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偶有雪片扑在脸上，但没有冷意。男人牵着艾薇的手，高大的他在前面走着，替尚且年幼的艾薇抵挡风雪
父亲？不是的。
导师？不是的。
艾薇想仔细瞧瞧那个男人，但他从未将脸转过来，只是大步地前进，还强牵着她的手罢了。艾薇几次想要挣脱，但都被男人用力抓住了，对方不顾她被掐疼的手腕，头也不回地在雪原上前进。
兽从空无一物的虚空中现身来袭，艾薇捏起拳头，但男人拉住她，把她护在身后。兽被杀死，可在那之后，男人只允许艾薇走在他身后。
艾薇用力扯住男人的手。
你这样，与兽何异？
没等说出口，艾薇就在战车的声呐操作席上醒来了，锤击犬毛皮鞣成的毛毯十分温暖。
“醒了吗，艾薇。既然你醒了就轮到我休息了。”
康奈利把肩上毛毯的一部分塞到脑袋底下，很快便入睡了。
艾薇替他多拉上一点，轻抚了他的头发。
家乡白花之梁的燃素已枯竭殆尽，趁火打劫的劫匪夺走了自走货车。风寒地冻、兽群围困导致了众多死伤，但还有在逃跑的人们，请庇护他们。
康奈利与艾薇的导师发了这么一封快信到猎兵之梁。
他只是想要多一个帮手吧。
那位帮手和她带来的那位少女也酣睡着，锤击犬毛毯只勉强够他人使用，茉莉为那名为迈卡蒂的少女另换置了一张小毯，迈卡蒂被那条小毯包裹，睡相不佳。
毕竟只是紧急座位，不可能舒服吧。
战车被风抱着，轻轻摇晃。燃素管道的微光横陈在这片无光的雪原上，暴风雪仍然勤勉，哪怕一个时都未曾歇息。
艾薇忽然很想要喝点热茶，她围好围巾、戴上兜帽，从车顶去到战车尾部连接着的货舱里。小型灶下，火光令人昏沉，茶叶在热水中散开、旋转，燃素香气与杯中茶水的蒸汽混合起来，飘进了艾薇的鼻子里，真是温暖…她蜷缩在战车尾部的这货舱里，借由茶水和干面包，从噩梦中解脱。
直到喝干为止，艾薇都靠在舱壁上，仰着头，通过头顶那狭窄的透明天窗窥视着空无一物的黑暗。
那里有什么呢？每一个天会掠过的“日落”、“日出”，还有那些偶尔会从“阳光”边坠落的膜屑，除此以外就没有别的了吗，喝下茶水，艾薇感觉肚子逐渐温暖了起来，胸口反而冷了。
想也没用，艾薇收拾好小型灶、茶饼和杯子，回到了战车里。
“你身上挺香的啊…”
睡醒的康奈利看见艾薇从顶部舱门入座，便将战车开动起来，燃素炉的响动将还睡着的两人也弄醒了。
“早。”
“早！”
茉莉和迈卡蒂，那两人的模样略有些相似，茉莉平日里扎着的马尾辫因为刚睡醒还是散着的，若是这黑发披肩的模样在背后看的话，康奈利自觉分不出这二人，但在艾薇看来，茉莉的体格是比迈卡蒂要壮硕的，猎兵的贴身背心把她胸、腰、背的曲线都暴露无遗。
那两人醒后一起去了货舱洗漱，战车里只剩下艾薇、康奈利两人。
“找得到吗？”
“不行吧，也许运气好，能找到几个人。”
实际上不可能吧。
康奈利言下之意如此，艾薇也这样认为，白花之梁已经冷却，既然如此，导师为什么还叫他们回去？
“莫非是想我们了？”
“嗯，应该。”
“他说让我们去哪找他了吗？”
“没有…”
（2）
…搞砸了。
茉莉本想着趁这次机会让迈卡蒂放弃成为骑士的想法，可近些天康奈利无事献殷勤，让迈卡蒂很是受用。艾薇对此没什么反应，也许这是康奈利回报自己的一种方式吧，别让她太高兴啦，茉莉不好意思开口。
“迈卡蒂，你那么想当骑士吗？”
连拆解脊索都不敢看的她，究竟有何缘由呢。
被问的少女正用手指梳着头，她听到茉莉的问题后不假思索地就说出了答案：
“想啊。”
“为什……”
“因为很自由吧。”
少女握一缕肩上的长发，将内层扎起再把外层披下，理成了短发的模样。
“想去哪就去哪，想睡觉就睡觉，不是很棒吗？”
并不是这样的，康奈利为茉莉讲述过离家之后遇过的危险，数十次的命悬一线，差点几次害死过艾薇；艾薇也告诉她旅途中战车体液结冻、补给耗尽，饥寒交迫到假死过去的事情。
茉莉也想把这些话告诉迈卡蒂，但她们从小长大，迈卡蒂看到茉莉的神情一变就知道她想说什么。
“我知道的，所以我才来了，我要亲眼看看再作决定。”
“嗯…”
两人回到战车内，康奈利和艾薇正紧张地讨论着什么，康奈利看见茉莉从旁挤回副驾驶座，忙开口让她们系上安全带。
“怎么了？”
“过一会儿会有膜屑掉下来，避不开了。”
在刚刚“日出”升起时，艾薇透过声呐确认到高处有震动，规模相当大。
从高处坠落下来的巨石，商队的人们称之为“膜屑”，不谈巨石本身的破坏力，膜屑的落点会吸引大量兽群前来，对被卷入其中的人而言，兽群的威胁远比被大块的石头砸中要强。
康奈利小心地操纵着战车，听从艾薇的指挥穿行在已经落下的巨石之间。
迈卡蒂似乎显得很开心，艾薇余光瞥见她满面笑容地把玩着潜望镜，看那些石头吗？她没时间关心这个，现在稍有不慎，在被兽群包围前就要被这些石头砸扁了。
“角度47，速度150。”
“角度47，速度150。”
战车擦着一块巨石的落点边缘滑过，强烈的震感透过地面、战车步足、底盘减震器、主体轴承和座位渗入内舱里每一个人的骨骼。
同时，枪矛的破风声也从后方赶上，但多数都飞向了不知所谓的方向，只有寥寥的几根刺中了后方的自走货舱，是地面不稳定的缘故，要逃的话就得趁现在。
艾薇打开底盘制冷，然后是战车步足上的扬雪器，在雪幕遮断与主动降温的双重措施下，后方脊索的射击变得零散，最终停止了。
膜屑造成的地震尚未停止，却也逐渐减弱，康奈利还没有松开踏板，战车也继续用最高速度奔跑着。
“…真的很有趣诶！”
“对吧，我也这样觉得。”
康奈利与迈卡蒂两人间似乎产生了共鸣，两人就战车的操纵聊了起来，他们从操纵的延迟讨论到镜头的切换，再从操作模式谈及圆周机动时的规避动作。
茉莉起初还皱着眉头，但之后也加入其中。
“这两块仪表代表什么，机动护甲上也有一样的东西。”
“不清楚。”
那是老骑兵也好奇过的事，很遗憾，康奈利也不清楚。他曾问过商队的队长，博闻的米格兰特，可即便是米格兰特也摇头说不了解。
“恐怕没人知道吧，不过，应该是与战车本身无关的东西。”
“这样吗…”
艾薇全程一语不发，她屡次张开嘴，却又没话好讲，一般来说，没什么必要的事本来也没什么好讲的。
各自在心里发酵各自的心事，本该如此的。但最近康奈利带来了太多外人，艾薇不喜欢这样，太吵闹、太拥挤，最重要的是，话说的越多，其重量也越轻。少言寡语的自己就像是被稀释了一样。
“康奈利，步足关节的状况为何？”
“安定。”
“主炮膛线的磨损状况呢？”
“这个不下车没法知道吧。”
“嗯…”
自己是否把康奈利认作了梦中的那个男人呢，现在看来，不像，如果某天艾薇说不干了，康奈利肯定也不会多作挽留。
梦的内容艾薇已经记不清了，却还记得那只温暖的手掌，以及对梦中被牵引着的那个自己，感到羡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