吗？甚至回家手机都不会查的傻蛋，你整个学期要是都这么糊弄过去，你对的起家人吗？”
最坏的情况，就连家长也要遭殃，连着一起挨骂。这是我最难以接受的，所以她讨厌自己，如果她没有这么没用……
“老师！她没有爸爸妈妈教！”不知道是谁开了这个头，教室里立马改变了之前阴沉的氛围，瞬间被哄笑声填满。
他象征性的踢了踢讲台，但是并没有遏制这类言论。铁制讲台发出咣的一声，周围也渐渐安静了下来。
真是毫无价值又令人荒诞不禁的景象啊，这件事发生过很多次了。就这样的人，也能被称为荣誉教师吗？只会恐吓别人的恶心残渣，上一个被这么迫害的学生会是谁呢？接下来他又要杀死多少学生的人生和道德？
我扯下脸上的白纸，眼睛闪着寒光，像是受伤的被逼急的小兽。我的目光和老师对上了，那个人的身子僵了一下，似乎是有被吓到，但是又很快恢复镇定，他快步走上前，将书本甩到我头上，然后骂道:“没写作业还不服气是吧！敢用那种眼神看我！滚出教室，用笔记本把没补的作业抄完！题目也要连着抄好！不然不用进来了！”
我随手抓起本子和一支笔，朝着门的方向快步走去。我知道身后全是盯着自己的目光，大部分都是挖苦还有幸灾乐祸的，因为班主任的特殊关照，我成了全班的乐子。我逃似的离开了教室，为了甩开这份重担。
欺负你需要什么理由吗？单纯是你好欺负，好玩而已。
我站在过道里，贴着护栏抄写着，只是感觉手指很僵硬，手里的笔都在抖动。细小而密密麻麻的试题，很快被歪歪斜斜的涂满本子，一页……两页……三页……我数着，就像是等待刑期结束。
下课的时候，有老师和其他学生经过的时候，都会忍不住看我一眼，就像是在观赏动物园里的猴子，但他们心里都有同样的感觉，那便是习以为常。
这就是这所私立学校的特产！这就是标准式教育！成绩不好的家伙活该被践踏尊严！活该忍受冷眼！大家都疯了！只是还没有察觉自己疯！这里只有吃与被吃！老实的人也会被逼着去吃人！
我完成了任务，我感觉手胀胀的，手臂很酸，麻木感折磨着我的神经，身体只剩下疲惫还残留在体内。无所谓，反正也习惯了……只要撑过高中……但是到了大学会怎样？到了社会呢？哈哈，我也不可能考上大学吧，如果是她一定可以……但是……她已经没办法完成学业了……
这种恶劣环境也有它的好处，学校的优秀率一直很高，即便这些都是靠压榨学生的自尊和生命得来的。
教育是农业？老师是呵护学生的园丁？都是屁话，这所学校的教育就是工业，根本没有培养所有人的打算，只是批量产出优等生，从河流里捞金粒，然后把滤出来的沙子抛回河里，让它们自生自灭。
这里挤满了被父母逼迫着好好学习的穷学生，集满了他们期待，和学校欲望的容器。这里都是可怜的学牲罢了。但即使是学牲也有阶级，也要发泄自己的愤恨，他们一窝蜂的把自己的压力，全部丢给成绩比自己差的人，以那些老实人取乐，就为了让自己苟延残喘。而老师也默许了这些行为，除了学业，学生的精神情况与他们无关。
就连楼道走廊都被锁上了防盗窗，为了防止那些学生跳楼。
***
这大概是家里人做个最正确也是最失败的决定吧？送我去读书。
我的自卑感和痛苦已经堆积如山，但比这更厚重的是像海洋般汹涌的负罪感。强迫也好辱骂也罢，也只是那些领导想让这所私立学校变得更好，爸爸妈妈呢则是为了让我有更好的生活，才继续供我读书。哪怕这对他们而言是不小的负担。
千错万错都是自己没有学好的错。封闭的扭曲价值观逼迫她拖着受伤的身子爬行，逼着学生们爬行。
这就是地狱，被校领导称为第二个家的地狱。
唯一能让我打起精神的，大概就是我所编写的小说了，只有创作的时候，我才会觉得自己是自由的，生活是充实的，认为自己还真正活着，与其苦恼于生活的琐碎，倒不如烦恼于如何续写接下来的情节……我是这样想的。
我没有去吃饭，而是坐在教室里等着谁。我吃的很少，大概是因为经常睡觉的缘故，所以身体消耗的能量也少，因为自己没有索要零花钱的习惯，所以也不会去超市购买东西。
我的肚子里装着的剩饭大概早就消化干净了，但就算不吃午饭身体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我现在有比吃午饭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我感到莫名的烦躁和不安，坐在空荡教室里，看着眼前被自己刮至千疮百孔的书桌，我感到有什么东西钻进了脑子。我把这张桌子，想象成了那个讨厌家伙的脸，想象着密密麻麻的整齐伤痕，爬满那家伙丑陋恶心的脸。她正缩在厕所角落哭泣，校服已经被肮脏污水和血浸湿，她的身体颤抖着，扒拉着自己的头发，接着竟然硬生生扯下一缕来。她一只眼睛已经变得稀烂，陷进了空洞的眼窝里，她只能透过头发，努力睁开那只剩下的眼睛，看着站在门口手持刀具的我。
刺耳的谈笑声将我拉回现实。我听不清对方在讲什么，当然我也不感兴趣，我只想要回自己的本子。
我的视线稍稍上移，看了看门口的情况，目标人物正带着她的两个跟班从后门进入教室，还不经心踢了下靠近门口的桌子。
所谓的优等生就是这样的家伙，霸道蛮横，德不配位。
如果是其他的行为，我倒不会与之计较，但是对方如果真要夺走自己最珍视的成果，那她绝对不会放过对方。
“低能儿，你张嘴喷出的粪只能靠你自己清理吗？你干那些死马事的时候，是不是就像p养了要逮住你蝶的骨灰盒狠狠蹭两下。”我平静的说道，然后从原本的座位站起来，椅子无辜的摔在地上，发出痛苦的惨叫声。
那些家伙似乎没有想到软弱的小冷敢这么和她们说话，那三个人将目光对准她，随后轻蔑的笑了起来。
“哟～没有父母的野孩子就这教养啊，不愧是劣等生，说的话就和下水道散发的味道一样臭呢。”她们自顾自的笑了起来，丝毫没有因为我的辱骂而感到生气的样子。
“孤儿就是这样呢真恶心。”身旁的两个人起哄道，像是两只摇尾乞怜的老狗，它们的道德早已经骨瘦嶙峋。
“我最后问一次东西是不是你们拿的。”我走到那三个人面前，眼睛里烧灼着碳火。我从不轻易表现自己的愤怒，就算有，常人也感受不到。
“是又怎么样，我们还当着班上同学的面念了一遍呢，写的什么幼稚东西，真好笑，就你这样的家伙还想当小说家呢。”
“我看是异想家吧？”
我沉默着，我感觉身体充着血，握紧的拳头传来麻木的感觉，眼睛有些干涩，我不想再说出什么其他话来回应对方。
不会有人在乎的，自己所认为重要的事情，在那些人面前根本一文不值，能依靠的永远只有自己……废话改变不了这一切……
“还给我！”
“哟哟怎么急眼了……”
她的话没有说完，就被我椅子击中了面部。椅背砸中了她的鼻子，她的身体朝身后倒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然后用手死死护住鼻子。我听着对方的惊叫声，恐惧最终被兴奋彻底吃掉，一阵酥麻感爬上我的脊背，这让我哑口无言。我第一次尝到伤了害他人的快感，甜丝丝的血腥味刺激着我心中的痛恨和绝望，压抑住了一切不安。
然后我再次举起椅子，朝着那个践踏我尊严的人，狠狠砸了下去。那人的手臂青了一块，身体剧烈颤抖了一下，连求救的勇气都被砸消失了。
那两个跟班哪见过这种场景，她们先是楞了一下，然后发出一连串刺耳的尖叫声，嘴里不断喊着“杀人了！杀人了！”接着从门口冲了出去。我一手提着椅子，然后盯着那个蜷缩在地，嘴里不断发出难听呜咽声的爬虫，朝着她啐了一口。
我很快就被抓去谈话了。那个姓叶的给我老爸打了电话，他的态度很差，并让他无论如何也要赶到学校。
不安再次占据了我的心头，不是因为自己打了人，也不是自己接下来要受到漫天的批评和职责，我只是担心父亲。
这种事并不少见，之前就连校长都被学生袭击过，但这消息很快就被压了下去。成绩好的学生只会欺负一些软蛋，那些老师也是，他们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当他们遇到些硬骨头的时候，就会担心报复而放弃凌虐的想法。
这所学校学生就是张扬跋扈的存在，更别提教师了。
我产生了种“如果我当时求他们的话，姐姐也不用给自己收拾烂摊了”的想法。但我知道只要自己退步，那些人又会得寸进尺，积累的经验和愤怒，只能逼我用最简单的方法解决问题。
我有些反胃，想要离开这里，虽然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我沉默着，忍受着班主任铺天盖地的谩骂，没有说一句话。老爸来到办公室的时候，这里才恢复到原先的安静，他看着呆立在那里的我，眼神闪过一丝责备的神色，当然也带着担忧。
我没有仔细去听老爸到底和老师谈了什么，只知道他一直在道歉，我真的也很想哭着跟他说声对不起，但现在根本不是时候，我不想被那个人渣看见自己哭泣的样子。
紧接着那个畜生搬出一大堆道德理论，看似崇高实则毫无逻辑的话语。说什么会伤害老师同学的心，说他对我的行为感到失望，明明之前我一直是好孩子，谈过赔偿问题以后又他把矛头对准了爸爸，说他是个不称职的家长。
我再也无法忍受这些恶心的话语，即便我极力想要克制自己的冲动，但我绝对不会允许自己的爸爸被人渣欺负，被人否定人格。
“那你倒是告诉我该怎么成为一个好孩子啊！难道成为好人只有搞好成绩这一种途径吗？”我喊了出来，声音干哑而生涩，像是被拔掉双翼在桌面颤抖的飞蛾，我不理解，我感到不甘，最后被无尽的自责和悔恨拉入黑暗的漩涡，那里只有停不下来的荒谬，以及扭曲的癫狂。
苦涩灌入我的口鼻，我喊至嗓子冒烟，身体慢慢被火炭吃了进去，不断下陷，我想扭动身体，想要抓住碳灰边缘，却发现组成岸边的，是一堆松垮的低分试卷，根本没有支撑我体重的地方。滚烫的灰烬让我的皮肤感到剧痛和瘙痒，我想努力呼吸，想仰起头将脸部从灰烬中露出，但火焰还是漫过了我的棕色眼睛。
“同学们一直用冰冷的像刀一样的厌恶眼神盯着我怎么办才好？他们嘲笑我，弄脏我的衣服丢掉我的书本我又要怎么办才好？”我喘着气，豆大的泪水从我的眼角溢出，落在地上似乎能发出咚咚的响声。
“老师一直用书本砸我，骂我只是一个不会读书的蠢猪我又怎么办才好？大人们都质疑我的存在，骂我就是个累赘的时候我又怎么办才好？！作业不见了难道就是我的错吗？这难道是我想丢掉的吗？总是被人说身上好臭，像是下水道的老鼠可究竟哪里臭了啊！这些你有告诉我该怎么解决吗？！你到底了解我多少！有资格在这里评头论足吗？”
老师没有回答，他的眼神闪过一丝慌乱，他的嘴唇蠕动着，刚想吐出什么就又被我按了回去。
“我问你啊！你们一直强调理想什么之类的东西，但我的理想已经被践踏了啊，如果我在这里不能继续完成我的理想，那我在这里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你们凭什么夺走我的生活？！家长会的时候……因为爸爸妈妈要工作，所以没人陪我的时候……你知道那种感觉吗？你根本就不会明白吧！我只是因为成绩不好！我只是话没那么多！我就要站在风口浪尖被你们所有人指责吗？！”
我走到班主任的面前，抓住他的领子，然后强迫他与自己对视。我的手一直在颤抖，手心里有汗流出，衣物紧贴着我的皮肤，胸腔也在跟着上下起伏，嘴巴半张着，脸颊上的泪水已经干涸，眼睛正在宣泄无名的怒火。
“这些到底该怎么解决啊？这些都是你们不曾关注过的恶行啊！你们强调的善与美就是这样谎言啊！你们这些骗子！能不能乖乖闭上嘴，做一些真正有意义的大人该做的事情啊！”我松开那人的衣服，看着对方呆坐在椅子上，哑口无言的样子，我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冷笑，然后用力撞开木门冲了出去。
隐约间能听见老爸挽留我的声音，但那都不重要了，我马上就会被开除，也没有脸皮去面对家人了，我只想躲起来，找个没人的地方大哭一场。我的双脚很沉重，跑动的时候总是会差点跌倒，最后由于没有经常跑步的习惯，一阵瘙痒和燥热从腿部爬上神经，折磨着我，迫使我停了下来。但我没有去抓挠腿部的打算，我只是扶着墙然后坐到一个没人的楼梯间，将脸埋入双膝。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人出现在了我的面前，他只是蹲了下来，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在我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然后我的手被慢慢牵起。我感受着那只有些粗糙但是很温暖的手，最后他在那只手的牵引下，我离开了楼梯间离开了教学楼，最后逃离了这所监狱。
路上能看见绿色的绵延的丘陵，有各种大大小小的建筑物，它们散落在街道旁边，能看见穿插在中间的长满杂草的麦田。一座丘陵反射着橘红色的余晖，有些行人还在散步，继续顺着绿化带眺望，能看见笔直的电线杆，还有废弃的售货机。这些景象很美，也很陌生，但我知道这是回家的路。看着爸爸有些瘦弱的背影，看着他有些光秃的头发，我觉得自己还是太弱小，觉得自己时间有限。
我们俩始终无法融入这美丽的夕阳中，我们的心情和残缺与这些美景格格不入。
“老爸……”我说道。只不过我的声音很轻，甚至可以被微风盖过，爸爸没有听见我的呼唤声，只是牵着我的手在路上走。我感觉他牵着我的手松了些，唯一不变的是那份触感和温暖，我不想贪恋什么，我想悄悄松开他的手，但在他察觉以后，我的手突然又被紧紧捏住，他就像是在害怕我会逃跑一样，之后的行程就再也没有放松过力道。
好久没有和他一起回过家了。我这么想道，空旷而平静的街道，都是自己曾经无比喜欢的景色。当时我可以抱紧老爸坚实的腰部，感受微风拂过面颊的凉爽，花朵的芬芳会不经意间擦过她的鼻尖。自行车行进时发出的嘎吱声，和我们一起制作的铃铛发出的叮铃铃的声音，组成了一段平凡而欢快的歌谣。这些都是我在心中不愿意忘记的事物，是我最珍视的宝藏。
与家人度过的时光才是我唯一的救赎，如果我能用我的一切去回报他们……那么我想为他们带来春日的暖阳，而不是冬日的寒霜，我想为他们带来永恒的希望，而不是看不见归期的守望，我想……我想……永远和爸爸妈妈在一起。
眼前这个从不会叫苦，从来不会在我面前哭泣的男人，就是我最向往最崇拜的人，我想用自己的一生去靠近他，成为像他一样，可以理解所有可以承担所有的大人，即使这注定是件不那么容易的事情，我早该预料到了。
***
回到家中，老爸依然没有提过我打人的事情，他只是来到灶台前准备做饭。
平常都是放假的时候，我会在家中做完饭菜等着爸爸妈妈回家，但这次则不然，是老爸为我亲自下厨。
没有什么繁杂的步骤，先是往锅中倒入少量的油，等热好以后，下入肉丝煸炒，等炒熟以后，再加入蒜片，最后倒入一些清水，洒上食盐，一盘青椒炒肉丝就完成了。
真的是……记得炒菜忘了煮饭……
我低着头，将白而浑浊的水被缓缓倒进水池，直到后来从锅中倒出的水是清澈透明的，这才代表淘米这项工作结束。
我随意放了些清水进去，因为我经常煮饭的缘故，所以不用仔细去看刻度，也能让水位达到自己想要的水平。
我坐在位置上，然后看着老爸将自己的手机放在桌上，我抬起头，目光正好和他撞在了一起。我不明白为什么爸爸不对我发火，我本该像其他孩子一样被惩罚才对。
“爸……你不准备骂我吗？我明明干了这种蠢事，还让你赔了钱……”
我鼓起勇气，看着老爸然后说出了这个疑问，但他只是平静也没叹气什么的，表情也是他的标志性笑容。
“没关系的，钱没了还能再赚，我的女儿才是最重要的啊……在学校出那么多事全憋在心里，早点跟爸爸讲啊。”他只是拢住我，话语有些颤抖，虽然很细微，但我还是听出了这是哭腔，我下意识拍了拍老爸的背，然后将脸埋入对方怀中。
“都怪我工作太忙了……没有时间和你好好谈谈……以后的家长会……不，我们换个学校读书吧，嗯！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爸爸拢的更紧了，这让我有些难受，但我没有示意姐姐松手，因为这代表他很在乎我，只是单单知道这个，我就感觉身上的所有痛苦都消失了。
但事情真的有这么简单吗？就算真的换了学校……那又能怎么样呢？我真的好想告诉爸爸，自己根本不适合读书，自己只是个混吃等死的废物，不值得他们为自己花钱。可是……爸爸一定会说，无论如何也要把书读完，他一直相信着我，哪怕是个不那么完美的结局，他也乐意接受。
所以只能是他啊，温柔的能够理解一切的老爸……可是他也会哭啊，他其实也会撒谎，也会像个傻瓜一样把痛苦全埋心里吧？
为什么要让我这么讨厌自己啊，就算我个性烂，我也有想做的事，有爱的人啊……
我吃着饭，眼睛朝着窗外飘去，因为外面的路灯没有亮，所以什么也看不见。我能听见雨声，雨点落在地上会开出透明的花，它们缓缓从玻璃上滑落，最后都会融入进墙缝的回忆里。我慢慢明白，所谓亲人，就是挥洒在夏夜的眼泪，飘散于风中，隐没于沙土，但不管未来如何，他们都来自于云中，都是要脱离天空怀抱的。
后来饭熟了，量是三个人的。
咸了。我扒拉着米饭，将肉块和辣椒一起送入口中，我轻笑一声，觉得爸爸依然是那个粗心的笨蛋，是离不开自己的。我什么也没说，只是盯着他看，看着灯光洒在他的头顶，然后顺着他粗糙的脸颊下滑，最后摔倒木桌上，久久都站不起来。
吃完饭后，我将碗筷收拾好，习惯性的走到洗碗台前面，将餐具冲洗干净，然后放到盒子中。
我说:“爸，需要我帮你那份也洗了吗？”
但他只是回头摆了摆手。我看着他的脸，然后指了指自己右边嘴角，示意他嘴上有饭粒，但老爸却下意识摸了摸左边，过了一秒，他反应过来，然后擦掉了右边的饭粒。
“对了，妈妈呢？”
爸爸没有回答我，空气中只是安静，他拿筷子的手悬在半空，眼睛呆滞无比，他花白稀疏的头发在灯光下似乎已经接近全白，看上去瘦上不少，仿佛是枯槁的木雕，年龄似乎直接从四十多岁，跳到六十。
“爸……”
“夏……你先去睡觉……好吗？”
“不要！妈妈……你先告诉我妈妈到底去哪了！”
“你给我先把嘴闭上！”
他狠狠敲了一下桌子，盘子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声，随即变得四分五裂，星点碎屑撞到了我的腿，它们本来并没有什么杀伤，但此刻打在我身上却比子弹还要疼，我惶恐的看着他，失魂落魄，像是丢掉了所有希望，全然不像一个十五六岁的人。
后来……他和我讲了事情经过，但是我并没有认真听多少，我只听见了一句……你妈妈已经死了……然后就没有什么精力去关注其他事情了。
但我依然捕捉到了一些残片……比如，妈妈是被卡车压到了脑袋，我能想象出那样的场景……黑发被糊在坚硬的石油马路上，它们沾满了褪色的红色颜料，里面混杂着白和昏黄，但更多的则是一种黑……那些液体，或者说即将凝固成固体的液体，混杂着破碎的头骨残渣，缓缓渗入马路缝隙，沿着那些纹路攀爬。
“对不起……”
“……”
有些什么东西落在了桌角，就和脑浆一样。
“如果不想上学就算了吧……”
“好……”
我的视线偏移着，在那橱柜下面，曾藏着我的一页遗言……
＊＊＊
我终究是难以入眠的，我关掉风扇，然后从房间里走出，老爸的房间门没有关……这代表着，他应该还没有睡，我想我作为女儿也该替他分担一下情绪……即使我自己也没能从痛苦中缓过神来。
我悄悄来到门口，只是盯着门栓，盯住自己的双脚，我还在思考自己要不要走进去。
脑袋里想说的话挤的密密麻麻，头有些痛，视线模糊不清，我抿起嘴唇，将手轻按在门栓上，却迟迟不敢将它推开。
进入门后，打开灯光……
老爸的脖子在滴血，我能听见水龙头的声音，它没有关紧。
我颤抖的拿起手机开始拨打急救电话……电话接通了……
水龙头里的水滴完了，房子里再无响动，我挂断了电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