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把腰挺直了。”
“控制它,将它化作你的左膀右臂。”
“术式无需言语活化它的功效,并不代表术式足够简单,而术式的瞬发也不是理所当然的特质。假使线条不够流畅,魔力不够均匀,矩阵不够完美,再如何艳红的术式也只是焰火般博人眼球的玩物。”
微风拂过清脆的橡树。
两颗橡果被风拖拽地离开枝叶的庇护。
一颗橡子落在阳伞上,阳伞下的莎莉丝特正享受着阳伞的遮阴以及红茶的醇厚,惬意的风吹过,清幽的香味里藏着草木的幽甜和茶香的舒畅。
而另一颗橡子却砸在了安洁丽雅的脑袋上,她吃痛地眯起眼睛,突如其来的干扰打搅了她的专注,那血红色的矩阵以一种相当怪异且难看的姿势伸了个懒腰,本来优美的弧度变成了犬牙参差的崎岖山路。
“忽视风,看淡叶,将全部的外物都隔绝。”
“术注重对待事实的严谨和理性,法看重你瞬时的直觉和灵感。术可以待你慢悠悠地去揣摩一分一毫,可随时就会人头落地的战场上,又有谁因怜悯而让你顺畅无阻地释放夺人性命的法?”
莎莉丝特放下茶杯,她分明没有睁开眼,却皱着眉头。她的嘴里冒出冷淡的话语,她并不擅长去安慰和劝勉,或许和她的心性一般,从不拖泥带水,从不弯弯绕绕,无法让自己的思想弯曲成圆滑的圈环,她思维如剑,锋利而冷酷,从不阴谋自己的锋芒,让无数人受伤。
“回路歪歪扭扭,魔力流通不畅,神秘效果大打折扣。”
莎莉丝特站起身,离开那阳伞的庇佑,金灿的日光在她的银色长发上烫上鎏金,洁白的鞋子让青草折下腰肢,身着洁白衣裙的少女在明朗的蓝色天空画布下优雅地似天使,只是那双带着怒气的血红色眸子打破了温柔平静的气质。
安洁丽雅仍在自责地低着头。她害怕看见她那亲爱的母上大人的眼眸,害怕她眼眸深处的失望和遗憾,尽管莎莉丝特从未如此对待自己亲爱的女儿,甚至时而会给予女儿最大限度的宽慰——一个略带锋利的告诫或者是简单的拥抱和摸头。
莎莉丝特的心理总是难以琢磨。
这是世间所有人对莎莉丝特的评价。
今天的安洁丽雅很幸运,她收获了两个来自母亲的宽慰。
莎莉丝特摸摸安洁丽雅的脑袋,银色的发丝在莎莉丝特温暖而轻柔的抚摸下变得柔顺,那小姑娘心中积淀的烦闷也被拨开一条缝隙。
“或许应该给你配一把法杖,但我知道你并不需要它。”
安洁丽雅拥有无杖施法的天赋,她可以轻而易举地与魔力共鸣,与世间万物都有着难以想象的共鸣之力。只不过她还太年幼,经验还需累积,实力还需提炼,她不欠缺任何一种天赋,她缺的其实是时间。正如神明塑造你的身形和天赋,而能够填充容器的事物唯有时间和努力。
莎莉丝特自然知道这些道理,所以她给予自己可爱的女儿足够的耐心和教导。
她只是花上几秒刻印出完美的术式,那繁琐的回路在刹那绘出,一个可怕的术式孕育而成,这种技巧足以在战场上将他人打个措手不及,是让自己夺下魁冠的关键一招。而现在,莎莉丝特犹如呼吸般将如此的绝技呈上。
安洁丽雅瞪大了眼睛,她的呼吸明显急促。
这是她的目标之一。
“记住回路的细节,端好你心中的水,不要让它洒出一点一毫。术式不仅要快,更要稳,洛佩兹家从来没有教过乱了方阵该如此平复心情的方法。因为洛佩兹家的后代不允许在任何时候乱了方阵,哪怕是生死攸关之时。一颗不动摇的心,是学习术式乃至世间万万千千的技巧的前提。记住,唯有不变,才能应万变。”
莎莉丝特仰望天空的湛蓝。
“今天就到这里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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骄阳倾斜,浮云远去,一整片天空又变得纯净。
恰到好处的清风从远方吹来,像是远方的故人寄出的信件,银白的小姑娘嗅嗅空气,夹杂着水汽清甜的繁花香味混在里头。风定然是路过了湖泊又经过了花海,才将一路上的所见所闻都记下,穿越了广袤的大陆,才来到小姑娘的身边。
小阳伞下,银白的姑娘面前坐着蓝紫色的哥特女孩。
漆黑如墨的衣裙耷拉在那纤细的娇躯之上,阴影将女孩包裹,血色的眼眸闪烁着妖艳的光芒,细嫩的手指撵起茶杯的杯耳,放到嘴边轻抿。
此情此景,再加上刚刚练习时的拙劣表现,这都让白银的小姑娘叹气。
“怎么了?莎莉丝特的批评让汝太过难受?”
“……咱只是在想……魔女需要做到什么程度才行……”
没想到这样糊里糊涂从嘴里溜出来的语句让哥特女孩轻笑出声。
“是啊,魔女要做到怎样的程度,才配得上这样的名号呢?”哥特的女孩撩起蓝紫色的长发,发丝在飘动,茶香在飘逸,女孩睁开血色的眼眸,“不妨先屠杀一整个城市?汝的母亲莎莉丝特在其年少时就做到了这样的事情,前代的永恒,被誉为【移动堡垒】,转瞬之间便可以蒸发军队,而初代永恒更是可怕,斩落无数强者,杀人如麻,背负无穷的诅咒,攻城陷阵,是差点就灭世的狠角色……”
哥特的女孩说着,而白银的姑娘脸色就会青上一分,到最后,银白的姑娘赶忙止住话题,坐在椅子上,双手叠在腿上,晃荡起自己的双腿。
“成为魔女……感觉很可怕……”
“错。”
哥特的女孩有力地将小姑娘的话语否决。
“成为魔女并不可怕。汝翻阅了如此多的书本,还没有发觉吗?根本没有人去规定魔女应该是如何的,每一代的永恒都拥有不同的特点,只不过恰好都是残暴之人罢了。——而且吾发觉,汝是不是太着急了,太着急……成长。”
“嗯?”
白银的小姑娘抬起头,那迷茫的眼神望向哥特女孩。
“早晨汝在锻炼术式?”
“嗯。”
“午后呢?”
“去图书馆看书吧,还有很多的知识等待着咱去发现。”
“晚上?”
“归纳今天所学的知识吧。”
哥特衣着的女孩轻笑,那眼神似乎在看什么怪物般。
“安洁丽雅。”
“嗯?”
“汝知道吾小时候在干什么吗?”
安洁丽雅冥思苦想,最后只是给出“难道是比咱还要用功?”接着就是泄了气般低落下脑袋,一股失败的样子,然后用“咱就说咱还是太放松了,果然还需要更加努力才行”这样的话语去数落自己的懒散。
谁知又惹得哥特女孩轻笑。
“琴,你到底在笑什么啊?难道咱真的太懒散……”
“不不不,正相反。安洁丽雅,看来汝根本不知道汝有多异常啊。在汝这个年纪的孩子,在赤轮晒屁股的时候起床,在午饭后玩耍,玩耍完后又睡,他们在安逸和愉悦的日子里享受平静的生活。而汝呢?不仅仅是汝的努力令人惊叹,努力谁都会,这算不上异常。更可怕的是汝的学习能力,汝的进步是可怕的,不见得每一个人都能够五年记住、理解、精通、整合上万本书的知识。汝缺少对自己的自知。”
安洁丽雅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
“所以琴小时候在干什么呢?”
琴没能反应到这话题的跨越,两人互相盯着对方的眼眸,似乎都想寻找出话题跳跃的原因,可遗憾的是在安洁丽雅歪歪脑袋而琴摊手之后,两人结束了话题。
所以琴在和安洁丽雅那么大的时候在干嘛?无从知晓。
琴以一种巧妙的方式绕过去了。
“其实吾很不解,为什么汝希望成为大人?”
“为什么人们总要忽视孩子的声音?”
安洁丽雅用问句将琴的疑问踢回她的肚子里。
“可每一个孩子都是这样想着,想着快快长大,可当他们长大以后,又总会感叹,‘怎么岁月过得这么快呢?真希望自己还是个孩子’,可遗憾的是时间的法则无法超越,难不成汝有信心超越法则?”
琴看向安洁丽雅,可那双眸子没有因为这样的话语而动摇,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感在她的眼眸中流淌,坚毅,像顽石一样可怕。一瞬间里,琴被自己的想法吓到,她该不会真的想要破灭法则?但片刻之后琴嘲笑了自己的无知。怎么可能?琴依旧无法想象能够超越法则的存在,那已经是比世界之杯更可怕的存在了。
……
时间流逝,赤轮落下地平线,月轮登上星和空的宝座。
安洁丽雅抱着书,来到琴的身边,琴依旧坐着喝茶,与早上不同的是她将小阳伞收起,坐在月下品茶。
“琴一直在喝茶吗?”
“没有,中途去散步了。”
“真是悠闲呢。”
“是汝把自己逼得太紧。”
安洁丽雅在琴的身边坐下,星河的画卷在两人的脑袋上铺开,美轮美奂的世界显得太过华丽,那耀眼的天空是无数在地上的凡人所追求的,可如今没有一人能够跨越星河与大地的沟壑,星辰依旧是唾手不及的渴望。
“如果给琴选择一个未来的机会,琴还愿意成为永恒魔女吗?”
“……”
“琴?”
夜空是不是太美了?琴的心魂都给吸引住,那珍贵的星辰不会将一粒粉尘施舍给地上的生灵,那样太过掉价,也不合实际。流星划过天际,拖着美丽的彗尾,可美丽是遥远的,遥不可及。
“梦真的很美好……”
“但那只会让人倍加痛苦。”
“安洁丽雅,汝相信命吗?”
安洁丽雅将脑袋扭过,望着忧伤的琴,然后摇头。
“吾相信,定然是某不知名的线牵引着吾,才有了吾现在的样子。”
沉默降临两人身边,一切都遁入了漆黑的夜里。
“……魔女是要杀掉神明的……”
琴忽然瞪大了眼眸。
“……琴,你希望咱击碎你命运的桎梏吗?”
“神明也好,命运也好……你难道不痛恨将自己的人生束缚的东西吗?”
“……”
“或许有过,但这种想法很矫情……”
“不是这样的。琴,不是这样的,改写命运并不让人觉得荒唐,也不会被人耻笑,咱们只是做出了自己的选择而已——一个能够让自己满意的抉择。”
“……”
“安洁丽雅。”
“嗯?”
“吾突然发觉,汝真正的目的不是为了长大,也不是为了真理……”
琴的眼神变得锐利,她刺向安洁丽雅,可安洁丽雅却不受一点影响,她不害怕那样的眼神,因为安洁丽雅的眼眸更加纯粹而透彻。
琴倒吸一口凉气。
“……”
“或许吧。”
安洁丽雅又将眼睛看向天空。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