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漓下意识想要冲上前去追上那个倒影如此独特的人,然而在她把手伸向风衣里的时候却突然愣了一下。
起初,白漓沿用了昨夜高强度任务积累的判断。
也即是缠绕气息的“人”九成九都是伪装起来的异常存在。
但白漓旋即想起了在白天和猎场之外这两个debuff拉满的环境里,遇见带有气息的人大概率只不过是沉沦者而已。
其实,组织早就普遍承认野生沉沦者的存在,只不过在如何处理野生沉沦者的问题上存在着不小的态度分歧。
而白漓恰好就是支持保护但不干涉的那一派。
所以当她意识到这个人很有可能并非隐藏伪装的异常而是沉沦者时,白漓是有在犹豫要不要冲过去打扰那个人的。
就是这简单的一个犹豫,让徐晏生一个眨眼淹没在了人群之中。
“啧。”
白漓也没有再继续追过去的打算。
林言在楼上也是如此。
“你是傻了?”总负责人言行一致,用看二傻子的眼神揪住林言:
“等你急匆匆地跑下去,人家早就跑没影了。你还不如记一下时间,到时候查监控就行了。”
总负责人在这方面的经验自然深厚。
毕竟包括林言白漓这种自带一定异常对抗能力的负责人,都是各个地区的总负责人从一个又一个的事件中挖掘出来的“特种人才”。
“唉。”林言也承认是自己心急了。
林言摆摆手,拍开总负责人的手指:“我知道了。”
“早知道就直接从窗户走得了。”
组织的基地选在五楼的决定,并非空穴来风。而是在组织的转型升级现代化过程中的某个大天才统计了一下组织人员,发现——欸,负责人基本上都在五楼左右的高度的坠落里保证自身安全落地。
掉下来总比埋地里好。
林言从五楼跳下去不说毫发无损,至少不至于伤筋动骨。
大庭广众之下追个人还是没问题的。
“按你自己讲的来看,这位徐小姐本身应该没有什么恶意。所以不如让我们说回原来的话题——”
“说起来,你到底要用档案室查什么东西。”
......
徐晏生完全不知道他引起了多大的骚乱,自己仍旧沉浸在种种不安中。
就像一个意识到自己做错的孩子会有的慌乱和别扭的内疚感,即便知道并不是自己的错,依旧会下意识地把这个错误的源头归咎到自己的身上。
这就像是那个传统的PUA说的:
“不是你的错,人家为什么就偏偏就找上你呢?”
幸运的是,徐晏生的养父母从来没有对他说过这种话。
不幸的是,这句话是早早地就被孤儿院偷懒的保姆拿来糊弄饱受欺侮的徐晏生。
以至于这句话以一种远比记忆深远的形式刻进脑海。
九岁时,徐晏生才走入了现如今的领养家庭,而对于徐晏生自己而言,在他前九年的童年里,所有与亲人相关的角色都是缺失的状态。
童年也理所当然地只剩下一片怎么看都差不多的蓝天,和冰冷的金属围栏。
亲人的缺失、童年的空白。
这种隐约的空虚感往往深藏在徐晏生的心底,又会在这种孤独与彷徨的时刻毫无征兆地浮出水面,一点一步地拖慢他的脚步。
那种隐约的低语再一次从他的耳畔响起,诱惑悄然立于他的身侧。
低语仿佛再一次扮演起了徐晏生的知心朋友。
“你还记得当你第一次来到这个家时,发现卧室的门被拆掉门锁的感受吗?”
“你知道的。”
徐晏生快步地走着,想要尽快结束掉这种毫无意义的煎熬。
但是,早就被他抛在忘却的角落中的褪色记忆却在此时被低语涂上色彩。
“那个时候。”
“你走到门前,发现那个门虚掩着。”
“那个本来属于门锁的地方只剩下一片空白。”
徐晏生眼中的场景忽然如同坠入热水中的冰糖一样,在温热的水流中化开,扭曲流动,直到变成一副崭新的模样。
这就是徐晏生早就忘却的记忆的一角。
摆在他面前的一扇门。
徐晏生搬到如今的新家之前,第一间属于他的卧室的门。
模糊中门上面涂上一层斑驳的光影,楼外的树冠密叶下透出的隙光洒在门上。
卧室门虚掩着。
原本属于锁芯的位置如今只剩下一个漆黑的空洞。
几乎吞没了年幼的徐晏生所有的视线。
徐晏生迈开自己的脚,一步一步地向前走的。
那扇门与他的距离始终从未缩短,也从未远去。
它的出现似乎只是一个提示。
作为空白的童年的句号。
机械地挪动自己的脚,徐晏生其实依旧走在路上,只不过在他沉浸在这一段小小的幻觉之中时,失去焦距地眼晴已经看不到光彩。
于是全凭本能与自己的习惯。
被往日的幻魇缠绕着的徐晏生就像是完全的身心统统投入手机的行路人。
全仰赖自己在这半年里养成的习惯走进医院。
走到住院部里,最后坐上电梯。
它轻轻地说道:
“你还记得那是你来到这个家庭的第一晚。”
“你把凳子堵在门口,而他们则被你拦在门外。”
“你看,你不是很清楚吗?”
“他们对你没有信任。”
低语的手强硬地拽住了徐晏生的脚步。
“而你也是。”
它如此说着,语气不容置否。
徐晏生驻足在虚掩的门前,踌躇无措。
他意识到自己在这段掀开一角的记忆中似乎一开始的确如此。
然而,徐晏生的直觉却又在告诉他,这声音隐瞒了什么。
两种截然不同的,出自徐晏生自身的“感知”无疑代表着他撕裂的内心。
这种撕裂的矛盾感让徐晏生一时间左右为难。
但是,在这个纠结的时刻,属于身体的本能替他做出了选择。
徐晏生的左手轻轻放在门把上,然后慢慢地想前推动。
童年中虚掩的卧室门上的门轴发出一声缓慢而悠长的“吱呀”声,正如他纠结而煎熬的心情一样,带着扭曲的尾音划过耳朵。
但是,被徐晏生推开的门里却既没有撑住门的椅子,也没有一个躲在角落哭泣的孩子。
“......”
眼中的幻觉逐渐褪色,又如同飞灰般散作看不见的尘埃。
门后出现的是一间单人病房。
雨后的暗淡天光越过窗台,滴在熟睡的病人床榻上,恰好斜披着洒上一半,映照出熟睡的人悄悄睁开的双眸和流泻满床的青丝。
时光也撬不走她一丝的温婉.
侧躺身子,面朝向徐晏生的洛南椒先是有些疑惑。
她忽然注意到了面相陌生的来者脸上的踌躇不安和令她感到无比熟悉的内疚。
眼中的疑惑骤然转变成了怜爱与难过。
洛南椒看着犹豫着要不要跨进房门的徐晏生,先是扑哧地笑了出来。
然后,她长叹出一口气,湿润的眼眶里闪烁着晶莹的泪花:
“晏生,你小子怎么成这个样子了啊。”
没有怒火,也没有惊诧。
迎接徐晏生的只有洛南椒深切的关怀。
洛南椒见徐晏生被吓得呆在原地,半是好笑半是难过地向他说道:
“还愣着干什么啊,赶快进来跟妈好好讲讲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洛南椒慈爱又替徐晏生难过的语气让徐晏生绞尽脑汁想到的一切说辞彻底没了作用,反复揭开了他最后一丝麻木的伪装。
在洛南椒的面前,徐晏生只不过是她驻足在门外的无助的孩子。
徐晏生恍然想到。
为什么他能够一下子打到洛南椒的手机上。
那当然是因为,洛南椒始终没有关掉过她的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