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休息時間還剩有大約半個時，康奈利把艾薇帶到靠近商隊艦動力部所在的底層平臺，望着從護欄外僅能窺見輪廓的步足，而驅動這種龐然巨物的燃素反應堆又該多麼強健呢，這實在是讓人難以想象的東西啊，他想起自己那架重戰車，即使是被冠以“重”的評價，與腳下這架鉅艦相比，實在是太渺小了，他不由得心生感嘆。
雪片割得皮膚有些疼痛，也是啊，就在這底層平臺的下一層就是那些負責“對地”磁道鏈槍的原槍騎兵們，康奈利能從這瞧見他們，俯瞰下去，露天基座裏的人們無一不身着護甲。
“…喂，放我下來吧，我醒啦。”
腋下夾着的大件通信官開口說道，可說話的腔調卻卻不像是醒着，這夢話般的語氣，他也已經不知道聽多長時間了。也許是挺久的了。
“不放我下來的話，我就讓你下去。”
“…你最好是真醒了。”
康奈利連忙鬆開胳臂，後退半步，將雙手舉到了胸前，順着對方的話，所謂下去，指的可不是鏈槍陣所在的下一層。
商隊艦正在朝來時的方向加速，只一隻手扶着欄杆的艾薇搖晃着，而後擺了擺手，表示已經不要緊。
“你的圍巾。”
“謝謝。”
“所以，你到底爲什麼會喝醉，是因爲…”
算了，康奈利及時住嘴，他感覺再說下去沒有好事，在出發前和通信官吵架太蠢了，儘管，康奈利並不覺得自己有那樣蠢。
“話都說半截了，爲什麼不乾脆說全。你想說，我是因爲沒找到導師和孩子們才故意喝醉的，沒關係的…”
艾薇戴上兜帽和圍巾，背靠欄杆，步足的巨大輪廓從她的右手邊緩緩擡起，又在她的左手邊迅速落下。或許是一個腐爛的管道結被步足踩碎，遙遠的破裂聲透過風雪的輕語刺向康奈利，這讓他生出些有危險的預感，康奈利遲疑着該不該說出他所認爲的真相。
他們朝夕相處，不要緊的，康奈利想起剛剛說胡話的艾薇，如此想道，隨即篤定地開口了。
“不，我看你是單純不會喝。”
從表情上看，艾薇本想說些什麼，也許是說對了，康奈利看見艾薇深吸一口氣，擺出一臉笑意，不錯啊，下次教她怎樣正確的品嚐順序吧。
可，康奈利看不見的是，艾薇那長到能遮住手指的袖子裏，拳頭已經緊緊捏住，而覺得差不多是時候回去的康奈利已經轉身，對從背後接近的危機渾然不知。
（2）
“還有五分鐘，再最後進行一次檢查！”
“瞭解！”
商隊艦的頂部平臺上，負責物資調配、裝卸的外骨骼操縱士們在已被鏟去積雪的磁道彈射器基座四周奔走，透過戰車的觀察窗，康奈利瞧着人們的忙碌，將手掌壓在胸口，開始安撫起自己躁動的情緒，好讓自己不像他們一樣不安。
尾部貨艙裏的槍騎兵們嘰嘰喳喳的，似乎不知道接下來的事多危險，他們只一心想去救援遠在連戰車都要移動數個月才能抵達的路途之外的人們，又或許，這是他們安慰自己的方式？
不管怎樣，那真是令人羨慕的好心態，雖然，艾薇似乎也沒多說什麼。嗯？不，艾薇的腳並不太安分，後腦勺能感受到那隻靴子扇出來的氣流。
“戰車兩騎，尾部自走貨艙兩架，騎士兩人，通信官一人，槍騎兵、戰車獵兵各五人，並聯貨箱，全部確認好了！”
車體外，外骨骼操縱士們輔助着吊機，將一根中央挖空了的無比酷似槍矛的東西放到了戰車一側，在被吊機放入槽中時，康奈利注意到原來槽上方還有層弧形的金屬片。
“要關閉了。祝你們好運。”
車體外的外骨骼操縱士通過有線連接向將要踏上旅途的人們獻上祝福，槍騎兵們熱烈迴應過後，康奈利操縱新生戰車的機械臂豎起大拇指，通信線被拔出，外骨骼操縱士注視着他們，接着後退幾步，弧形金屬片隨即落下，黑暗降臨到每一個人的身邊。
尾艙裏瞬間一片寂靜，直到車內燈光點亮。沒有必要的，真是體貼的傢伙…
說起來，不曉得另一邊的傢伙怎麼樣了，那位不需要通信官的騎士，那架漆黑的戰車與康奈利只有一面之緣，卻莫名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艾薇，戰車沒有通信官真的能動嗎？”
“…應該可以吧，萊利先生的兒子不就一個人駕駛過嗎，雖然沒法向死人求證，不過，旁邊的那位騎士也許之後有興趣給你解答呢。”
可惡，康奈利根本不好意思去和那位女騎士搭話，艾薇偶爾會很敏銳，這點叫人討厭。
“你見到我那時候也是這種態度，根本不像現在這樣大大咧咧的。去和她聊聊，說不定是和邁卡蒂一樣的好孩子呢。”
“孩子什麼，明明和我們差不多都是兩百個年出頭的年紀。”
“那就當做是萊利先生？”
“喔…看着也沒有那麼老成。”
艾薇只是一味地繞話，康奈利察覺出她沒興趣繼續聊，於是就用手和腳掌握住、輕踩在各個操縱桿與踏板上，回想它們的作用。
航向角操縱、指向操縱、步行速度、增壓跳躍、爆發推進、探測器發射…
這比起原本的戰車要複雜太多，儀表卻不像那戰車一樣繁雜，燃料量、殘彈之類的計數類儀表還是被凸起的玻璃罩蓋着，說起這個，康奈利摸了下另外兩個也曾在自己那戰車上存在，卻不知曉作用的儀表。
說是兩個，但其實是合併在同一塊玻璃罩下，這儀表裏兩側的數字幾乎一動不動。
“時間馬上到了，待會兒再說話…會很容易咬掉自己的舌頭。”
艾薇好像沒法忍受吵鬧聲，用莫須有的話威嚇了槍騎兵們，嗯…也沒什麼不對的，所謂磁道彈射器，根本就是和槍騎兵們的磁道槍的放大版本。
屁股底下的作爲隨着車體一起，開始傾斜了，康奈利清楚地感受到彈射器正在微調射擊角度和方向。
茉莉、邁卡蒂，還有其他的人們都在注視着吧，被磁道和戰車裝甲、骨架重重包裹的康奈利想象着，待會兒自己會怎樣飛出去、又會怎樣降落，米格蘭特好像有特意交代過艾薇這些事，所以，對這些事項如何進行康奈利並不清楚。
“咬緊牙關…”
至於嗎？
下一刻，龐大的風將康奈利緊緊壓在了座位上，卻沒有風拍在臉上的體感，他只好聽艾薇，吸一口氣，然後咬住後槽牙…這種壓力比重戰車的任何機動都嚇人，在康奈利實在無法忍受，打算閉上眼睛前，那塊不清楚作用的儀表裏，齒輪翻動咬合的噼啪聲竟那樣刺耳，日曆一樣的板翻動得飛快，無論數字，還是後面綴着的圖形都模糊得讓他看不清。
接着，康奈利感到血液被抽離四肢，壓住體內的內臟形成一股熱意，汗水滑落脖頸。終於，他還是忍不住閉上了雙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