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年轻的时候,一个人、一把枪就干掉过十几只脊索。年轻人怕这怕那,还怎么当骑兵呢!”
离开骑兵之梁后的这几个天来,每一次的“日落”到每一次的“日出”,老骑兵都不厌其烦地向康奈利和艾薇搭话,内容千篇一律,净是些夸大过的勇武故事。
康奈利完全不理他,艾薇就代替康奈利成了被纠缠的对象,直到惹恼了的艾薇把他饿了十二个天他才乖乖闭嘴。
“你何苦呢?”
第十三个天的最后一次“落日”之后,康奈利向一旁的老骑兵靠过去,小声地和他搭话,艾薇缩在声呐操作席里,盖着锤击犬毛皮鞣成的毯子,睡得很熟。
“哎…雪那么大,什么也看不清,我就是想找人消遣一下。”
“恕不奉陪。”
正如老骑兵所说,即使是用战车的夜视仪去看外界,最大能见度也不过十米,实际上,这一路如果不依靠艾薇的导航根本就无法前进,这段路康奈利和艾薇已经走过很多次了,但离目的地仍然很远,即便康奈利可以不眠不休连续驾驶战车七十个时,可艾薇不行,每隔二十个时左右她就得休息几个时,可见导航所消耗的精力多么巨大。
不过,连续驾驶了七十六个时的康奈利现在也非常困倦,但在艾薇醒来前,他没法安心入睡。
康奈利将战车停泊在一条未枯的管道旁,稍事休息。管道中的微弱红光穿透管壁表面覆盖着的雪层,再透过战车的观察窗,让老骑兵的脸上染上红晕,康奈利模糊地瞧见他在喝什么东西,后头的艾薇好像也醒来了。
算了,康奈利察觉到艾薇的手从后面轻轻拂过他的眼皮,疲惫令他很快睡着。没不久,鼾声就从艾薇的手掌下传来。
“你并不是为了去黑壳之梁才上我们的车吧。”
“喔,也不能这么说,我当然要去黑壳之梁,只是路上我还有些别的事不得不办。话说回来,你们又是为什么要去当骑士呢?多无聊。”
被揭了底的老骑兵承认得不太痛快。
艾薇扒开声呐面板后连接着的一大堆线路,把余温尚存的毛毯盖上康奈利的身体。
“与你无关,要是没我们这些无聊的人在,光靠走的,你这辈子都别想去黑壳之梁。”
虽然言过其实,不过,对方的气势被她盖过了,艾薇用鼻子哼了一下,继续开口。
“等他醒了你再解释吧,我去准备吃的。”
“你说得对。”
康奈利醒来时,他发现老骑兵正披着毛毯的另一边,已经睡着,艾薇在闭目养神,但肯定还醒着,而暴风雪依然在不见五指的漆黑中呼啸。
他含了一块被放在手边的肉干,发动战车,把战车车体上和观察窗前积压的雪块抖落下去。
“艾薇?”
“什么事,康奈利。”
“瞧瞧声呐…”
康奈利的手有些发抖,尽管他相信艾薇不会玩忽职守。
“什么时候来的!”
大批的脊索包围住了他们的战车,它们三两成群,远的只瞧得见轮廓,近的距离战车只有一步之遥。或许是因为先前战车处于停机状态,战车的热量被管道中流动的燃料盖过才让他们没有被趋热的脊索发现。
野兽们压低了身形,后腿撑高腰身、前腿伏地,整条脊椎已经与脖颈脱离,形成一条笔直的炮管,发射口暴露在外,这是它们攻击的预备姿势。
康奈利紧踩下跳跃踏板,辅以操纵杆的操作令战车侧向的两条肢体向雪面猛地一蹬,车体侧向回避,第一发枪矛勉强躲过。
舱康奈利和艾薇由于穿着腰背部带有固定器的骑士夹克还能承受住,而睡梦中的老骑兵只系着安全带,由于惯性整个人撞上了一旁康奈利的右肩,战车也因此一个踉跄。
“?”
“老头子一边去!”
“校准过的射击要来了。”
“…!”
脊索群在暴风雪中散开,如此大群的脊索所铺开的弹幕覆盖面非常全,一旦成型就绝非重甲战车的机动性能脱离的。
康奈利拨开火炮保险,几发榴霰弹在战车前两个身位炸开,扬起的大片雪幕短暂地遮蔽了战车的热信号,趁此机会,顶着零星几发枪矛以最大战速冲出了脊索群的包围圈,并尽可能地将它们纳入火器的射界之内。
一排枪矛从黑暗中刺来,战车的动作突然一顿。
“左前侧步足小腿被弹,撕裂伤,运动性下降,镇痛剂注入。”
艾薇提出报告,康奈利则迅速重整架势,令战车以非匀速的圆周机动规避紧接着飞来的枪矛,脊索群察觉到康奈利的意图,排成竖直的一列,用一个急刹车滑行般进入了绕圆轨道,此时,战车与脊索群的主体间间隔约有二十架战车的身位。
脊索的灵活性不逊于最轻的战车,时远时近的距离和时不时的变速总令精准线膛炮的炮弹与之擦身而过,与此同时,枪矛却不断地刺中战车各处,除开装甲最厚重的座舱区域,装甲薄弱的关节、链接装甲舱与两侧武器臂的铰链都成了它们关照的重点。
于脊索而言,战车的精准线膛炮的射击间隔长、命中率低下,而榴霰弹只要没被直击就是不疼不痒,可对形单影只的战车而言,在这样空无一物的雪原上被脊索群牵住鼻子走则等同于慢性死亡,装甲无法自修复,只会被一点一点地削薄,直到被击穿。
更别提弹甲间的摩擦让装甲表面温度快速上升,这也让他们在脊索群的眼中愈加明显。
装甲碎屑四处飞溅,落处蒸汽嘶鸣。
康奈利断续着回避机动,双方锁定与脱离锁定的较量中他们逐渐落于下风,战车的重型四脚底盘上已被刻下数道深可见骨的创口,鲜血汩汩流出。榴霰炮一发发地在脊索群周遭空爆,唐突暴涨的热量瞬间被空气稀释开,在领头与其他的脊索眼中,战车的影像模糊了一下。
战车突然打下步足外侧的撞钉进行减速,脊索群反应不及,还保持着方才与战车周旋时的速度。
“艾薇。”
“…”
精准线膛炮的炮口装置猛地一退,大口径的枣核弹啸叫着穿入虚空,远处,两截被打断了的脊索躯体翻滚着失去速度,很快就消失在了黑暗中。
脊索群再次散开了,而后分作两股,其中一股脱离圆周机动,笔直地朝战车扑来,作为回应,速射机关炮射出的榴霰弹炸碎了他们中的大多数。但随着“咚”地一声闷响,一张的脸倒悬着拍在了康奈利面前的荧幕中。
那张脸已经失去了眼、眉、鼻、耳,但那张脸消失的上半部分之后是一条完全展开的,有通常两倍长的脊椎,康奈利的心凉了一截,屏幕里看不见炮口的位置,从位置推断,炮口是垂直抵在了战车的装甲接缝上。
“艾薇!”
枪线延长线上的终点是纵列座舱的后座,康奈利大声地喊叫同伴的名字,希望她赶紧躲开,可他回过头却发现艾薇一动不动。
再不动的话,也许只是两次呼吸之后,那具肉体就会被从斜下方穿刺进来的枪矛捅成两截,让碎裂的内舱惨不忍睹。
一次呼吸格外的长,康奈利想起艾薇和他的约定,在康奈利找到母亲、艾薇找到父亲之前,他们会并肩战斗。如果有人要毁约,他更希望是自己。
抢在第二次呼吸结束前,康奈利抓住艾薇的脚踝,但是拖不动她,奇怪的是,康奈利发现自己似乎并不惊讶这个时刻的到来。
就在这时,外头忽然响起三声闷响,那种声响与战车炮和脊索的磁道炮都不同。
余光里,脊索那颗残破的头颅被什么东西穿了个对穿,骷髅般的残骸紧跟着从车体上滚落。还有两只脊索趴在远处,从额头射入,穿出后脑,长杆把它们的头颅撑离了地面。
这三只脊索倒去的反方向上站着一位枪骑兵,他举着一人长的磁道枪,在不息的暴风雪里站得笔直。
不过康奈利看得出,他身穿的护甲很陈旧了,好像随时会从他身上剥落。
有几只脊索发现了突然杀出的枪骑兵,枪骑兵一条腿半蹲下去,把手放上枪矛尾端的凸起,脊髓射出的枪矛划过战车前方,几乎是在康奈利听见破风声的同时,那位骑兵把手中的枪矛从束带里拔出、劈下,朝他射去的枪矛被切落在地。
这技巧神乎其技,枪骑兵顺手将手中枪矛从侧面装进磁道枪,接着把地上那根枪矛也拔起,插进了右手小臂侧面的束带。
残存的脊索们在战车后方结束绕行,那里是战车的死角,康奈利选择赌上一把。
战车抬起的左后侧的步足挡住了脊索群与那位枪骑兵间的枪线,霎时间,步足上的装甲被接踵而来的枪矛割得七零八落,血肉迸溅,紧接着数根枪矛从不断溅落的火星和淋漓的血瀑后头飞射而出。
几声闷响过后,战斗结束了,康奈利从夜视仪里瞧见脊索头颅上插着枪矛、倒在地上四仰八叉的残骸。另一边,那位枪骑兵则是被战车的血肉溅了一身。
康奈利觉得脖子后面有些冷,是雪花和寒风从敞开的车顶舱门灌进了内舱。艾薇惊魂未定,但她比还呆愣着康奈利更早地冷静了下来,她看见车外的枪骑兵拍掉肩上的肉沫,向战车的观察窗之一招了招手。
艾薇蹬住车顶舱门的边沿,踩上车顶,她蹲下身弯腰握住那位骑兵的小臂,把他拉了上来。
“莱利先生,您着实很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