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莉薇亚,见到我父亲时,请转告他,我没有…”
黑夜笼罩的雪原上,奥莉薇亚,这位被恋人轻声呼唤的女性在战车的副操作席中泣不成声,泪水洒落在通讯管制服上,她认为自己早已准备好聆听这迟早将到来的告别,然而,当她的骑士真的向她告别时,泪水却让她明白,她从未真正准备好面临此刻。
底座延着轨道刮擦发出刺耳的声响,奥莉薇亚被安全带紧紧拘束住,随着座椅一同向后移动,背后,爆炸螺栓炸开顶部舱门的声音轰然响起。
骑士的话语未说完,声音便被座位下燃素蒸汽弹射器的爆响声盖过,奥莉薇亚的身体被抛出战车,在被暴风雪逐渐淹没的下方,她眼睁睁看见脊索们将四脚战车围得水泄不通。
随后,眩晕袭来,奥莉薇亚没能承受住弹射带来的冲击,视线渐渐模糊,她的世界在这一刻变得一片漆黑。
(1)
骑兵之梁,这儿的驿站人满为患,大厅里杂乱地放置了十来张半人高的圆桌,每张圆桌上都摆着些金属杯,那些杯子油光锃亮,反射着昏暗的光线。
这里头唯有零星的几盏燃素灯,和角落的两三个壁炉为这昏暗的结构中提供照明。康奈利盘着腿,坐在其中一个壁炉边,他也捧着一个金属杯,却无心品尝杯中的香气。
他的心情如同外界的暴风雪一般,压抑而沉重,还有这杯子上坑坑洼洼的触感也让他觉得不适。
喝完这一杯,他便去找艾薇,然后前往骑兵之梁。作为一名称职的骑士,他的职责就是带上通信官,还有小宗货物与信件,把它们送去它们该去的地方。骑士们虽说往往也有自己的小生意,但康奈利对此没什兴趣,他总是在找人,可他要寻找的是一个不在任何一座梁里的人。
在这无边的雪原上找人,这与两片同样的雪花同时落到对方抬起的指尖上一样,几率渺茫。
康奈利将愤懑呼出胸膛,把金属杯在掌心里转到还算干净的那一边,把嘴凑了上去。
这时,一道“阳光”从骑兵之梁上方掠过,暴风雪的幕布将她与康奈利相隔,外界的漆黑衬得她更耀眼,光流向远处那条破碎的山脉,变得时隐时现,但康奈利的视线仍然追着那道细微的“阳光”,直到那光辉的最末端也从山脊线越过后彻底远去,这是这个天的第三次“落日”,而第四次“落日”前,他就要离开骑兵之梁。
挤在暖炉旁的不止康奈利,还有几个连性别都没分化的毛头小子,他们正盯着附近的一桌骑兵,骑兵们围坐着的桌上堆了好几个杯子,那些小伙子和姑娘们都已经喝红了脸,桌上摆着的金属杯却还是满满当当的。
年轻人们悄悄窥视着那边,真是好懂,有哪个骑兵、骑士小时候没试过偷喝燃素汁呢,康奈利想起了自己的骑士导师和他凌厉的训斥。
“喔!再来啊。”
骑兵们放下杯子,肩并着肩在嬉笑声中离开驿站,老板向他们告别。
年轻人们一拥而上,康奈利抓准时机将骑士夹克丢上了其中一把椅子的椅背,被这招占了座的年轻人们纷纷转过头来,朝他扮了个鬼脸后一个个垂头丧气地回到暖炉边去了。
年轻人喝这个还太早。康奈利心情大好,趁现在来品尝沉降燃素汁再好不过了,康奈利悠然入座,满意地仰起脖子,举杯饮下。
冰凉的燃渣颗粒中略有参差,较小的颗粒与们牙擦过后碎成了许多粉末,十分清爽,只要用舌头和牙齿轻轻挤压就会一阵阵地涌现出甜味,再轻轻搅拌本是酸味的液体,较大的颗粒表层慢慢融化,随后就会浮现出更复杂的微苦滋味,变成半稠的燃素汁包裹住舌头,一点点释放出奇妙的回甘,一股令人晕眩的特别香气会在最后涌上咽喉和鼻腔。
不像是刚从管道液中刚滤出的,毕竟,刚滤出的燃素晶体只会比梁的外壳还硬上几分,要是不充分冷冻使其脆化,完全没法入口,具有风味的澄液也只会被封锁在晶体里无法渗出,所以,即使流淌着燃素的管道就在一墙之隔的地方也不会有人为了偷喝而去盗窃。
虽然也有人喜欢在饮用前加热,但康奈利没有这种嗜好。
可以说是既好喝又好玩了,康奈利情不自禁地在心里赞叹。
绕路来这太值得了。
“喂!骑士呢!?”
康奈利舔去牙缝里的残渣,正打算再尝一口的时候门口忽然传来一声大吼,一个老头挤开扎堆的圆桌,径直向康奈利这走来——康奈利抬头看了他一眼,这老头脸上有道被锐器留下的可怖伤疤,从他左边的额角斜划到了另一边的颧骨;身穿的枪骑兵护甲烂得几乎不成原样,走起路时还咣当作响,神智似乎不太清醒。
刚刚还吵吵闹闹的客人们一见这老头便安静了下来,柜台后老板的儿子卷起袖子,但被老板说着别理他之类的话拉住了。
“你们里头…哪个混蛋是能开战车的骑士啊?我知道的,有个叫康奈利的。”
活脱脱一个醉老头。
(2)
俗话说:“老人的价值胜过一百根枪矛。”
事有例外,眼前这醉汉大概是不值的。康奈利心想,他把金属杯放在桌上,用杯壁上模糊的反光端详起自己的脸,除了艾薇,这儿应该没人认识他。
老骑兵醉醺醺地从康奈利桌边晃过,康奈利若无其事地拿起杯子,可杯壁的倒影里映出了那几个年轻人,他们望来的视线让康奈利迅速回想起来:他的骑士夹克就披在背后的椅背上。
“嚯,你就是?精干巴瘦的红卷毛。”
那老头的声音从头顶上响起,康奈利下意识地想赶紧喝掉剩下的燃素汁,但没等他伸出手,一只干枯但健壮的手就先抢过了金属杯。
“…你搞什么?死老头子。”
“载我去黑壳之梁吧,你也去那。”
梁与梁之间的距离遥远,在黑暗中没有声呐就无法定位、前行;没有足够的燃素则会被暴风雪不断剥夺热量,所以绝非人力所能跨越,而来往于梁之间的商队则不像骑士们那样自由,所以常有人付出报酬请后者向去了他处的亲朋带信,但偶尔也有像这老头一样的急性子,不满足于信件,想要直接跑去。
这种要求,康奈利通常会直接拒绝。
“不行,战车里没地方挤第三个人。”
其实康奈利的战车还算宽敞,他自己也不太介意,但艾薇不喜欢太挤,要是惹恼艾薇,那惯例的肉干可少说几个周吃不到了。 “真急,我还有报酬要给你啊。”,连骑兵最赖以为生的护甲都快烂完了,他付的出什么来?
老骑兵把一捆毛皮摆上桌,解开绳子,其中的内容物吸引住了已经把夹克穿好的康奈利。
“十根塞进枪管就能打的枪矛,换一张单程车票。”
不知不觉间驿站的客人们又吵闹起来,接下来几个周吃不到艾薇做的肉干了,康奈利抚摸起枪矛光滑的表面。但这可是足足十根枪矛,削得也很好,等到了黑壳之梁康奈利和艾薇可以用这些枪矛换到更多、更丰盛的食物,艾薇会高兴的……
老骑兵很乐于看到康奈利的挣扎,他喝掉了康奈利的燃素汁,又贼笑着向老板讨要一杯。
“您怎么称呼?”康奈利无奈地询问。
“莱利,要么,你也可以叫我队长。”
“去黑壳之梁要做什么?”
“找老朋友叙旧。”
“寄不了信吗?”
“我们可识不得字。”
于是乎康奈利放弃了挣扎。
“好吧,我带你去,但你得守规矩。”
康奈利答应下来,他看见老骑兵正把一个杯子里的燃素汁倒进他自己胸前挂着的一个扁平形状的小金属罐里,他走过去,戳了戳那个罐子。
“战车里禁饮燃素汁。”
“当然,都听你的。”老骑兵满口答应。
双方谈好条件,老骑兵拿手肘顶开大厅的门,门外暴雪呼啸,康奈利把捆好的枪矛背到背上,两人从门口排污管上焊着的梯子一路下滑到地面,然后康奈利带路去到骑兵之梁底部的整备仓库。
康奈利一只手把小门推开,覆盖着厚重装甲的四脚战车安安静静地停靠在整备间深处,一片漆黑中只隐约能见到轮廓。康奈利一眼就找到艾薇,她正坐在战车右侧精准线膛炮那长长的炮管上,戴着有一圈绒毛的大兜帽,怀里还抱了一本没翻开的厚书籍,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艾薇。”
对方闻声点亮腿边搁着的燃素提灯,灯光照来,康奈利看见艾薇淡金色流海下的双眸一下子眯成了两条凶恶的缝隙。
那老骑兵不顾气氛,乐呵呵地朝艾薇挥了挥手,但没得到半点回应,康奈利连忙把那捆枪矛从背后取下。
“对不住,艾薇,这老头出了整整十根枪矛,而且削好了。”
艾薇从炮管上跳下来,小步跑到了战车正面,一言不发地把怀里那本厚书塞给康奈利。
她默认了,趁艾薇忍住没发火康奈利赶忙拉住老骑兵,和他一起从战车左前侧步足的装甲登上战车的顶部,康奈利叫老骑兵先钻进去。
“艾薇,到了黑壳之梁,我会买温室萝卜给你。”
“别废话了…”
青绿色双眸微笑起来,她开心了一点,毕竟,康奈利还是很希望能在休息时吃到肉干的,他踩着扶梯下到舱室里,把那厚书放进艾薇的座位,然后座进正驾驶席里,老骑兵好像顺理成章般坐在副驾驶位上。
“怎么不坐后面?”
后面指的是声呐操作席,那里是身为通信官的艾薇的专属座位,但事先并没和老骑兵说起过,康奈利本以为他会想坐在那,因为比起和正驾驶并排的副驾驶座,那里宽敞得多。
“小伙子,我妻子生前也是开战车的,我晓得那堆屏幕是干什么的。”
“是吗。”
康奈利漫不经心地操作起驾驶座四周各处的操纵杆、踏板和潜望镜,过了一会儿,车外的艾薇竖起大拇指,检查结束,等艾薇入座他们就能出发。
“这根针动得很快啊,旁边那块表里的针也是,这都什么意思?”
老骑兵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那些个跳动的仪表,问东问西,烦得康奈利牙痒痒,但康奈利自己也不清楚那是什么意思,他虽然识字却看不懂这战车上多数仪表代表的含义。
“鬼知道。“ 不知道不也一样开吗?开着战车的骑士们没人知道。
身后传来舱盖气阀闭合和艾薇拉扯安全带的声音,康奈利踩下踏板,战车抬起脚踏入雪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