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识纪颖溦是在被称为“小金门大桥”的库林涅亚大桥上,这座桥的外号得名于每年来到这里的跳桥者,如你所想,几乎全塞格文尼亚的轻生者都会选中库林涅亚大桥,当时纪颖溦就站在那护栏上,呆呆的看着湍急的冬河。
自“踩花事件”后,凌州大学被关闭解散,我在凌州无依无靠,只好收拾行李自己开车去库林涅亚。路过库林涅亚大桥的时候,纪颖溦已经在护栏上站了很久了。
我在她身后的位置停了车,但我不知道我下车后该做些什么,所以我选择在车上给自己留一些思考的时间,很快我就发现这个想法非常愚蠢,纪颖溦自然无法无视这样一辆破车杵在这里。我看着纪颖溦扭过头看向车内时那双哭肿了的眼睛和凌乱的头发更没了主意,但我又实在无法继续在车里呆下去,只好无可奈何的下了车。
老实说,我在凌州大学阅女无数,但都比不上纪颖溦的容颜来的惊艳,也许是我在凌州大学从来没有这样专注的观察一个人,又或许是纪颖溦带给人的那股堪称震撼的保护欲,我的心思被她搅的一团糟,以至于我在那一瞬间忘记了我们各自的处境。
最终是纪颖溦主动跳下护栏,拽住我的手,细腻的触感令我有些飘飘然,我没有听清她说的第一段话,但她的第二段话却一字不落的进入了我的耳朵。她说:“你可以开着这辆车撞死我吗,我和你签保证书。”
首先,我认为这个长的不错的小姑娘脑子指定有点大病,其次我认为她可能和木省的那起“保证书案”的法官有点亲戚。
所谓的“保证书案”在法学界属于被钉在耻辱柱上有点侮辱耻辱柱的意思,大致就是张三因杀了李四被控故意杀人罪,然后张三拿出一份合同声明这是张三和李四的合同内容,法院判决结果是无罪释放。对此木省法院认为这是大局观,塞格文尼亚人认为这是脑血栓,那个法官最终被辞退了而张三却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我没有勇气跳进冬河里,我只有求你…”纪颖溦的声音有些嘶哑,她的嘴唇干裂,好看的眼睛里布满血丝,精美布料制作的裙子上满是污垢,像极了童话里逃亡的公主。
五月初的塞格文尼亚已经使人感受到凉意,凌冽的西南风在南大洋蓄势待发,我轻轻的给了她一个拥抱,进而给她灌心灵鸡汤。在凌州大学我见到了无数轻生着,有丧失勇气的,也有被轻生的,这样的新闻已经布满了塞格文尼亚,麻木了塞格文尼亚人——这注定是这个五百万人口小国难过的严冬。
我对她说:“人生来就是要接受苦难的,正是因为有了苦难,人类才会有奋斗的目标,有对生活的憧憬。”
我自知自己的演讲能力堪比催眠,所以我不指望靠这几句胡扯话能让她回心转意,但我希望她至少能冷静一下,但令我害怕的是纪颖溦没有做出太多反应,只是定定的看着我,不知道到底是认真倾听还是只是在发呆。她像是一个精致的洋娃娃,她的悲伤和呼喊全融在眼睛里,即使她的声音沙哑,她的呼喊声依旧声嘶力竭。看着她的眼神,我忽然意识到我的安慰可能只能说给自己听,因此我的声音也不由戛然而止。我张了张嘴,不知道是我的声带没有发出声音,还是风声掩盖了我的声音。
我问:“你的家里人呢,需不需要我帮你联系他们。”
纪颖溦盯着我发愣,忽然笑出了声。我被她弄的有些不明所以,更令我不明所以的是她笑着笑着还哭上了,离谱的是她哭的还越来越撕心裂肺,让我陷入了“是不是我欺负她了”的自我怀疑。由于不想被拍照写小作文,我原本义正言辞的语气马上蔫了,我清了清嗓子,有些苦笑得对她说:“别哭了我的姑奶奶,你有啥不高兴的能和我直说吗,你这又是哭又是笑就别吓我了。”
女孩保持着似乎是哭又似乎是笑的神情抹眼泪,我知道这是精神崩溃的征兆。塞格文尼亚著名文学家虞泰认为轻生是个人权利,他人不该干预,曾经这句话使虞泰在塞国文学界一直备受争议,人们都确信这个家伙是个疯子,直到那个戴着未花席卷而来的男人改变了他的风评。人们开始接受这个在家中结束自己一生文学家,正如现今许多人将要做出的事。因为他的存在,劝人勇敢得生活下去的人成为异类,但我看着纪颖溦的眼睛,我很明确我的想法,我不想让这个姑娘离开这个世界。
我按着她的肩膀,什么也没说,但我知道她知道我的态度。她的声音还着哭腔,可她的眼睛却很平静,她问:“你要在这里呆到我回心转意吗。”
我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差不多半个月前,我有个朋友也是和你差不多的状态,开始的时候我一直在劝他,后来他听的不耐烦了和我说,让我给他一些私人空间好叫他一个人安静一会,等我再次看见他的时候他已经被装进盒子里了,我这个朋友平时不爱拍照,所以我只能复制一份他的遗照存进相册。”
纪颖溦的眼泪还挂在脸上,她吃吃的笑着,说:“那我允许你在我离开前给我拍一张彩色相片。”
我扯了扯嘴角,说:“这不好笑。”
纪颖溦却只是高兴的笑着,她说:“你是个好人。”
发动机轰鸣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一辆凌卡汽车向库林涅亚大桥的方向疾驰而来。纪颖溦的眼精亮了一下,她冲我比了一个大拇指,然后扭头越过护栏,横在了那辆车的前面,这对我来说其实已经司空见惯,但我的身体在我思考前已经跟着越过了护栏,在那辆凌卡越来越近的刹那,我推开了纪颖溦。
我能感觉到我的脊柱受到了重创,我被甩到了空中,有什么东西湿润了我,我不知道,在我思考出这个问题的答案之前,我的世界陷入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