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黑暗中的众人,自然能够更加直观地观察到叶正晴破坏性行为的反应。
“所有人!现在立刻后退!”
林言在徐晏生刚刚抬眸的瞬间便大声喝退众人,并且第一时间将手里的罗盘抛了出去。
不管第一时间里有多么不理解,经历这么多紧张时刻的学生们已经把服从林言的指令当成了本能。
很快,他们就明白林言的警告并非空穴来风:
在他们手忙脚乱仓皇后退的时间里,一道道细密的红线构成的花纹以正前方的的一点为核心肆无忌惮地扩张,蔓延。
令人感到不适的是,明明黑暗能够轻而易举地反扑回去,不断的吞噬仿佛攀附在黑幕上的红线,但那些红线却总能以一种妖异的血芒闪烁为信号,再一次舒张。
如同呼吸一般,不厌其烦地反复收缩至一点,而后以更加繁多、复杂的纹路宛如爆发式的扩张。
林言丢出去的罗盘就如同血迹奔袭的路标一样,血迹在空中从“平面”扬起,让众人意识到它并非装饰而是实体以后,重重地汇集在罗盘处。
“那些是......”徐晏生凭借良好的夜视能力,勉强看清了面前那些散发赤乌色血芒的痕迹,很像一种潦草而难以看清的文字——
扬起的血字如同张开利齿的血盆大口,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之前便一口咬住半空中的罗盘,令人牙酸的“咯吱咯吱”声直直地飘进众人耳中。
提前有了心理准备的徐晏生直接从怀里抽出红伞,提在右手中。
看见血字的时候,被林言知会过的徐晏生一下子就明白过来,这一层的外墙应该已经被林言的同事打穿。
毕竟血字能够在一定程度上穿透黑暗的特殊干涉,这本身就说明了许多。
“但是,肯定不会这么简单地结束。”徐晏生能够肯定,尽管林言说的是罗盘的代价比提灯要小得多。
然而这并不意味着这个罗盘就会是免费的“午餐”。
从眼下的情况来看,徐晏生有理由怀疑:现在的境况很有可能正是代价的一环。
“小心!”
徐晏生仿佛提前预知到了什么,轻曳脚步,一个踏地闪身到队伍的最前面。
就在徐晏生爆起的那一刻,不堪重负的罗盘在血字的撕咬下发出一声清脆的“噗擦”声。
被砸碎的玻璃渣和零件像是破片一般,被罗盘崩碎时给予的动能扎向走在不远处的学生们。
嫣红的伞面在黑暗中,在灯光前“噗”地展开,紧随其后的就已经是疾风骤雨般的雨点声。
徐晏生一面用右手轻松地持住挡着破片、以及紧随其后的血字的伞,一面又回头像林言问道:“这个要对付......吗?”
徐晏生的话卡壳在半空中。
她有些诧异地看着向面前的地板呕出一大口血的林言,而后者却装作若无其事地摇了摇头:“不用。”
只有林言最近的徐晏生才能听到林言话里微微的颤抖。
能让这个完全没有被异常接触到的人受伤的罪魁祸首,徐晏生一下子就想到了方才那个被无情碾碎的罗盘。
这算什么,道具的反噬?
“看我干什么?”林言已经熟稔地。利用灯光的阴影偷偷地拿袖子擦干了嘴角残留的血痕。
很显然,林言并不想把他受伤一面表现给后面的人看。
在徐晏生看来多少,这个行为多少有些多余或者说,节外生枝。
大概是林言身上并没有沾染过罗盘气息的缘故,那些红字在“咬”碎罗盘以后迅速地退回了黑暗之中,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个幻觉一般。
徐晏生看了眼面上稍显苍白的林言,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而没有拆穿。
于是她索性把伞合上,抖落上面的碎片道:“这就是你的同事?”
徐晏生问问题的时候换了个角度。
而林言则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当然不是,这是......定位用的。”
“那个罗盘其实是两个成一套的。”林言边说边回过头,然后大声宣布:“各位!我们已经找到出去的路了!”
“什么!”李纯志没想到会突然得到这样的好消息:“可是刚才的那些诡异的东西?”
“是我们的外援......”
林言的话刚刚解释到一般,所有人的耳中都挂起了一阵气浪。
所有人都很难形容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就像是原本遥远的天边突然浮现在你的身边。
原本空虚而无穷大的黑暗在气浪卷起的瞬间分崩离析,在短暂的变化里变成了一堵几乎直接矗立在眼前的墙。
——就像是叶正晴所说的。
「队长应该已经确认方向了」
林言一行所处的黑暗面积似乎远远大于一栋或者两栋教学楼的一层应有的面积。
这就是沉沦区最典型的特征:轻度空间失位。
那么,叶正晴对于二层的破坏相当于一下子破坏了沉沦区的空间失位。
重复的空间被压缩,异常的部分相应挤压,只需要一个方向。
然后。
在所有人都注视下,这个由黑暗铸成的墙出现了不堪重负的破碎声。
还有一声爆鸣。
暗蓝色,原本是构成夜幕的无限接近于“黑”的颜色,却在裂缝中,完全的黑暗的背景板上无比地显眼。
李纯志、赵晨阳、任佳琪......大多数人的眼中都开始流露出无法遏止住的激动。
在恍如隔世的短暂前夜里,他们经历了他们前十余年的人生里几乎从未见过的危险和惊悚,方才生龙活虎的同学下一刻就可能死于非命。
而眼下,解脱的路就在前方。
但徐晏生却面无表情。
真的会这么就逃出去简单吗?
答案就在这堵“墙”崩碎的一瞬间。
熄灯。
在所有人都未曾意料到的节点,林言手中的提灯毫无预兆地熄灭。
没有任何声响,没有任何预告。
直到这一刻,徐晏生仍在透过她脸上的红绸看着离她不足一米的林言。
即便是一路上从容不迫的,沉默地替所有人开辟道路的人也难免露出了一个惊讶、不解又趋向于恍然大悟的表情。
是啊,所有人都猜错了一个点。
一个简单的主从关系。
假设,我们假设:这些楼层与异常存在并非只是简单的领土与寄居者的关系。
而有那么一两个足够强大的异常存在,强大到让楼层成为它的一部分呢?
那么林言同事破坏的莽撞行为在这个假设成立的基础上会引发何等的结果便无需多言。
那个边际效应便足矣干涉整个楼层的黑暗都异常存在......
苏醒了。
......
徐晏生意识到她与所有人的距离不断拉远的事实。
这一次或许是因为正主苏醒的缘故,徐晏生无比清晰感知到自己的身体正一点又一点地被黑暗吞噬。
知觉被再次夺走。
时间也在漫长的寂静中被无限地拉长,沦为异常干涉的玩物。
那么,这次又要持续多久呢?
徐晏生仿佛听到四周隐约飘过某个熟悉的人崩溃的叫喊声。
徐晏生比谁都清楚这只可能是幻听。
然而,徐晏生依旧难以避免地对这声惨叫自顾自地发散,逐渐勾勒出一个无边的恐怖之物,想象她最害怕与恐惧之物。
无边的黑暗似乎模糊掉了现实与想象的边界,徐晏生仿佛能看到她最恐惧的东西就站在她的身后。
红衣、红伞,伊人俏立。
是啊,徐晏生最恐惧的,理所当然的是这个令他感到陌生的自己。
但是还未等徐晏生感到恐惧,这个想象中的恐惧就已经如同滴入清水的一滴墨水,被无情的笔无形中搅碎消散在黑暗里,再难找到踪影。
仿佛被少女激怒一般,在徐晏生迟钝的感知中,她忽然感觉自己好像被什么东西翻了过来一样。
或者说,天选地转......
整个空间的“重力”被苏醒的异常存在修改,原先平整的地板一下变成了难以攀登绝壁。
迟钝的脑海中触电般刺入了名为失重感的尖刀,将徐晏生的思绪扎得刺痛。
原本应当带来清醒的失重感却成了在此刻夺走徐晏生最后一丝思考能力的稻草。
在自由落体的身体下边,无数沾染着血腥的气息涌入鼻中,就连耳畔也回响着无数尖牙彼此摩擦碰撞的杂音。
徐晏生呆滞地思考着。
这是......要被下面的鬼生吃了?
明明马上就能离开这里,明明自己已经在一路上努力做到了最好。
所以,理所当然地。
有些不甘心啊。
可是我自己,又能做些什么呢?
好黑......好黑。
......
“啪嗒。”
那是打起火苗的声音。
......
满目都是无边无际的黑色。
时间被极度地拉长也就意味着徐晏生会在不断地沉浸在下落的恐惧之中。
或许到了最后,徐晏生连死亡的恐惧也会感到麻木。
然而,在她还未麻木,仍旧对自己的遭遇而感到不甘心的瞬间——
灯火在她的头顶点亮。
徐晏生难以置信地仰望,却看到了一对同样正投向她的黑眸。
林言此刻的提灯的颜色并非原先温暖的橘红,转而变成了一种用鲜血才能浇灌出的,淋漓的血红。
他的一只手抓住刺入地板的木锯,另一只手用难以置信的力量同时揽住赵晨阳和林若雨。
那么提灯现在到底在哪里呢?
颜色尚还鲜艳的血从林言脖颈上的伤口泉涌而出,流到他嘴衔住灯把的提灯的灯室里。
时间与知觉瞬间回归,徐晏生的坠落几乎是立即加速,因此林言甚至没有办法再关注徐晏生这边。
他们从始至终只有一个眼神的对视。
但哪怕只有一个眼神的交流,徐晏生也理解了林言在那个瞬间无声的话语。
徐晏生咬住牙关,用尽自己全身的力气,将自己的脚踏在九十度的平面上,在几乎要崩短的骨折声里向上逆势追上将落的众人。
......
“救人。”
林言在那个瞬间如是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