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旅人抛下永不会再折返的故地，主掌暴风的神明于心不忍，便驱使暴风将故园的残骸抛掷到他们跟前。
声呐瘫痪了，艾薇左手侧的面板上回波显示紊乱，那是因为战车不停地被来自后方…白花之梁塌落一地的碎块撞击，暴露在外的声呐装置被完全损坏，这让艾薇只能用耳机听音进行侦测。
后方被暴风席卷而来的碎块、上方坠落的膜屑群、步足之下裂开的地缝，如四面八方朝这架小小战车握来的巨掌。
是幻觉吧。
康奈利咬紧牙关，将这些妄想驱逐出脑海。他套在衣服里的四肢像被锁链捆扎在操纵杆和踏板上一般僵硬，却不自知，那颤抖的唇因无暇滋润而干裂，偏头疼与饥饿一面折磨着康奈利，一面让他保持清醒。
“角度174，最高速度。”
“角度174，最高速度。”
战车压低车身，从两块将要落地的膜屑中间穿过，那道窄缝在膜屑坠地的瞬间便在轰隆声与强震中消失不见。
“正前方，机关炮，三连射！”
“机关炮，三连射。”
有阻拦在前的障碍，便用炮弹砸开。
越过无数横陈在地的裂隙、扛过无数碎块与顶上膜屑的坠击，直到备弹用尽，他们也没能到达那山脊前。
与任何技巧、运气都没有关系，一整块膜屑坠落下来，它太大了，以至于连落下来都用了很久，混杂在各种杂音里，当茉莉用潜望镜目视到它的底部，一切都已经太迟。
此时，唯一能做的挣扎就是调整受击姿态，然后蜷缩起身子，双手抱头。
蹦出来的螺丝像子弹一样在舱内乱跳，灯光爆闪后，零件崩落时的火星四溅是他们意识散去前最后见到的光亮。
昏睡着的康奈利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震动激醒，舱内一片漆黑，他四处摸索，发现身体还被好好地捆在安全带上，但膝盖、腹部、肩膀、脖子有诸多隐痛。
“艾薇…茉莉…”
手摸到了后方人的脚踝，还温热，康奈利松了一口气。
接着是坐在右边副驾驶座上的茉莉，他又摸索一阵，鼓动的胸膛内，心脏还在跳动。两人的呼吸都很平稳，应该没有受太严重的伤。
康奈利解开安全带，他匍匐着摸到后座，找到艾薇放在座位底下的燃素提灯，将之点亮。被提灯的光一照，艾薇的眼皮颤抖两下，缓缓睁开了。
青绿色的眸子半开着，随后又闭上，艾薇拉下兜帽把大半张脸盖住，她扶着主驾驶座的椅背站起身来，探了下茉莉的呼吸。
“你怎么样了？”
“没什么大碍。”
这是预料之中的结果，哪怕他们真的抛下导师去接奥冰恐怕也会变成这般。康奈利对此毫无怨言，但艾薇仍然感到愧疚。
“听得到外面什么状况吗，潜望镜和周视镜全碎了，什么都看不见。”
“不行。没有动静，也没有风声。我们…可能被埋的很深。”
说着，艾薇尝试打开车顶的舱门，不清楚是闭锁的气阀损坏还是被重物压着，她失败了。
“你去看看车底的紧急舱门状况如何，我来处理这边。”
艾薇乖乖听从，身影没入底部仓口的阴影里，论对机械的维修，康奈利更专业些，幸亏工具箱就放在内舱里，取出所需要的检测工具和维修器具，他在心里感慨这些许的好运，埋头工作起来。
不过一会儿，茉莉也醒来了。
（2）
“好消息，坏消息，你们想先听哪个？”
“好的。”
“坏消息…？”
咳，艾薇把围巾往胸口里塞了塞，摆出比平常那副死人脸更严肃些的神情。
“首先，底部舱门还可以进出，自走货舱也还好好地连接着，没有破损，只是舱门打不开，用焊枪切开就好。”
“坏消息，战车的底盘没法动了，现在是休眠状态。”
康奈利、茉莉两人听后若有所思，他们现在还能呼吸，说明空气至少还能流通，找到气体的缝隙，或许就能利用猎兵的机动护甲打开一条出去的路。
然而，出去又能怎样，他们现在连自己所在何处都不清楚，没人知道，贸然出去无异于人入犬口，待在战车里至少能保证暂时的安全。
“只能等着了，货舱里的食物够我们撑六个月左右，燃素倒还充足。”
短短的六个月，会从边境来往的只有商队，他们的本队应该是在黑壳之梁附近。如果，他们正巧来这儿，以履带车的行进速度，最快也需要八个月。
想到这些，康奈利忽然无端地感到饥饿。
“你们饿不饿？”
“嗯…”
“有点。”
待在梁里的人们应该安然无恙吧，康奈利找到了些老骑兵那会儿留下的脊索肉干，那时他们为了便于腌制所以割下了肥肉的部分，放在一个罐子里。
很好，没有异味，康奈利抱起罐子，又带上香料瓶、几罐面包跟燃素汁，在自走货舱内就地架起小型灶，他把战车里的二人叫来让她们先烤着火，然后翻出研钵，摆在脚边。
“能帮我用燃素汁浸下这些吗？”
茉莉看着康奈利手里递来的那些香料，点头同意了。
“我认得马里努斯草，剩下这些呢？”
“苦栗、黑姜、紫叶树皮跟紫叶。”
康奈利用枪矛把切过的肥肉块穿着，在离火十分近的距离炙烤，油滴落火中，发出噼啪声，等肥肉表面形成褐色的痕迹他就立马抽出枪矛，放入下一根。
“不要紧吗，那里面根本没熟吧？”
一直在盯着肥肉块出神的艾薇跟着抬起头来，想拦住康奈利。
“不会直接这么吃。你闲着的话，就帮我把面包磨了。”
于是艾薇接过石钵，坐到一手燃素汁一手香料的茉莉身边研磨起了罐头面包，康奈利又让茉莉往石钵中也匀了些燃素汁澄液。
研磨声、油滴噼啪声回荡在些许倾斜的货舱里，三人不约而同地打起了哈欠，接着是伸懒腰。
艾薇先笑了，剩下两人也在她的感染纷纷笑起来，面包的研磨很快结束，康奈利让茉莉将香料也进行研磨，再将混合物倒入金属罐中煮沸。
最后，把金属罐倒扣在滤网上，滤出的就是弗莱卡酱了，当然，撒些雪糖霜风味更佳，把还滚烫的弗莱卡酱和半熟的烤肥肉一起倒回金属罐里焖上一会儿，一股暗香在其中酝酿，隐约从缝隙间渗出的气息很是勾人心弦。
“久等了，请用。”
打开罐盖，餐叉纷纷落下，艾薇看着叉的三齿上那块被晶莹剔透的弗莱卡酱包裹的肥肉，只稍微吹了两次就将它放进嘴里。
味道很复杂，微苦中流淌着黑姜、紫叶的辛辣跟干燥紫叶树皮特有的芳香，肥肉既不腥臭也不油腻…流淌？喔，难怪没有下意识的咀嚼，艾薇揉着下嘴唇，更加仔细地确认起口腔内的流体触感。
肥肉块几乎是入口即化，但表面带有焦痕的部分半凝固着，为牙齿也提供了乐趣。身旁的茉莉吃的更是高兴，她在枪矛上穿了三块，一口咬进嘴里的模样相当豪迈。
艾薇放下枪矛，原本冰冷的腿被火烤的很暖，睡意卷上心头。
“…辛苦了，康奈利。抱歉。”
“你也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