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迈卡蒂被深深吸引了，被那些旅途中悠闲度过的晚餐、清晰的“阳光”和与兽的搏斗满足了她的好奇，在此之前，她未曾迈出过猎兵之梁一步，她的父亲、母亲，他们的父母也一样。
种植业者的制服虽已斑驳，却是第一次被温室以外的空气浸泡。
迈卡蒂与康奈利这两天相谈甚欢，也许是找到难得的伙伴，艾薇也说康奈利话变多了，比前数个月加起来都要多。
茉莉把路上削好的枪矛收进弹药箱里，她发现箱中另有几根枪矛，表面几乎没有凹凸不平的地方，尾翼的形状也出色。真是不错的枪矛，茉莉合上箱盖。
“第三次＇落日＇了，在这里休息吧。”
康奈利让战车停泊在管道结旁，这里集聚有大量管道，附近的热量远胜于战车热库中所积蓄的，不必担心被兽群袭击，但他对上次被脊索群偷袭还心有余悸。底盘与步足上的散热板弹出，嘶嘶冒着蒸汽，车体随之冷却。
艾薇拎着燃素提灯，绕车检查，战车被火光照亮，灰色的装甲满目狼藉，上面布满了冰片和枪矛留下的擦痕。
“辛苦了。”
不戴手套摸上去会被冻伤，艾薇压下冲动，朝车体正前方的观察窗里比了个大拇指。
“可以摸吗？”
“不可以。”
迈卡蒂失望地走开了，艾薇看见她手里拎着小型灶和一袋燃素块。
“要吃饭了么。”
“嗯，康奈利说饿了。”
用战车作掩体，四人围坐火边。
不晓得莱利先生如何了，艾薇把需要的食材放在手边，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那就按我们说好的，迈卡蒂，饭你来做。”
康奈利催促着，艾薇早早拿出餐具，这两人由于师出同门，平日里的饭食都是彼此已经吃惯了的味道。
茉莉的眼中隐隐放光，发小的招待对她而言也已久违。
“嗯嗯嗯，别急。”
迈卡蒂将散发扎成像茉莉一样的高马尾，挑起的微笑相当自信。她拿起一把可力洛菜，在温室中成长起来的可力洛菜叶片轻薄，生吃也不要紧，但迈卡蒂一把将青翠的叶片拧去了。
“饿的话先吃吧？”
茉莉捻走一片塞进嘴里，清脆、微甜，有腥味，但甜和腥都是雪的味道。
“只是普通的可力洛菜啊。”
“不然呢。”
迈卡蒂把叶片散在雪地上，细茎则用其中一条较细的扎成一捆，将像这样捆好的茎丢入小型灶煮着的沸水后，接着便是脊索肉干，她先是拍去最外层的浮盐，再将肉干顺着纹路划开，一块小臂样大小的肉干切成了约十六份，每一份上面都还留着漂亮的盐渍。
“这些不能刮掉。”
康奈利听过这种说法。商队的人们在席间与他聊起过，肉干上的盐渍里锁着最鲜美和最腥臭的极端气味，冷吃无妨，可是要丢进锅里去煮，一般都会忍痛割爱，将盐渍连同部分肉一起刮去，否则整锅汤都难以入口。
而迈卡蒂就这样把肉丢进锅里，奇怪的是，并没有怪味从热锅中窜出来，接着她端起锅，倾斜着倒出热水，再拿叉子使劲把可力洛菜的茎按在肉干上，用茎把肉干包裹。沸水变得污浊，迈卡蒂用勺子不断将浮到上层的污物捞出，直到锅中沸水变得清澈。
是利用了可力洛菜的茎吗？
本以为迈卡蒂会丢弃被当作滤网的可力洛菜茎，可她似乎并没有这打算，不但如此，她还将带着雪的可力洛菜叶片捡起，一一排在各人面前，艾薇也在这时分发了餐具。
肉干被叉子一下刺穿，迈卡蒂确认肉干熟后就将还裹着可力洛菜茎的炖肉干叉出，不去掉茎，原模原样地肉干放上了叶片。
“抓着叶片直接咬，不用餐具。”
迈卡蒂以身作则，拿起带雪的叶片裹住炖肉干，张嘴咬下，康奈利和茉莉紧跟其后，艾薇多犹豫了一会儿，也跟着模仿了迈卡蒂的动作。
叶片依然清脆而无味，但可力洛菜茎却因为吸饱了盐渍的缘故同时有着肉香与另种味道：仿佛是将肉汤加以提炼般，逐渐在口中扩散、淡去，艾薇用牙再撕一块，她看见肉干表面的盐渍已无影无踪，再咀嚼一下，果不其然，这道炖菜的精髓正是可力洛菜的茎。
其中的肉干也不松散，剖得真好，肉吸纳了可力洛菜茎的汁液，在咀嚼之下阵阵清香。
艾薇很快吃完了，作为驾驶战车最重要一环的通信官，她总会在饭后睡一会儿，康奈利靠过去，好让她能倚着肩膀。
“辛苦了。”
“嗯…”
（2）
茉莉把炊具收进自走货舱，回到火边坐下，呆愣着望向一无所有的黑暗。
“我会在黑壳之梁下车，茉莉要去白花之梁的话…我就在黑壳之梁那等你回来。”
迈卡蒂突然湊过来，靠住她的肩，这是想说悄悄话的气氛，对面的艾薇和康奈利在依偎中已经睡着了，挑了个好时候。
“…还是想做骑士吗？”
“不太好说，稍微有些幻灭。有很多有趣的地方，但途中花的时间太长了，也很危险。”
“即便是现在也不能掉以轻心呢。”
管道结的热量辐射范围之外的黑暗里，不知有多少兽潜伏着。
“商队没法处理那么多兽，信件也是，长距离运输管道很多都被灌进燃料，没有通信官在的话，要多久才能到达？”
商队的行进十分缓慢，胜在时间固定，而急性子的人往往会请求通信官带上信件，这是康奈利他们的主要收入来源之一。
“我想在黑壳之梁看过更多的事，然后再做选择。”
在猎兵之梁，迈卡蒂的这种想法被一些人不齿，但也被很多人，尤其是年轻人所赞同。
茉莉不晓得如何回答她，茉莉并不喜欢当被推到前面的战车猎兵，可她不去做的话，就会有其他人被推到战车跟前，和骑兵们的装备一样，猎兵的机动护甲、破甲撞针其制作方法已经没人知道，它们和迈卡蒂身上的连裤衣一样，是茉莉的亲人托付给她的。
此时此刻，或许就有几名骑兵被迫与战车搏斗…甚至和那次一样，曝尸荒野，连埋骨之地都找不到。
“是吗，那可要好好考虑才行。”
茉莉感到无力，但她还是把这种浮于表面的话说出口。
迈卡蒂没有回答，她沐浴在温暖中睡去了，身旁平缓的呼吸声拽回茉莉要向暗处延伸的思绪。
“…那两人要睡到什么时候。”
她没信心能在这温暖中坚持太久。
康奈利扭了两下身子，似乎快要醒来，看见他睁开眼睛后，茉莉安心地拥抱黑暗。
一阵光闪过眼前，观察窗外，黑壳之梁顶部的燃素探照灯扫过战车，茉莉睁开睡眼，康奈利和艾薇在各自的位置上，却不见迈卡蒂的身影。
“她下车了。”
战车被固定在一辆履带车尾部，面对着正在远去的黑壳之梁，迈卡蒂临走前说不需要叫醒茉莉，如果被送行的话两个人大概都会眼泪汪汪，被冻住睫毛很麻烦。
“是个不错的孩子。”
康奈利靠在驾驶座上，悠哉地用潜望镜窥视窗，一辆漆黑的战车奔向黑壳之梁，黑色的还是第一次见啊，他感慨道。
和流弹一样，命运与他擦身而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