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弹穿透大脑的那一刻宁桃感到一阵冰凉。
她好像一下子站在了第三人称的位置，看着自己手里的枪缓缓落在地上，看着自己早已冰凉的身体再次与所谓的生命失之交臂。
周围的一切都静止了，唯有那道白障散发出了前所未有的耀眼光芒，孩童的笑声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若有若无的哭泣，宁桃一如几年前那样，朝着那片哭声走去。
触碰白光的瞬间，她的意识犹如沉入深海，朦胧的记忆化作水中沉落的遗迹，若有若无的危险感在深不见底的水下闪烁。
被水包围，被记忆拥抱，走过不堪回首的往事，张望还未开始的现实。
“我不会让你这么做的！”阮小白的脸浮现在沉船的舷窗上，宁桃从未见过她如此焦虑的模样。
“很抱歉，小白...但结局已经注定了。”她沉入更深的海底，被无边的黑暗包围，漂浮在冰冷与无限的空虚之中。
“我们早该想到的，慈爱会想要的...并非完整的圣婴。”
“因为这个，他们才在当初分离了妈妈一半的生命，让她成为了一个不完整但却合适的母体。”
“当残缺的圣婴降世，能力不完全成长的它，更容易被慈爱会的手所控制，成为一个合适的武器。”
“但圣婴渴望完整的生命，『它』想要变得完整，所以才会那么拼命的要吸收我，来变成完整的形态——一个真正的生命。”
“可不论哪个结局，不管是厌恶人类社会的慈爱会，还是视生命为玩具的圣婴，带来的只会是毁灭...不论哪个结局，妈妈都将无法被拯救。”
黑暗的沉沦终于走向了尽头，宁桃看到了一道白色的光点，她挣扎着朝那个方向游去。
“哈——！”仿佛冲出了水面一般，宁桃探出头来面前是一片漫无边界的空白，天空飘荡着闪回出记忆画面的碎片。
又回到了这个地方。
“所以，我能想到唯一的办法，便是让他们两个的愿望都无法得逞，并且想办法寻找到全新的结局，白障会自动吸收周围的灵魂，没错——”
“放弃了自己的生命，便只剩下灵魂了。”
“我不害怕被吞噬，我能够隐隐感觉到...”
宁桃低下头看着眼前那个背对着自己哭泣的孩子，她以前被打之后也是这样抱着自己在角落流泪。
血色的瞳孔在隐隐作痛，那种感觉越发接近了。
『我已经存在于她的一部分之中了。』
“为什么...我是坏孩子吗？”
“为什么，姐姐你就是这么讨厌我呢。”
宁桃站在她的背后，冲着那个背影伸出了手。
“好痛，真的好痛...”伴随着圣婴的呻吟和呜咽，闪烁在半空中的碎片也开始发生变化，那些映射而出的画面开始变得狰狞，变得令人恐惧。
在其中，宁桃看见了小钱，看见了博丽列达，看见了千千万万人的哀嚎。
她还看见了她自己。
这些，都是面前这个圣婴脑中的画面，是它经受过的记忆。
圣婴的身体开始扭曲，它会时不时变成其他人的模样，但无一例外都是那副悲伤的表情。
“古往今来，无数的人都曾渴望圣婴的能量，擅自建立起了与它的连接。”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宁桃慌忙转过头，她看见博丽列达就站在她身后不远处，保持着端庄的姿态，慈爱地望着她。
“妈妈——！”宁桃张开双臂，想要扑进博丽列达的怀中，但却直直地穿过了她的身体。
“圣婴从来不会拒绝那些与它相连接的的人，哪怕能够被它吸收的从来只有悲伤的记忆，哪怕这会让它痛苦不堪。”博丽列达就像没有看见宁桃一样，仍然自顾自地说着，比起一个活生生的人，她现在更像一个影像。
是因为某种目的而被留在这里的一条讯息，至于她以什么样的形体表现出来，更加取决于是谁正好读到了它。
仅此而已。
“也是呢...应该就是这样的。”宁桃看着自己的双手，正在变得逐渐透明。
“因为，妈妈你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啊。”
“这样就好了。”宁桃抬起头，笑着抹了抹自己的眼角。
“痛苦的圣婴最终被扭曲成了恶鬼的模样，人们将它的样子记述在了壁画上，仿佛它就应该永恒地啼哭着，永恒地流淌血泪。”
“人人都知道它的痛苦，但直到它最终因为这痛苦成为了毁灭的根源，那些因此将它视为解药或是祸害的人根本不会想到...”
“其实想要解决这个问题——”
宁桃用手轻轻地拨开那些聚集在一起的碎片，走到了圣婴的身后，缓缓蹲了下去，在悲伤与愤怒交织的嘈杂中张开了双臂，将那个变化着的紊乱人影重合在一起。
“只需要一个拥抱就可以。”
噪音在瞬息间消失，周围回复了它本就该拥有的平静，空白的空间中，只剩下了宁桃，与那个“年轻的小宁桃”。
“姐姐...？你愿意抱住我？”圣婴用稚嫩的声音问道，的眼角还挂着晶莹的泪珠。
“是啊，谁叫我是你姐姐呢。”宁桃温柔地说道，双手抱得更紧了。
“有点喘不过气啦...但是——不讨厌。”女孩握住了宁桃的手，感受着宁桃贴在她身上暖洋洋的触感，红晕悄悄爬上了她的脸庞。
“还痛吗？”
“不痛...暂时不痛，只要姐姐你不放开我的话，就不会痛。”圣婴的语气像是在撒娇一样，宁桃听到这句话，嘴角微微上扬，她看向了自己的身体，下半身已经消散了。
“但是姐姐没办法一直这样陪着你哦。”
“为什么...我不要。”
“因为姐姐是幽灵啊，你会变成人类，人类是看不见幽灵的。”
“那我就不变人类了，我要姐姐一直陪着我。”圣婴赌气般地说道。
“这可不行，变成人类可有意思了，你绝对想不到的。”
“有意思...？”
“首先，你会有一个妈妈，她会在每天早上温柔的叫你起床，为你准备好美味的早餐，比如说金黄色的蛋饼啊，还有香香的燕麦粥什么的。”
“燕麦粥...”是吞口水的声音。
“然后，你会去上学，学校里有很多很多和你一样的孩子，会有老师带着你们玩，但是要注意小心一个长着死鱼眼的老师哦，他虽然不是坏人，但跟他待久了也会变得阴沉的。”
“你会遇见一个叫阮小白对姐姐，她会有些脱线，说出来的话驴唇不对马嘴，偶尔的动作还会变得很奇怪...但她其实是天上下来的天使哦，可以抱着你飞来飞去。”
“怎么样？”宁桃期待地望着抱腿思考的圣婴。
“姐姐，我好像有点想当人类了，可我不想以后见不到姐姐...”
“那这样吧。”宁桃挪到了圣婴的旁边，伸出了一根小拇指。
“咱们来拉个勾，等你走完了人类的一辈子，就可以回到这个地方...再...再和姐姐一起玩...”
“姐姐...？你在哭吗？”
“人在开心的时候...也会这样。”
“我知道了，那这就是约定了。”圣婴伸出了小拇指，与宁桃拉勾。
她站了起来，远处突然出现了一道门，宁桃认识这道门，这是她小时候的房间门。
她曾经隔着这扇门听着父母的吵架，听着东西被摔碎的声音，听着讨债者的叫骂。
而现在，“小时候的自己”就要推开这扇门了。
真是一种奇妙的感觉。
“对了，姐姐再交待给你一些事。”她叫住了圣婴。
“要好好对待你的妈妈，在眼睛见到第一束光之前，都要保证安安静静的哦，不要乱动，别让妈妈受伤了——你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妈妈。”
“要尽量交上更多的朋友，但一定要交好朋友，不能交坏朋友！还有...一定要努力带着阮小白姐姐认识更多的人类哦！”
“虽然她是天使，但一直没人跟她玩，也是会孤单的...就当是替姐姐好好照顾她了！知道吗？”
圣婴望着宁桃，点了点头。
“我会记住的，这也是约定对吧。”
“嗯，一定要遵守哦。”
“姐姐，谢谢你。”圣婴拉开了那扇门，将一只脚跨了出去。
“姐姐，再见了。”
咔哒，门彻底关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