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放学之后,阮小白没有在学校多做停留。
“中下街六十号,就是这了吧。”她抬起头,将视线从自己手上的纸条移向眼前的这栋被人类叫做livehouse的建筑,大门看起来就像是一扇被拆下来的集装门,左右点缀着一些旧齿轮拼接成的雕像和风格简约的画作,在大门的上方则是用粉色霓虹灯拼出来的“livehouse”用来表明这里的定位。
相比于酒吧或是迪厅的外观,这个地方更加突显出了一种工业感,阮小白个人十分欣赏这种设计,她混在了排队进场的人群中。
“哈喽哈喽!这里!”突然,阮小白感觉到有人拉住她的胳膊,林云正拉着她的胳膊,带她远离人群,从侧面的一扇小门走进了准备室。
“可是...”
“没事,不要担心,我和这里的老板说好了可以带一个进来的,还专门帮你预留了一个地方,怎么样,够意思吧...这次就算我请你的了!”林云没有化昨天一样的妆,黑色的长发散落在肩头,身上还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香味,但身上依旧穿着那套铆钉皮衣,她叉着腰,有些骄傲地擦了擦鼻子。
“我已经买票了...”阮小白打开手机。
惨了,已经没法退了。
“啊...这样的话,没事,就当是做了个升级吧!我保证我帮你预留的地方一定要好过你买的票的!”林云有些尴尬,但随后就摆了摆手说道,依旧是自信满满的样子。
阮小白看着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沉默地站了起来,朝着离开准备室的门走去。
【还是那么冷淡呢...】望着阮小白的背影,林云有些泄气地想到。
“哦...对了。”在推开那扇门之前,阮小白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朝着林云竖起一根大拇指。
“加油。”
“哦?嗯...”林云没料到这个举动,整个人一下子愣住了,一时间居然不知道怎么回应。
阮小白离开了准备室,来到了演出的hall,在台下四处寻找着林云所说的那个位置,在livehouse里一般是没有座位的,所有人都是站着观看演出,但不知道为啥林云还要特意提到这个位置的事情...
她的目光最后停留在了一把椅子上,那是一把白色的,孤高的,坚韧的不可降解塑料椅,停在舞台的旁边,感觉只要坐了上去,力量就会不断涌现。
阮小白摸着下巴绕到了椅子的跟前,看到上面赫然贴着几个大字。
【脑残专用】
“早知道刚刚就把那个家伙打一顿。”现在,阮小白想明白为啥这么久了都没一个人坐上去,出于对自身名节的怜爱,她还是选择了好好站着,尽管这个椅子所处的位置真心挺不错,但离这种东西远点总是没关系的。
进来的人越来越多,阮小白见证了自己的身边从空虚到拥挤,她抬起头,第一支乐队走上了舞台。
他们的音乐很有冲击力,周围的人都跟着音乐摇摆着,沉浸在其中,阮小白被他们裹挟着,看着他们两两成对或是三人抱团,看着他们欢笑,陶醉,交流,勾肩搭背。
她感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疏离感,就像是一层薄膜将她与人群分离开来。
“下一支乐队,LCCD乐队!”阮小白抬起头,正好和走上台的林云对上了视线,林云看到她,微微一笑,然后拿过了话筒。
“在开始之前,我想要先麻烦一下大家。”
“今天,我要感谢一位身残志坚的同志,她即使身患不知道会何时发作的脑残病,却依旧来到了这里!”说着,她朝着阮小白刚刚呆着的地方指去,殊不知阮小白在她这句话刚刚开始的时候就听出了不对劲的苗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溜到了一边。
“哦...哦吼吼。”被指到地方的人不知道内情,但还是用关爱的眼神看向了自己身边的每一个,热烈地鼓着掌。
好像引发了什么不得了的猜忌...
“总之...我还想要告诉她,其实那个时候,我其实是带着寻短见的心理去的,但是,你带给了我灵感,将我从泥潭之中拯救了。”
“我还是那句话,我讨厌人类,但我喜欢你啊!”林云大声地说了出来,声音通过了livehouse中的高级音响被以最沉浸式,最高质量的方式播放了出来。
“欸!?”阮小白在台下听到之后,整个身体为之一震,大脑变得一片空白。
【喜欢?她说的喜欢是什么意思?】
【应该只是看好...应该只是这个意思吧...】
【人类好奇怪。】
“抱歉抱歉,说了多余的话...好了,接下来咱们就开始吧!”
“请大家欣赏今天的音乐!《别做人类啦!》”
她拨动了吉他,失真的轰鸣声瞬间穿透了场内的每一个人,阮小白所能听到的,人群的声音,饮料机工作的声音,鞋底踩踏地板的声音,都被舞台瞬间吞没。
林云究竟唱了些什么,已经不重要了,人群究竟是什么样的反应也不重要了,阮小白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被那些东西所包裹,她不必在意自己是否呼吸,不必在意自己的身体是否开始扭曲。
只需要沉浸在音乐中。
是啊...沉浸,这种感觉,是她从来没有过的。
灯光渐暗,演出收场,狂欢结束,新日伊始,阮小白独自走在回家的道路上,这次她背着书包,穿着校服,像个普通女高中生一样淡然地向前走,这是平平淡淡的回家路,不会再有神出鬼没的黑影,不会再有等待着她去救的摇滚乐手。
只是一个孤独的个体徘徊在昏暗的灯影里。
今天,阮小白头一次体会到了所谓宴会后的冷清。
阮小白远远的望着那栋有着红色房顶,亮着灯的房子,这是“她”的家,但不是她的家。
阮小白在原地注视了一会,便转过身,走向一个黑漆漆的小巷。
穿过黑巷,阮小白踏进了一片荒杂的灌木,走过灌木,就是一栋废弃的仓库。
她徒手拉开了那生锈的铁门,月光透过顶部的玻璃,照到堆叠的麻袋上,袋中都装着沙子,它们在银色的月光中静静流淌。
阮小白抱腿坐在了沙袋的最高层,仰望着月亮。
然后,她感觉到了丝丝困意,躺了下去。
朦胧之中,她仿佛又看见了多年前的那个下午,费力扒开铁门的那个少女。
她就站在门口,用那双好奇又略带戒备的大眼睛望着它。
那是最不甘心的过去,最不堪回首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