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日出时歌唱,她在月升时起舞。她如此雀跃,却只是为爱。漫长的生命有着漫长的情感,真挚于她比常人更刻骨铭心。只因为爱,她愿把她那露珠般纯净的身体,交付与那个被蔑视的肮脏人类。
——精灵族史诗《梅利亚》
Ⅰ
悄悄的在伊莲和克里斯蒂娜的门前放下奶油糕点,勇者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虽然今天的工作量比往日完全不值一提,可是精神上还是十分疲惫。他略作洗漱,泡了杯据传来自南方未知之地的花茶,便坐到院子里的台阶上,一边看着格兰的夜空,一边慢慢的品尝着这略为甜腻的茶。
格兰的夜景和别的地方比,实在是过于普通。和现国都比,没有那冲天而起的能把天空染的五颜六色的无数灯光与几乎每天都有的光魔法表演,只有寻常百姓家里点起的灯发出的濛濛黄光——以及几处大型的照明魔阵发出的几路白色的微弱光芒。可是与乡下比,甚至只是和一些略小的城市相比,格兰的这点灯光,就已经足以遮蔽星空,让人只能艰难的辨别出仅有的几颗亮星。
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回到格兰?只是为了回到自己的家乡吗?勇者这样问着自己。他的心很自然的告诉他,不只是这些。
也曾是格兰城防军的父亲,会基础的治疗神术而被召为军医的母亲,他们和无数阵亡的将士们一起,埋葬在了格兰城墙的脚下。哥布林们缺少大型机械和优秀战力,让他们留下了完整的身躯得以下葬,可是也仅此而已。他曾站在格兰的城墙塔,对着城外那不计其数的人类与哥布林的尸体大喊,要杀光所有的哥布林,给父母报仇,给王国所有普通的人民报仇,可是当数年后他也成为城防军的一员,抵挡哥布林那近乎无穷无尽的攻势时,他也在哥布林们麻木而空洞的眼里看到了无奈,悲伤与绝望。当残余的哥布林们发起最后一波攻势时,他远远的看见,那一直拿着皮鞭督战的哥布林将军,放下了皮鞭,拿起了军刀,走到了队伍的最前方,而哥布林军队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发出震天的咆哮,而是一直保持着沉默,仿佛早就预料到了自己的命运,却又不得不赴死。
“同胞们!人类对我们的屠杀终会结束!但现在,我们阻挡不住他们的脚步了!为了我们家中的老幼,还能自由的活在这个世界上,让我们再战斗最后一次,最后一次吧!”
哥布林们此时才发出他们的最后一次怒吼,踏在双方那累累的尸体上,发起了他们的最后一次冲锋。
后来他才知道,之所以那位将军没有提到家中的妇女,是因为他们的妇女也已经几乎全部走上了战场,也是后来他才知道,哥布林们没有神职也不作祈祷,是因为他们早就在漫长的战争中失去了对原始神灵的信仰,因为他们早已被逼到家破人亡,而狗屁的神灵一点作用都没有。可是,那都已经是后来了。
那天的战事无比的简单,后勤被切断,断粮断水,缺少装备的哥布林军队,他们的攻势软的就像一块黄油,而勇者那浸染了热血的刀,可以很轻易的把他们切开。而切不开的,也只有那些已经饿的瘦骨嶙峋的哥布林们身上死硬的骨头。
从那天起他就在思考着,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而作战着,而哥布林们又是为了什么。而今,他又回到了这座他曾为之几乎付出了生命的城市,或许也是在寻找一个答案吧。
他喝尽了手中的茶水,便轻手轻脚的收拾好杯具,回到房内睡下。他不怎么习惯关门窗,或许是想让月光照进房间,好去抚慰他的心灵,可是没有一次月光能照进房间里,即使在能照进房内的季节,云层也从未给他机会。
他看着那静谧的院子,枕着头,慢慢进入了梦乡。
Ⅱ
脸上似乎有点湿湿的。胸口感觉也被压住了。
在梦中也一向警觉的勇者此刻却感觉迟钝,分辨不清楚情况。
难道是伊莲或者克里斯蒂娜来夜袭了?还在睡梦中的他开始了思考。他醒不过来,只能去推测。
可是这两人都不像是喜欢背着大家偷偷摸摸吃独食的,不至于在深夜跑来占有他。也不对,在否定之前,为什么他会先假设她们有这种倾向,意愿和欲望?他平时是怎么看她们的?
我需要醒过来。勇者这样想到。可是仿佛肉体被魔法上了枷锁一般,毫无动静。
“嘻嘻。”他听到了轻微的笑声,是得意的笑,充满了满足,仿佛一只狡猾的小猫。这个声音很清脆,似乎这个声音的主人是个天生的歌唱家。他记得,伊莲的声音是较为柔弱的,克里斯蒂娜的声音是较为豪放的,那就肯定不是这两个人了。那么是谁呢?
他想起来了,也因此而终于醒了过来,对方的名字也随着他眼睛的睁开而一并念出。
“拉文娜,你来了。”他睁开了眼睛,和这位精灵公主碧绿色的眼眸四目相对。
“我来了。”拉文娜没有掩饰,她也直直地盯着勇者,仿佛勇者现在就只是她的一个猎物,一个玩物。
“你的唾液滴到我的脸上了。”勇者很平静地说。
“啊,抱歉,太久没有见你,我有些激动。”拉文娜稍微动了动,用手擦去了她的唾液。
“你也压住我的胸口了。”勇者依然很平静地说。
“嗯,我故意的,要让你看到我的第一眼,就喘不过气来。”拉文娜完全没有起身的迹象,仍然很自然的把自己的身体压在勇者的身上。
“你不应该吃独食的,因为别人肯定会知道。”勇者闭上眼,接受了这个结果。
“那无所谓,我想要的,不会管别人怎么想,”这时拉文娜才晃晃悠悠的起身,坐到了床沿,“现在我满足了,你继续睡吧。”
“你要是不解释清楚,我可是睡不着啊。”勇者也慢慢的坐了起来,靠着枕头。
“这还需要什么解释嘛!我离开了森林,然后走到了这里,最后坐到了这里。”小公主很开心放肆的说着,仿佛这一切都如她所说的那般轻描淡写,不值得回忆,不值得提起。
“我已经听克里斯蒂娜说了。有好东西吃,她就什么都说了,嘴很软。”勇者笑着摇摇头。
“都告诉你了么?”拉文娜低下头,看着自己,“那……也就不需要解释了吧。”
“我要你解释的是为什么现在会出现在这里。”
“其实是克里斯蒂娜突然递了休假申请,母亲给她批了假,但是我实在不知道她想干什么,就一路追着她到这里来了。”
“你不是撕掉婚约那天,一开始就逃跑了吗?”勇者发现有哪里不对。
“是啊,只不过那家伙粗枝大叶的,都不知道我其实就在附近暂住,和母亲也没断掉联系。”她晃了晃头,似乎不太满意她那最忠实的骑士。
“你们俩……真不愧是你们。”勇者也不得不苦笑着夸了一句。
“追了她整整四天,不过她很警觉,所以我跟丢了,”小公主也没在意勇者话语里的揶揄,“不过都快到埃喀梅尔地界了,那其实目的也很明确了。”
“要是她确实不是来找我的呢?”
“那我也会来找你啊,我的未婚夫。”拉文娜咯咯笑,笑的前仰后合,以轻纱为主体的服饰随着她的笑声一起起伏。
“我和你可没有婚约吧?”勇者不解。
“我说有的话,就是有了,而且,”拉文娜忽然平静下来,回过头静静地看着勇者,“你确实答应过我,帝国历136年,你应该记得。”
“136年……那不是刚刚击退哥布林大军的那年,那时候我答应了啥?……套,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Ⅲ
比起十年前,格兰所遭受的损失已可谓微不足道,恢复可谓十分迅速。这其中当然有哥布林入侵早已不如往日的原因,但是也有勇者与他率领的部队英勇奋战的原因——他们甚至能够出城和敌方野战,就已经足以说明实力的天平早已变化。
埃喀梅尔的国民们,或多或少也都听说过雾境森林的援军,他们也对这一只由森精灵组成的部队感到无比的好奇和敬佩。能够为了他国人民付出自己,那本身便无疑是一种崇高的精神。
那一天,这支部队来到了格兰城外驻扎。原本说要举行入城游行的,不过据说因为精灵们的内部原因没有谈妥,所以他们驻扎在此地,也只是为了补充物资和休息。
戴着居民们送上的花环的勇者——当然此时他还不是勇者,这个头衔在许多年后才获得,带领着代表团,以及格兰尚能匀出来的物资,前往精灵的部队进行慰问。
他其实早就见过这支部队的领袖——不过更准确来说是监军,那是一位看起来尚幼的精灵公主,在去年的追击战中他们就并肩作战过,两人还算互相赏识。
可是当他们抵达这支部队的营地的时候,便被压抑的气氛包围了。在一位将领无奈的解说下,他们才获知精灵王庭对于他们的严重损失十分不满,也更因此对他们支援人类的行为感到十分耻辱,而那位小公主,也就是推动这次战事的“始作俑者”,亦更是遭到了无数的非议。更何况她这个年纪被派出来当监军,本身就是王庭踢出来为她自己的主见负责的,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拿她定责。
“我和你们一起作战过,我知道你们的勇气是何等宝贵,保卫家园的意志是何等强烈。可是衮衮诸公并不知道,也不会在意,他们只知道人类天生比精灵低一等,也就比哥布林好那么一点,”将军很诚恳的对勇者说,“现在我们的公主大人她已经在崩溃的边缘了,如果可以的话,我恳求您去见一见她,您和她一起作战过,也不是她天天看厌了的我们这些森精灵,我想您会有一些不同的想法去开导他。”
勇者略做思考,便答应了。
精灵们的营地就在城外的森林旁边,靠着大路。他打听了下小公主的位置,便往密林里走去。
初升的太阳投下的光芒,也就是晨曦,穿过层层叠叠的树叶,在他的身体上投下一个个圆形的光斑。他听说,这位公主的称号就是“晨曦”,因为她出生在晨光的沐浴中。
穿过流水叮咚的小溪,他往下游看去,看到了巨大的人工坑,和残存的沙袋,这些是截断哥布林水源曾作的工事。
他再往上游看去,便在远处溪边的一块石头上,找到了一袭白裙的小公主和她的随从。
“你来了?”小公主看到了他,轻轻地问。
“我来了。”勇者露出了一如既往的阳光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