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吟
谨以此文献给一位我错过的人
序
我站在夕阳的脚下,风在我的耳畔吟唱。
大学毕业以后,我如愿留在了东京。
那一天的我,一如往常地在律所里待到最后。在我将要离开时,LINE上收到了一条讯息。
「我明天就要结婚了,星见君(笑)」
看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姓名,我不禁迟疑了许久,我往上翻阅着聊天记录,最后的联系停留在四年前,那时我欣喜地告诉她,我考上了东京大学,这是一个我自己也难以相信的结果。
「恭喜。」
四年前发来的这条讯息后面,没有跟上其他的文字。
夕阳的光芒从落地窗照了进来,屋内的陈设被洒上了流光的色彩。
我走上前去,拉上了窗帘
春天就要过去了啊。
1
风吹动樱树的枝头,发出沙沙的响声,胭脂色的花瓣如雪一般飘落,路面上泛起淡淡的粉红。
我背着和弓,走在前往弓道部的路上。
到了门口,耳畔只剩下风声。
「啊,只有一个人吗?」
我探头向里面望了望,道场内格外明亮,只有一个穿着白色道服的少女。她把长长的和弓举起,右手轻柔而缓慢地拉开弓弦,直到箭头几乎碰到指节。
周遭的一切仿佛随着她的动作静止,连风的声音也没有。
「啪——」
少女松开右手,传来清脆的弦音。阳光映着她洁白的肌肤,微风吹动她的短发。面前的场景,如同一幅静谧的西洋油画。
或许是安静的缘故,清脆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回响了许久。
「新社员吗?怎么不进来?」
我这才意识到我在门口站了很长时间,在门口轻轻鞠了一躬就走了进来。
「一个人吗,前辈?」
我小声地问道,向她走了过去。
「嗯。话说我昨天在LINE上讲今天大家都去参加交流会了,新社员可以不用过来的。」
「这样啊,不过放学后也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不是吗?」
其实我根本不知道她通知过。
「确实没什么事情可做。对了,我叫栖川花凛,是弓道部的部长,请多多指教。」
「我叫星见川,栖川前辈,你是三年级吧。」
「嗯。」
我轻轻地鞠了一躬,尊敬的样子似乎有点好笑。
「对了,前辈怎么没去参加交流会。」
「我啊,我不喜欢那种场合啦,这种交流会和party差不多,还有,我不太习惯听敬语。」
她跪坐下来,又在弓弦上搭了一支箭,站起身来。
等栖川举起弓的时候,我便不说话了,只是在一旁看着。
「啪——」
这一箭脱靶了。
栖川微微皱起眉头,过了几秒后又舒展开了,她把和弓递到我的手里,摘掉护手,拿起旁边的乌龙茶,仰起头一饮而尽。那白皙的脖颈覆上了斜阳的色彩,随着吞咽的动作微微起伏着。
她伸了个拦腰,道了声谢,把弓接了过去。
「我先休息一下,你应该不是新手吧,星见?」
栖川瞟了一眼我背着的和弓,我这才发觉我未曾将它取下来过。
「是啊,初中的时候练习过呢。」
「这样啊,保不齐会手生哦。」
我将和弓取下,带上护手,低沉的夕阳迎面照来,有些刺眼。我缓缓地把弓拉开,不出所料地像个初学者一样拿不稳。远处的靶子在我眼里很是模糊。
「啪——」
我松开拉着弓弦的右手,箭伴随着清脆的声音飞了出去,不偏不移地落在草地上。我感受到一阵浮躁的心绪,回头看看栖川,她此时正坐在长椅上,没有玩手机,而是在看《挪威的森林》
「哎,怎么了吗?」
栖川发掘我在看她,便抬起头问道。
「没什么。我脱靶了。」
我的语气像是自言自语,连忙把头转了回去,躲避她的视线。
「你别太心急了,等明天免色老师来叫你,状态应该会很快恢复吧」
「这里的老师也姓免色吗?」
我依旧跪坐在地上,停下了搭箭的动作,把视线聚焦在她脚下的地板。
「是的,话说那可真是少见的姓氏。我只在《刺杀骑士团长》里读过。」
她把书合上,微微抬起了头,露出思考的神色。
「我初中的弓道老师也姓免色。」
「那应该是同一个人了吧。」
她惊喜地笑了出来,露出洁白的牙齿,又伸手撩了撩头发。
我站起身来,将弓举起。不久过后,我似乎感到很平静,凉爽的风再一次围绕着我的身体,带着微弱的,花草的气味。
不知为何,浮躁的心绪在风的吟唱中消散了。
我松开手指,响起清脆的弦音。
「这一箭射得不错啊,仪态也很好看。」
她把书放在一旁,向我走了过来。我向后退了半步,眼睛不自觉地看向她的肩膀,阳光在她的肩上跳动着。
那时我可能脸红了吧,我自己感觉得到(笑)。对待猝不及防的夸奖,我总是犹豫。
「快要六点了呢,星见。该下课了。」
栖川拿出手机看了看,摘下了护胸,我向远处望去,几支箭安安静静地插在靶子上,草地上的那支箭显得格外突兀。
收箭真是一件麻烦事呢。
太阳已经要和地平线齐平。路上都是参加完社团活动后返家的学生。教学楼的玻璃窗仿佛被光芒填满,活像燃烧的火焰。
我和栖川并排走着,聊着我们所认识的免色。
「对了,你喝不喝乌龙茶?」
她冷不丁地跳脱出了刚才的话题,或许是低着头走路的缘故,我抬头一看,才发现走到了自动贩卖机前。
「我习惯喝低糖的。」
我如此说道。栖川朝我笑了一下,便在自动贩卖机上下单,不多时,出货口掉出了两瓶乌龙茶。栖川俯下身子拿起,将其中一瓶递给我。
「算我请你的,别见外。」
面对突如其来的好意,我显然很不知所措。或许还说了下次我请你之类的客套话。
「喂,川,在和前辈交往吗?」
真是,令人恼火的声音!
我回头一看,那果然是饭岛,那将要戳到眼睛的,整齐的刘海。他的身高衬得他身下的那辆自行车像一只瘦弱的矮脚马。他穿着剑道服,挥着手,露出黝黑的肤色。
他说完那句话后,许多人转过头盯着我和栖川,我不由得发出了「嘶——」的一声。
「你的朋友吗?」
栖川用手肘碰了碰我,拧开乌龙茶的瓶盖。
「烦人的家伙罢了,我们走。」
我没有搭理饭岛,和栖川一起走到了校门口。
「就这里吧,再见啦。」
「嗯,我要去LAWSON,明天见。」
我向她挥了挥手,看着她往反方向走去。
看着她的背影逐渐消失在我的视线之外,一阵微弱而微妙的感情随着心绪的潮汐翻涌起来。这种感情好比手指上不知从何而来的小小伤口,撒发出一阵阵的痛感,即使微不足道,也会让你鲜明地感受到它的存在。
我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人潮随着风的吟唱将我冲走。
2
翌日
雨后的春日,枝头的樱花凌乱而斑驳。
「喂,星见!」
我又听到了饭岛的声音,勉强挤出一个很有攻击性的微笑。
「嗨。」
「你居然在和前辈叫我,她叫什么名字?在哪个班级?」
他一上来就连续抛出两个令人恼火的问题。
「不知道。」
我耸耸肩,转过身向前走去。
「喂,这么着急去见前辈吗?」
我停下脚步,我有一种想要拉弓射穿他脑袋的冲动。
「对。」
我转过身,朝他竖了一个中指。
即使天空依然蒙着那层浅灰色的幕布,道场中也依然洋溢着生气。我走进门,免色先生的白发便映入我的眼帘。即使颇有年岁,他依然风度不减,高挑而挺拔,站在几个女生中间,比她们高出许多。
栖川正站在他的旁边,她忽地瞥见了我,笑着朝我招手,金色的手链格外醒目。
免色也转过身向我走来,我向他鞠躬。
「长高了不少嘛,星见。」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此时我已经可以平视这位先生。
我的视线越过他,看着不远处的栖川。她侧身站在镜子前,仰起头喝着乌龙茶。不时转过身去照照镜子,用纤细的手指撩前额的头发。我在镜子中看见了免色的背影,他宽阔的肩膀挡住了我的脸,却恰到好处地露出我凝视栖川的眼睛。
「怎么了嘛?」
免色问道,此刻我才意识到自己走神了。他又回过头去看了一眼栖川,没忍住低头而笑,故意咳嗽了两声。
我感觉到他看穿了什么,就像我所有的秘密都贴在博物馆的墙壁上,一览无遗。
天空中的太阳光将云层撕开一个口子,就像在睡梦中苏醒。
我缓缓下跪,侧身,将一支箭送上弓弦,然后站起身来,每一个动作都尽量做到从容。我缓缓拉开弓弦,二十七千克的拉力使拉弓并不如表面上那样容易。
屏息
我松开手,箭飞向远处。
「不错不错,星见,很有长进嘛!」
免色先生的眼睛有一种特殊的魔力,当你与他对视时,你会感到自己所有的秘密都被他看穿。或许,我就是在那一刻发觉自己对栖川的好感的。
弦音不断在道场中回荡。天已经完全放晴,空气中飘散着泥土和雨水的混合气味。和弓棕色的形体在阳光下显现出光泽。时间将要接近结束,我的手臂已经很酸痛了。
听其他的社员说,栖川总是留到最后打扫道场。
我没有再继续射箭,而是在道场的一角读轻小说。
「星见,一起去便利店吧。」
「下次一定。」
我就这样早早收拾完自己的东西,一直坐到其他人都离开道场。此时,她依旧坐在长凳上看书。书页在她的指尖灵巧地翻动,发出沙沙的响声,像是在弹拨风的音弦。
其实,我感到这般可以制造独处的机会,是一种卑鄙的行为。就像在亵渎那种圣洁而不可触及的缘分。此时面对着栖川,我不住地慌张起来,视线不断越离书本,落在她白色道服下,微微起伏的胸膛。
大约过了十分钟,她才合上书,站起身,同时转向我,我慌张地躲避着她的目光。
「你怎么还不回去?」
她问道,我翻阅着我的脑海,企图寻找一个理由来掩饰自己的故意。
「我在等你。」
我小声地说出这四个字,仿佛要把它们藏在口腔里。
「等我做什么?你还想喝乌龙茶?」
栖川漫不经心地说道,在戴手表。
「今天我请你。」
好险。
我庆幸着她没有什么不快,但也期望她脸上涌起惊喜的红潮。我等她等到现在,不知是否表现得太过刻意,我不想让她察觉到任何一丝我本不该拥有的感情。
当我们离开学校时,已经将近六点三十,但是夜幕还未完全降临,晚风和鸣笛一起哼唱夜的序曲。天幕是一片纯粹的青蓝,街道上的灯牌悉数亮起,更远处的高楼,冻结成了黑色的剪影。
我一如既往地走进LAWSON便利店,去买今天的晚餐,然后去广场上闲逛。
今天是周五。
广场上搭建起了一个简单的舞台,下面聚集的人还不算多。这里的灯光比街道上更加耀眼。乐手站在台下,等待演出的开始。
乐队中的贝司手格外引人注目,是一个很帅气的男孩,面容透着清冷的感觉,穿着休闲风的西装外套,留着微微烫过的长发,他的贝司乖乖地挂在胸前。
我听见周围不少异性在议论他,其中不乏与我同校的高中生和上了年纪的女性。
演出将要开始,乐手走上了台,台下响起幻化的声浪,那名贝司手第一个拿起话筒,开始做自我介绍。
台下又响起,我意料之内的,女孩子的呼声。
「大家好,我是SSG乐队的贝司手岛村凉介,也是今天的主唱。」
突然,我的余光瞥见了人群中一个熟悉的身影,我转过头去,她的身影蒙上了一层黑夜的轻纱,在灯光的照明下才显现出色彩,更远处的霓虹仿佛专为她设计的背景。
我有一种想要将自己埋进后方人群里的冲动,她的视线范围好像成了不可触及的雷池。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还在检查音响的吉他手,假装没有看见她。
「星见,没想到你也在这里呀!」
「晚上好啊,花凛......栖川。」
我语无伦次地说道,发觉她在偷笑。
「你刚刚叫我什么?」
我没有回答,而音乐也在这一刻响起了。
岛村在唱歌时,栖川只是凝视着台上,一言不发。我站得离她很近,好像能在春夜的风中闻见她的发香。
「这个贝司手唱得还不错啊。」
我不自觉地在她耳边说道,也许是蓄谋已久的靠近。
「一直都不错哦。」
她没有看我,只是淡淡地说道,过了几秒钟后才后知后觉地转过头,我慌乱地躲避她的视线,慌乱地后退,慌乱地踩到了某个人的脚。
「对不起。」
我回过头道歉,可那人却是免色。
「川,凛,你们一起来看演出了啊?」
免色先生笑着,我不安地躲避着他侦探一般的眼神。
「没有,刚巧碰到而已啦。」
栖川也走了过来,把一只手放到我的肩上,温柔的触感不可控地从我肩膀的角落上蔓延到我的全身,半边的身体甚至要冻结。我仿佛可以听见自己胸口的声音,那里或许跳动着一颗不属于我的心脏。
这一次的靠近,我没有在移动我的脚步,但却依然不敢直面她投向我的目光,我感到了一阵前所未有的欣喜。
风吹动绵延的光芒,飘进我的心之海。
或许我真的,真的喜欢上了这个只认识了两天的女孩,这一切来得太快太快,快得让我觉得不可思议,快得让我觉得自己滥情。
3
那一天的回忆,到这里便戛然而止。此后的几天,我们仍然轮流请对方喝乌龙茶。
我为她撑了伞,牵了她的手,这当然不是故意的,只是恰好碰到罢了。除此之外,也没有更进一步。
我与她只是到了这个地步为止。
一日清晨,当我来到教室门口时,听见了里面向量的说话声,因为听见了我的名字,我便站在门口听了一会,没有进教室。
「栖川花凛.......」
我听见了她的名字,那是从饭岛口中说出来的,于是我立刻明白他在胡扯些什么,又不得不佩服他消息灵通的本事,这么快就知道了她的名字。
不过难怪如此,虽然我们班只有我参加了弓道部,但他认识几个弓道部的人,打听部长的名字自然易如反掌。
我强压着用箭射穿他脑袋的冲动,敲了敲门,希望他有所收敛,但他依旧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
我再也忍不了了,「哗啦」一声拉开移门,饭岛此时正坐在一张桌子上,周围围着四五个男生,看到我后,立刻收起了脸上的笑容。
「早安,星见。」
「早,一条寺。」
一条寺朝我挥了挥手,识趣地坐回自己的座位。
我把目光刺向了依然坐在桌子上的饭岛,绯闻男主角此刻正站在他的面前。
「你从哪里听来的鬼话?」
「弓道部的人跟我讲的。」
「他们可编不出这种极具个人风格的故事。」
饭岛哑口无言,整个教室里都安静了。他从桌上跳了下来,我走上前去,往他脸上狠狠打了一拳。周围的人立刻把我们拉开。
虽说因为班主任的缘故,我没有收到停学处分。但是许多个整天,我没有再和饭岛说过一句话。
事实上,打完他以后我才蓦然发觉,他看穿了我的心思才让我恼羞成怒,以致于大打出手。我明知班里的其他人根本不信他的鬼话,若在平时,我是根本不在意他说的这些故事的。
或许免色先生也没有什么侦探般的才能,只是我难以隐藏那种退缩而又渴望的目光。
那么,她也应当知晓了吧。
下楼梯时,我迎面碰上了回教室拿水杯的栖川。我站在缓步平台上,她就站在我下方两级的台阶上。夕阳的光芒从窗户透射进来,找的我后背发暖。空气中的尘埃也清晰可见。我的影子投射在栖川身上,让我也感受到在她的胸膛之下,也跳动着与我一样的节奏。
风从打开的窗户吹了进来,像是推着我去靠近面前的少女。
「我回去拿个水杯,你自己先去道场吧。」
「没事,我可以等你一下。」
「再晚就该迟到啦!」
她掠过我跑上楼梯,这次换成我抬头看她。
「花凛。」
我叫她道,她怔在原地,脸上泛红,我和她隔着很长的一段台阶望着彼此。
「什么事?」
她低下头,用白皙的右手把头发撩到耳后,她的手链在阳光下发亮。
也就在这时,思绪和语言在我的喉咙里撞了车。
「学园祭是什么时候?」
我问了一个我早就知道答案的问题,栖川连忙转过身去,抛下一句「下周五」,接着飞快地向楼上跑去,留下一长串的脚步声。
「SSG乐队要在学园祭上演出。」
我看着栖川射箭,她站的离我很远,像是故意的远离。
「是在广场上看到的SSG嘛?」
我转过头去和那群聊天的女生搭话,即使背对着栖川,我依然能感受到她眉眼间的愠色。
「是的呀,那四个乐手都是我们学校的毕业生呢。」
「是吗?」
一声清脆的弦音之后,便是箭落到草地上的声响。
「喂,我说你们几个,快点练习吧!」
我转过身去,看到栖川右手拿着一支箭,左手叉在腰上,皱着眉。
或许是因为刚刚的事情吧。
她在失望吗?
果真是因为我没说出口她想听的话吗?
我想不到答案。
4
学园祭的日子很快就到了,SSG乐队的演出设在礼堂。
「喂,在等栖川?」
我刚刚落座,一阵充满磁性的男音在我身边响起。
「免色先生。」
他坐在我的左边,把我右边靠着过道的位置留了出来。
「真是难得啊.......」
免色先生喃喃地说道,又转向我说了一句
「你喜欢栖川吧。」
我早就料到到总有一天他会问这个问题,只是点了点头。他没有在说什么,我继续看着台上,长头发的岛村凉介正在给他的贝司调音。
「你觉得什么样的男孩才配得上栖川?」
免色先生用开玩笑的语气问了一个极其尖锐的问题,我也并不想认真回答。但回想这段时间,我是说从喜欢上栖川开始,我便不可避免地感受到自己的卑微和弱小。
台上的凉介从容而淡定地接受着女孩子的目光和镜头。
「至少像他那样。」
我指了指台上的凉介,余光之中免色先生脸上的笑容变成了假笑。
「哦,这样啊,其实你更适合当键盘手。」
他摸摸下巴,感觉像对自己说。
直到演出结束,我也没有看到栖川进来,我心不在焉地听了SSG唱的不少歌,今天的主场依旧是凉介,他的嗓音透着青涩,但是十分动听。
他下台时,很多人围着他要求合影,但他都笑着摆摆手推辞,最后背着乐器包快步跑出了礼堂,他的背影留给我一丝急切。
「我的手表落在道场了。」
我向免色说道,转身向道场跑去。
「不用我陪你一起去吗?」
「不用啦!免色先生!」
我看到道场的门没锁,栖川应该就在里面,我刚要敲门,便听到了还在我耳畔停留的声音。
那是凉介的声音。
「你,一直想见我吧。」
「是的。」
我从未听过栖川如此淡漠的声音,ha i两个音节好像是和呼吸一同发出的,就像便利店里机器音说的欢迎光临。
「你知道我们不可能了。」
凉介的声音夹杂着叹息的色调,我想他那一刻一定低着头。
「我就是来和你了断的,你知道我对你的感情胜过恋人,没有任何人,任何人可以取代你!可是你为什么,为什么还说要和我做朋友!我们应该再也不见的不是吗?!凉介!你应该彻底离开我!为什么还要让我觉得你还喜欢我?!你这样有意思吗?!凉介!凉介!.......」
我听见了栖川啜泣的声音,我的右手握着移门的把手,我想要进去,想告诉栖川我未说出口的话,告诉她我要替代那个替代不了的人,我有比这更贪心的愿望.......
当我听见那声「sayonara」(译注:再见,永别)和踏在地板上的脚步声时,我的思绪顿时消散了,松开了拉着门把手的右手。
走出来的是凉介,他对我笑了笑,那是一种,带着祝福意味的笑容。
「广场那天,你站她身边吧。对了,凛对桃子过敏。」
凉介拍了拍我的肩,我回头看他的背影,风吹动他的长发,乐器包上写着SHIMAMURA & SUKAWA(译注:岛村和栖川)或许是因为时间的缘故,字迹已经斑驳了。
那一刻,我听见了风之吟。
我不再迟疑,顾不上脱鞋就进了道场,栖川站在原地,用手擦着眼泪,压抑着自己的哭声,她还穿着道服,和弓放在一边,靠着墙。
「花凛。」
我站在她的面前,想要伸手抱她,但她用力抱住了我,把脸贴在我的肩上,我感受到她体温正在流入我的身体。我将一只手轻轻地放在她的背上,另一只手去摸她的头发,她抱我抱得更紧了。
我喜欢的女孩在我怀中,为她曾经心爱的男孩哭泣。
「还有你啊!星见。你怎么一直什么都不肯说!你刚刚就一直站在门外吧。你这家伙.......」
「花凛,我喜欢你。」
我凑在她的耳边,说出了那句迟到了很久的话。
我知道此刻说什么也无济于事,代替凉介于我而言根本就是奢望,我原本并不想告白,但是心里的那份可怜的期待疯狂地哭喊着。我就像航行在海上的水手,看着眼前雾中岛屿的轮廓,缓缓前进,最终又进入一片无尽的**,岛屿连轮廓都不见了。
「我也是,可我忘不了凉介,忘不了,对不起......」
栖川推开我,跑出了道场,这次换成我站在原地。
我的肩膀被她的泪水浸透,湿漉漉的。手心还留存着她的身体带来的,温热的触感。我就像刚刚触摸了一团燃烧的火焰,现在在暴雨中熄灭。
我不知所措地站着,一阵酸楚涌上我的鼻尖,我看到有雨水落在道场光可照人的地板上,啪嗒啪嗒。
原来是我自己哭了。
墙角的和弓依然泛着光泽,一旁的弓袋上绣着一行字:SHIMAMURA & SUKAWA
风吹进道场,为她的心而吟唱。
5
「结婚?是和凉介吗?(笑)」
我坐在我的办公位,回复着栖川的信息。
「不是哦。」
「你现在还住在北九州?」
「会和他一起搬到爱知县。」
「这样啊,那恭喜啦。」
我收起手机,不再等她的回复。
我下了楼,东京的街景在我眼前融化在暮色里。我脑海里浮现出花凛身穿白无垢的模样,又忽地想起,凉介好像也不弹贝司了,他现在在北九州开一家古典音乐酒吧。
我们,都变了好多。
风的轻吟比夕阳的流光留下了更长的余韵,那是荡漾着她纯洁爱情的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