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不是你谎言

作者:星见川 更新时间:2023/6/11 13:44:05 字数:8083

盛夏不是你的谎言

她在人群中转过身,在夜空中盛放的烟火映在她白皙的侧脸上,她身上的浅蓝色和服就像一片温柔起伏着的海洋。周遭一切在那一刻都冻结在了时间里,我听不见烟火在天空中爆破的声音,还整个世界仿佛只有我与她的存在,我们站在平静的湖面之上。

「惠姐姐,我喜欢你。」

我发觉自己还不到她肩头的高度,故作成熟而笨拙地学着电影里的样子告白。

她愣了一下,随即抬起洁白的手腕,掩住自己上扬的唇角,躲避着我自下而上的目光,她的身姿好像一曲奏鸣着的弦乐。

我心里的烟火正在燃烧。她的话语就像盖在防尘布下的绝美塑像,展示出朦胧的形体。

「我也喜欢你哦,小清显。」

真理惠俯下身子,亲吻我的额头。

「我等你长大哦。」

I

山中家与我家只有一墙之隔,真理惠在烘焙店上班,常常会给我们家送来点心。周末时,我也会到山中家串门。

「今天给你做天妇罗好吗?」

「嗯,谢谢惠姐姐。」

「不客气啦。」

她走进厨房,食材裹上面衣,放进油锅,在滋啦滋啦的悦耳声音中变成金黄色。这对我来说就像魔术。

有时,只有真理惠一个人在家,这样的机会并不多,在此之前,我总会先洗个凉水澡,然后把因为和其他男孩打闹弄脏的衣服换掉。

真理惠把我带进她八叠大的卧室里,给我看烘焙店的同事给她写的情书,看着看着她便会笑起来,比如这个家伙只会写假名啦,那个家伙字写得难看啦,总之没有一封能让她满意。

每当她笑起来的时候,她的樱唇和皓齿掩映在瀑布般的青丝之后,她的侧颜就像一个难解的谜,让我忍不住想去看清。我坐在一旁,轻轻靠在她身上,在空调带来的冷气中细嗅她身上的薄荷柑橘香味。

我对真理惠的感觉是我从未感受过的,这是我与弥生那样与我同龄的女生相处时所没有的,我享受着与她独处的时光,希望所有的时间停留在这个八叠大的房间里,那扇门永远也不会打开,我就在这个房间里长大,成年。

母亲见我整日往山中家跑,常常责怪我给别人添了麻烦,于是便常常让我带些水果或者什么东西去。我喜欢真理惠的事,身为母亲的她必定会一眼看穿吧,毕竟像我这么大的男孩子, 谁会放着家里的ps游戏机不玩,而去隔壁人家写《暑假之友》呢?

II

「你要恋爱啦,远山君!」

打完棒球回家的路上,朋也用肩碰了一下我,笑着说道。

「恋爱?和谁?」

「和弥生啊,她和我说她喜欢你。」

「别开玩笑了。」

「她亲口说的嘛!」

朋也别过脸去,摆弄起他的棒球手套。

「我才不喜欢弥生呢,我喜欢惠姐姐。」

我带着骄傲的语气对朋也说道,乡村的夏夜并不炎热,有凉风携着虫鸣从小路的另一头吹来。

「山中真理惠?别开玩笑了,她比我大那么多岁,再说喜欢她的男生一定很多不是吗?」

我一时无言以对,真希望那些蹩脚情书的主人都在工作时不小心掉进烤箱。

「总会有机会的嘛!帮我保守秘密吧,劳驾啦!」

分别的岔路口,我向朋也道别,挥了挥手,没有转身。

我用钥匙打开家门前,尤其想要看到真理惠坐在我家的沙发上,犹犹豫豫要不要开门,心底已经涌起莫名的欢欣。我就像再拆一份匿名礼物。

这不过是我无厘头的猜想,和自己的无聊赌约,她不在我家。

「清显,你不是去准备烟火大会吗?怎么回来这么晚。」

母亲一边把菜端上桌一边说道,今天的晚餐是竹荚鱼。

「我和朋也他们打了场棒球。」

「我还以为你一直呆在山中家里,你成天黏着真理惠,人家还怎么找男朋友啊。」

父亲从沙发上站起,他正在看晚间综艺。

「再说咯。」

其实,准备烟火大会的事情早就被弥生他们包揽了,我和朋也就是两个闲人,打了一下午打棒球,这样子有快活的时光,只存在于童年热烈的夏天。棒球,烟火,还有真理惠,好像各自占据了记忆的三分之一。

III

这应该是我住在这里的最后一场烟火大会了。

白天,我依旧在和朋也打着棒球,我一个大力挥棒,把球击出老远,滚落在远处的池塘里。

「啊,清显,你干什么啊!」

「全垒打咯!」

我把棒球棍扛在肩上,学着李小龙擦了擦鼻子。

「算了算了,捡不回来了,瞧你干的好事!」

朋也伸了个懒腰,提着他的挎包,招呼我到一旁的大石头上坐下。

「看这个!」

他从包里拿出一串精致的项链,上面是蓝白相间的珠子,一看就知道不是他这种毛手毛脚的家伙做出来的。

「这是弥生做的吧?」

我随口一问,没想到得到了肯定回答。

「今天是烟火大会,你就用这串项链给惠姐姐告白!」

「我怎么可以用弥生送的东西给别人告白。」

「我把那件事告诉弥生了,她说要帮你追求惠姐姐。」

「别胡闹了。」

我把项链塞回他手里,朋也低下了头,叹了一口气,他两手撑着石头的边沿,晃着腿。

「实不相瞒,我要去城里上初中,清显你也不会一直待在这个村子里吧,那样的话就再也见不到真理惠了。」

听到他说的话,我感到一阵恶寒,因为父母要带我去秋叶原,以后的夏天只剩下三分之二了。

对于以后的生活,没有她的夏天,我惶恐不安。

「嗯。」

我从朋也手里接过项链。

太阳就像画师,用明艳的光芒让整个村庄变成了油画中的花园,它绘出蝉声,绘出热浪,绘出郁郁葱葱的梧桐。

夜幕已至,冲过凉后,我换上一件深色浴衣,将一把扇子插在腰间,我穿不惯木屐,因此穿上了双帆布鞋。

广场上聚集了很多人,远处山丘的身影隐匿在青蓝色的天空之后,村庄里只有几点琥珀般的光源,想必有几户人家忘了关灯。更远处是一片起伏的山丘,就像大地健康的呼吸,隔离着城市的气味。

我在人群中寻找真理惠的身影,此时我便不禁懊恼起来,,自己没有等真理惠一起走,错过了一次并肩在傍晚的小路上散步的机会。我握着手里的那串项链,就像和尚握着手里的念珠。

霎时间,烟火升空,火花飞舞,墨色的天空,化做了姹紫嫣红的绚烂花田。

我凝视着花火,耳畔是短促而清脆的响声,人群的喧闹掺在夏夜的凉风里,将我包围。

「清显,你在这儿干什么呢?」

我回头一看,那是朋也,他身着藏青色浴衣,头发还未风干。

「真理惠不在这里,我带你去。」

他抓起我的手,木屐在水泥地上笃笃笃响着,我们奔跑着穿过人群,来到了广场的另一端。

我的身后是高高的石阶,朱红色鸟居在夜色中呈现出一团模糊的影子,那是一座废弃的神社,被青苔覆盖,杂草丛生,蚊虫很多,平时是父母口中的违禁之地。站在它的下方,未免有些不适

「有蚊子啦!」

「现在还管什么蚊子,快上啊!」

朋也一溜烟跑开。

真理惠此时正背向我,穿着浅蓝色的浴衣,和我带来的项链甚是相配。她的头发扎成一个丸子头,露出洁净的脖颈。那脖颈上洁白的肌肤对我有一种莫名的,朦胧的诱惑力。她此刻正在和旁边的女孩交谈什么,她是真理惠的朋友唯,和惠一起在烘焙店工作,也是除了朋也和弥生以外第三个知道那个秘密的人。

我将项链藏在身后,就像电影中将玫瑰花藏在身后的绅士,用目光不断衡量我与她之间的身高差距。即使在烟火的声音中,即使没穿木屐,我也尽量压低自己的脚步声,怕她发现我胆怯靠近的样子。

晚风吹起她的衣物,她用洁白纤细的手指把前额垂下的一绺头发撩到耳后,天边的花火,显得更加灿烈。

我伸出手,轻拍她的背,光滑的丝绸包裹着柔软的身体,未曾有过的触感顿时沁满我的手心。

我结束了屏息。

「惠姐姐。」

我唤她道。

IV

我就是如此向她告白,把项链戴在了她脖子上。我本以为,这一束烟火只为我盛开。

等我长大,却是她的谎言。

即使我明白,她只是将我的告白当作小孩子懵懂的把戏,那个让我铭记一生的吻,在她看来只不过是用来哄小孩的廉价糖果。

我还是心存不甘,虽然每逢周末都依旧到山中家去,但我却觉得跨过那座房屋门槛时,有一种不可名状的阻力把我往外推。

我恐惧她的疏远,就像恐惧荆棘生长。

归根到底,还是时间的砖瓦在我与她之间筑起了不可跨越的高墙。

「平安夜我没法陪你过啦,慎一郎要带我去看电影。」

「嗯,我和朋也去打棒球。」

「你想要什么圣诞礼物?」

「我什么也不要?」

「那你要注意安全哦,小清显。」

「嗯。」

我挂掉她的电话,转身上了楼,躺在床上,我开始讨厌圣诞节了。

窗外下起了雪,像是在天空中撒满了盐,风很大,快要卷走夜幕。远处的屋顶,穿上了婚纱。

我不敢承认自己恨真理惠,不,那或许并不是恨,而是更近似于一种虔诚信仰却无法触及天使羽毛的哀伤,倘若因此仇恨天使,未免显得太过卑鄙,也恐怕是在推翻曾经的信仰。

在朋也看来,我没有选择人见人爱,心灵手巧的弥生,而去选择雾中花一般的真理惠,就像时突然放弃万贯家财,而一头扎进修道院的人一样不可理喻。

我妄图用血肉之手砸碎时间的铁幕,只留一双空空的衣袖

我真是蠢到家了。

那个叫慎一郎的男子,在镇上的邮局工作,他经常到真理惠工作的烘焙店买点心给他母亲吃,他遇见我就伸手打招呼,而我从来不看他一眼,虽然我知道,倘若我和慎一郎合不来,惠姐姐会难过。

慎一郎姓岛田,这是他母亲的姓氏,他们住在山脚下的一栋房子里。

「这不是放寒假了吗?我平时工作忙,你能不能每天抽半个小时给我妈妈读读书,其他事都有小时工照管。」

慎一郎拦住我的自行车,说道。

「不能看电视吗?」

我想要快点离开,但他却直接站在我前面。

「她眼睛看不见,而且她很喜欢小孩子,酬劳的话.......」

他几乎是恳求的语气

或许是同情眼盲的老太太的缘故,又或许是我想和慎一郎缓和关系,我没要酬劳,只提了一句:

「让我单独见真理惠。」

「没问题,反正你什么也做不了。」

慎一郎站到了路的一边,嘴角上翘,露出了电影中典型的伪君子的笑容,我不愿和他闲扯,仅仅白了他一眼就匆匆赶往棒球场。

放寒假了,我每天上午十点去给岛田太太读书,有时是新闻。这样不会耽误我打棒球的时间,岛田太太是和蔼的,对于小时工的态度也很好,我的到来让她很欣喜。

「清显啊,真是给你添麻烦了。」

「没关系的,岛田太太。」

岛田太太把我招到她的床边坐下,用手抚摸我的脸,我并没有感到什么不适,反而心里温暖,岛田太太给我的印象与慎一郎大相径庭。这让我更讨厌慎一郎了。

「和我儿子小时候真像,长大了一定是个美男子。」

她将手伸进抽屉,拿出糖果递给我。

「谢谢岛田太太。」

「不用谢,对了,你是山中真理惠的弟弟吧?」

「是。」

我点点头,岛田太太长长地嗯了一声。

「那个,时间不早了,你要回家吃午饭了吧。读书什么的交给房子(小时工的名字)就行了,以后你也不用来这里了,毕竟放假的机会很宝贵不是吗?哈哈,你这样的小男孩应该去打棒球才对,我儿子小时候也喜欢打棒球........」

「那好吧。」

我起身告辞,走到楼下,离开了空调,正午的热浪像海潮一样冲向我的身体。

晚上父母让我去山中家吃饭,他们要去镇上参加饭局,惠姐姐也是一个人在家。我洗了个澡,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白色高领毛衣。

「咚——咚咚——」

我敲敲山中家的门,真理惠向里把门打开,她的笑脸就像白色郁金香映在暖黄的灯光下,没有化妆。她穿着圣诞节图案的毛衣,麻花辫搭在右肩上。

「晚上好,小清显。」

我走进门,桌上摆着她炸的天妇罗,还有用滑蘑菇和明太子做的盖饭,虽然简单,但是看上去很是诱人。

「我开动了。」

我双手合十,摸了一下碗,防止自己大快朵颐时被烫到出洋相。

「对了,清显,你是不是去给岛田太太读书啦?」

「你怎么知道的?」

「慎一郎跟我说的。怎么样?她有没有对你说我的坏话?」

真理惠夹起一个炸虾,侧着脸看我,笑着说道。

「这倒是没有,不过我跟她说我是你弟弟,但是她听了以后就变了脸。」

「让你不用去了?」

「嗯。」

「那可真是太好了,岛田太太一直和慎一郎说我这里不好,那里不好。」

真理惠把虾尾放在桌上,喝了一口啤酒。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埋头吃饭。

「再跟你说件事,我想和慎一郎分手。」

「啊咧?」

我抬起头来,真理惠笑着,用手指擦掉我脸上沾着的饭粒。

「慎一郎想要结婚,让我跟岛田太太一起住,我才不要呢。而且我已经打算到城里去了。」

「到城里去?」

「嗯........再过几个月吧。分手的事情,还是想慢慢和慎一郎讲。也不会离开四国岛啦,清显,你要去秋叶原是嘛?」

她吃了一大口饭,夸赞着自己家做的滑蘑菇好吃。

「对啊。」

「要加油哦。」

她放下碗和筷子,伸手越过桌子摸了摸我的头。

我的内心再次为她感到悸动,我伸手去摸她的手臂,她害羞似的缩回手。

即使我明白,她就算和慎一郎分手,我也不会是她下一个选择。这一生,她只会和月光一般,存在于只属于我晴朗的盛夏夜空。

V

这个春天平静的有些无趣,我在学校里无所事事,等待着暑假的到来,这也是我和真理惠道别的时候。

学期的最后一天,我在放学的夕阳中走回家。天边是一片燃烧着的火焰,把湛蓝的晴空烧得噼啪作响。

「朋也,你什么时候去城里?」

「过几天吧,这几天我们还能一起打棒球吧,咱们还有个比赛呢,你来不来。」

「那肯定来啊!」

我回到家,放下书包,给山中家打了个电话。

「喂,是山中太太啊,我找惠姐姐。」

「她去找男朋友了,真不好意思啊,清显。」

「没关系的。拜拜,山中太太。」

我挂掉了电话,下楼去玩主机游戏。

第二天早上,我敲开山中家的门,开门的依旧是山中太太,我有些失望。

「那个,惠姐姐还没有回家吗?」

「没有,我联系不上她。」

她的脸色有些憔悴,我看出她很焦急。山中太太好像正要出门,换了一身深色连衣裙。

「她不是和慎一郎出去了吗?」

「对啊,不过我联系不上慎一郎,我正要到岛田家去问一趟呢。」

「我也要一起去,我想请惠姐姐来看我的棒球比赛,这是我小学最后一场了。」

山中太太点头应允了,我便一直跟在她身后走到了岛田家,这时我才发现,这座房屋好像处在村庄的边缘,周围没有几户人家。

「咚——咚咚——」

开门的是慎一郎,他穿着睡衣,打了个哈欠,像是刚睡醒。

我盯着慎一郎的额头,对他的态度感到很是嫌恶。

山中太太像他问女儿的去向,他只是吐出一句:

「她不是回家了吗?」

我握紧了拳头,怒火中烧,我的身高和他相差十分悬殊,否则我一定会冲上去打掉他的门牙。

「胡扯什么!她根本没回去!」

山中太太伸手拦住怒吼的我,继续问着。

「嗯,我换身衣服就跟你们一起去找,你们先回去吧。」

他好像很不耐烦,走进了房子。

我低下头看看脚下,草丛里有一点白色。

山中太太叹了一口气,准备往回走。

「太太,我鞋带开了。」

「没关系,我等你一下。」

我蹲下身去一看,那是一个白色的珠子,旁边还有一颗蓝色的。

那是她项链上的珠子!

不会错的!

那条项链断了!

我没有多想,把珠子塞进鞋子里,把鞋带扯开重新系了一遍。

走在回去的路上,我猜惠姐姐肯定凶多吉少,搞不好已经被这个混蛋杀了。

我没有把珠子给山中太太看,也没有告诉她我的猜想。

去问了烘焙店的同事,还有真理惠的朋友,他们也说不知道。一共过了好几天,都一无所获现在只有报警了。

我感觉我也像个嫌疑人一样心虚,我脚底下正踩着真相!

山中夫妇再也没有出过门,在网上发寻人帖子。

我拿出一个小小的封口塑料袋,那是母亲曾用来装耳钉的。我把两颗珠子装了进去。

警视厅的车呜呜呜地开进了村子,开始搜查。警察初步判断出真理惠已经遭遇不测,牵着警犬在树林里展开了地毯式的搜索,可惜没有任何一只趴下示警。

父母不再让我出门,我只能坐在自己的卧室里面,透过窗户看着山中家的二楼,正对着我的面前的,是真理惠的房间。

她平时拉着窗帘,但此时我可以看见房间里的陈设,床上放着一个棕色的泰迪熊,书柜上放着漫画和轻小说,这个房间我很是熟悉,我仿佛还可以看见她的身影。

这个我和她一起待过的房间,即将被永远尘封。

下午,我还是出了门,一个人走在乡间的道路上,走到了那个我与她告白的广场。白昼中不会有烟花绽放的痕迹,我面前也没有她。

我摸了摸自己的口袋,那两颗珠子静静地待在里面。

背后就是那座阴森的神社,我转过身去,凝视着长满青苔的石阶,和褪色的鸟居。我感到一阵恶寒。

我双手合十行礼,不知为何就想走上去,我一脚踏在石阶上,便听见一阵嘈嘈杂杂的人声。

还有警犬的叫声。

「去那座神社里找找,那里从来没人去!」

「对,说不定就藏在那里。」

格外明显的,是山中家人哭泣的声音。

人群走上台阶,我站在一座石头灯笼旁,不知道该做什么。

「找到了,在这里。」

真理惠被两个警察从绿化带里抬了出来,她被卷在一条草席里面。

她死了。

她果然死了。

其实也没什么好「果然」的。

两个警察展开草席,山中太太当场就晕了过去,我转过头去,看见慎一郎站在后面,掩面而泣。

我不知道他是否真的流了眼泪,他正站在石阶口,倘若四周没有人,我一定会把他踢下去,让他把脑袋摔碎。

我如果现在把珠子拿出来指认凶手,现场肯定会乱作一团,说不定我还会被慎一郎灭口。况且,谁会相信我的证词?

但是,我也一定要让他付出代价!

因为是夏天,即使神社里很阴凉,尸体还是出现了轻微的腐烂,空气中飘着臭味。真理惠的眼睛没有闭上,她眉眼之间的温柔和笑意已经荡然无存,只是双目圆瞪,那是一种,只留存着怨恨的眼神,头上有一道发黑的伤口,血液凝固在她的脸上,把她白皙的半张脸染成黑红,她的皮肤已经变了颜色,变得蜡黄。

面对着死去的她,我感觉到那不再是我认识的,美丽而鲜活的真理惠了,她现在就是一堆没有生命的组织,一堆正在腐烂的组织。

她不再是真理惠了。

警察把她抬上担架,真理惠的头此时向我的方向迅速一斜,那怨恨的眼神仿佛正刺向我。

可能是警察没有拿稳担架,可能,可能........

我吓得向后一退,撞在了慎一郎的身上。

VI

今天我看到了死去的真理惠,明天我就要离开这里,去秋叶原。

父母不知道我看见了惠姐姐的尸体,他们摇着头告诉我她死了,一直向我说着,警察会找到凶手。

凶手不用警察来找。

我把两颗珠子交给了警察,并告诉他们不要告诉别人,警察说要先带回警视厅检验。

傍晚,夕阳从窗户里洒进来。真理惠好像就站在夕阳的光线里,对我笑,暮色就像燃烧的火焰。

我要去杀了慎一郎。

这不是冲动之下的决定,因为冲动往往会在漫长的谋划中消失。

我从抽屉里拿出我用来放烟火的火柴,还有一把小刀,又走到楼下,从柜子里拿出ZIPPO打火机的油。

还有一把锁,我准备用来锁住岛田家的移门,我那天和山中太太去岛田家时,看到移门上有锁环。同时,我还准备了一副烘焙手套,那是真理惠的。我一定不能把那个被火烧得滚烫的金属锁留在现场,否则纵火就会暴露。

看了看手表,我决定在零点行动。

仇恨就像雾气一样缠绕在我身上,挡在我的眼前,雾的对面浮现出一丝轮廓,那或许正是惠的影子。

去死吧。

我十点就和父母道过晚安,在耳朵里塞上耳机听音乐,防止自己睡过去,直到十一点四十五,我拿着一个手电筒下了床,戴上棒球帽,把所有东西放进了朋也送给我的挎包里面。

这是一个晴朗的夜晚,月明星稀。凉风不时在小路上吹来,我沿路拍着飞到我小腿上的蚊子。

我没有丝毫恐惧,虽然紧张,但很快就被一种不明的兴奋取代。我来到了岛田家的楼下,看了看所有的窗户,没有一扇有灯光。

本来就是凌晨,看来慎一郎和他母亲已经睡熟,我用锁锁住了岛田家的移门。我又想起慎一郎的母亲,她或许是无罪的,不过很抱歉,她现在必须要为她儿子的罪行付出代价,她必须陪葬。

我蹑手蹑脚地绕到房子侧面,抬头确认一下窗口没有动静,于是便用刀刺入木质的承重柱,再拔出来,就这样弄出很多个深口子,我不能上下划拉,否则一定会弄出惹人注意的声音,那样我就完了。

当我把这些口子从上到下连成一条线时,我已经满头大汗,但我一定要保持镇静,真理惠正在等着我为她报仇。

我把打火机油灌进那条线,就像把汽油灌进战壕,刺鼻的味道飘散开来。

「再见。」

我擦燃火柴,火苗跳跃着,就像少女灵动的身影。

尾声

火苗窜了起来,就像野蛮生长的藤蔓一样蔓延,直到将整座房子全部吞噬,火焰燃烧,噼啪作响,就像烟火在天空中绽放的声音,就像,就像,晚霞在燃烧!

我陶醉在这盛开的夏之花中,这就是我送给恋人的玫瑰。

我在慎一郎和他母亲的惨叫中回过神来,草草检查了一下,没有东西遗漏。

那一刻我的狂热就像凝结成了冰,我复仇的快感在一瞬间被冲走,但那不是后悔,而是一种无力感。就算杀了慎一郎,真理惠也回不来了,就是那样一种无力的感伤。

我听到了撞门的声音,就像在向我求饶,不过不一会就彻底停止了,感觉没什么诚意。我顶着热浪,拆下了那把锁,朝着家的方向一路狂奔,直到我跑远了,才有其他人赶到现场。

我家住的远,父母还在熟睡,我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

你在看着我,对吧,惠姐姐。

梦中,我又回到了那个放着烟火的晚上,她转过身来,对我笑。

「我会等你长大哦,小清显。」

她俯下身子,吻在了我的唇上。

翌日,我参加了棒球比赛,天空是一望无际的浅蓝,鱼鳞形状的云彩附着在那蔚蓝的衣装上,我想起了真理惠浴衣上得白色花纹。

毫无疑问,我打得很好,我听着掌声,感觉真理惠就在台下为我欢呼,她就站在人群中,在每个人的呼吸里,在那里存在,在那里微笑。

你一定能看见我,看见我所作的一切,看着我长大,成年,再逐渐变得比你年长。

刚到了秋叶原,同乡的人就告诉我的父母,岛田家发生了火灾,慎一郎和他的母亲都在火中丧命。在最后一刻,他正背着她的母亲。验尸和对那两颗珠子的检验也结束了,真理惠的死因是机械性窒息,也就是被掐死的。头上的伤口是玻璃制品所致.......总之,第一嫌疑人锁定为慎一郎。

我偷偷听着门外父亲的免提电话,在新家里布置着我的房间,把真理惠的照片放在我的床头。

我生命中的每一个热烈的夏天,都有你在。等我长大的承诺,不是你的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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