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雙腿上的緊縛感緩緩消失，感到血液又在從腹中迴流到了四肢，尤其是雙腿，不過關於這點，康奈利並不太確定，但在他緩緩睜開雙眼後，方纔遮擋在眼前的黑霧終於消逝。
“艾薇…過了多久。”
“大概，3個小時？”
這根大槍矛在被擊出後第一次減速時，康奈利回了次頭，他發現艾薇挺直背脊，似乎比操作聲吶時更忙，沒有和她搭話的機會。
聲吶康奈利也能看懂，而這新生戰車的駕駛座上也正好配置了聲吶面板，於是他便查看起聲吶圖像，這樣應該能多少替不知在忙碌什麼的艾薇減少負擔。
聲吶圖形變化得太快，康奈利不得已縮小比例尺，他這才意識到他們目前的速度。
儘管他們已經減速過，可邊境已經遠遠地被甩在了後頭，說到這個，康奈利認爲那個不清楚作用的儀表所代表的其中一個數字就是速度，另一個則是高度，它們的變動與戰車的目前狀況都吻合。
至於重戰車上那變化飛快的數字，只能認爲是年久失修…可這對戰車來說存在嗎，康奈利不覺得能讓戰車精密恢復到無損狀態的自恢復機能，會恰好每次都能漏過那兩塊儀表。
在康奈利正快要沉浸到自己的思緒裏時，聲吶圖像上出現異常，一個個細長的斑點快速擦過四周。
“艾薇！”
“…是脊索。這東西沒法做太大的機動，只能硬抗過去了。”
開什麼玩笑，他們本身就速度極快，再撞上同樣高速射出的槍矛，誰曉得會發生什麼。
幾次擦邊而過後，更精準的射擊到來了，不過由於他們所在的高度，地面上的脊索只能擡高俯角，即使有槍矛打中，也很快因爲暴風雪的擾亂與過斜的命中角度而滑開，這點是康奈利過於擔心。
不過…他們的航向已經出現小幅度偏移，如果不減速，最終的落點將不知道會離騎兵之樑有多遠，可一旦減速，儘管能找到方向，也會立即被蟄伏在雪幕下的獸羣所包圍、分食。
人獸相食，這雖是這片凍土上的循環規律，不過，一旦騎兵之樑失守，這條規律一樣會被打破。
“…我知道方向，我能從這兒看到底下的管道，我認得它們。”
“聽你的。”
無需多言，艾薇在得到尾艙裏一位槍騎兵的確認後，馬上打開第一層的降速傘，暴風雪像是拿着剪刀的老婆婆，一下將其剪碎。布條零落，但根據儀表顯示，速度的確降低了。
就跟槍矛一樣，他們所乘坐的這根大槍矛尾部也有四塊翼片，甚至是機動用噴口，並且它們都是可以被操縱的，艾薇能夠通過數據鏈在戰車內遙控，可這種操縱並不靈敏，汗珠從艾薇額上不斷滑落，變動大槍矛的方向可以說是非常吃力。
“爲什麼脊索在管道結裏…！”
槍騎兵的驚呼讓戰車和尾艙裏的每個人都不禁回首，獸羣對管道都唯恐避之而不及，更不可能接近管道結，這一幕有違常識，直到此刻，康奈利才真正覺得恐懼。
大槍矛速度非常快，他們遭遇的襲擊彷彿只是一瞬間，現在再看外部畫面，已經看不見那羣圍抱着管道結的脊索了。
“由於減速，再過半個…小時就要拋棄外殼進行空降了，請檢查隨身裝備與萊德巨鳥的狀況。”
萊德這種詞聞所未聞，和剛剛發生的事態一樣，不過，前者倒只是出於米格蘭特的說法而已。康奈利稍微平靜了些，或許，他可以趁現在去和那位漆黑戰車的騎士聊聊。
在猶豫就沒法動身了，康奈利解開安全帶，看到這情景，艾薇異常殷勤地替他旋開了頂部艙門的氣閥。
“聊不好也沒關係喔？”
“多嘴。”
康奈利踩着艙門跳到戰車的步足旁，打開檢視艙口裏，從中扯出一條有線通信用的傳輸線。去吧，去吧，別想太多，他催促自己越過自走貨艙，來到那架漆黑戰車跟前。
車體正前方幽綠的觀察窗默默瞪視康奈利，而內艙裝甲兩側的鋼鐵巨臂好像要把他絞殺，康奈利上前一步，仰起頭又看了看那戰車，從步足的鬆弛上來看，它甚至沒有被啓動。
“你來做什麼，你是…那邊那臺新生戰車的騎士沒錯吧，我在騎兵之樑的驛站裏見過你，好幾次。”
女性騎士跨坐在漆黑戰車打開的頂部艙門上，一條腿搭在艙門底部的凹槽，另一條腿還在車體內晃盪。她披着小一款的騎士夾克，有一頭紅褐色的短髮，白皙的額頭大方地亮在外頭，可底下的一雙眼眸卻像是沉降過後的燃燒殘渣，在褐色中混合着些溫暖的橙色，雖然深沉，卻意外吸引着康奈利的視線。
“是嗎，可我對你沒一點印象。”
“因爲我每次都會在人太多前離開，在雪裏獨自喝剛燙過的燃素汁，更有韻味不是嗎。
女性騎士輕揮手臂，作出一番仰脖痛飲的姿勢，康奈利只是看了便也覺得有燃素汁爽利入喉。
“就我個人喜好，我更喜歡冰涼凍過的，燃渣的顆粒感在澄液裏會更明顯，咀嚼時也不會融化得太柔軟。至於人多人少，沒那麼重要。”
“是嗎，在我看來，你只是習慣一個人而已。就算裝出一副與人同行的態度，實際上，你根本不在意其他人對你的看法。”
“你判斷也下得太快了，你又不是我。”
“當然，不過，也差不多吧。拿去，送你的，偷偷喝，別被發現了。”
康奈利接住對方拋來的扁平金屬罐，罐身溫熱，他扭開圓蓋，毫不在意地往喉嚨裏灌上一口。
零星的燃渣平躺在舌苔上，不再躍動，或許是溫暖的澄液教它們慵懶，不過，這個溫度的澄液嚐起來其味道不再以酸爲主，而是種融合了有燃渣風味的薄弱甜味，酸味退居幕後，反倒讓這份稍縱即逝的甜更久地駐足。
“…熱的也不錯啊，但是沒有沉降的部分，少了風味。”
康奈利扭回圓蓋，把金屬罐丟還給對方。
“難道你想在戰車裏醉倒嗎？”
那位騎士像嘲笑般呵呵笑起來，讓康奈利有些生氣，但馬上他就意識到，他只是不太服氣。
“到了騎兵之樑，我會請你喝點冰的。”
“我又不是沒喝過，冰的也很不錯，但喝太多容易肚子疼，不是嗎？…時間也差不多了，你回去吧。”
說完，對方就一下子鑽回戰車裏，消失不見。康奈利覺得對方十分有趣，與第一次見面的人就能這樣暢聊，於他而言，實在不可思議，連方纔的恐懼也被康奈利拋之腦後了。
“聊的怎麼樣？還不錯吧。”
“你知道的真清楚。”
“槍騎兵們最愛湊這種熱鬧了…”
“是嗎，是快要時間了嗎。”
“是啊，你明知道快到時間了，還是喝了燃素汁嗎？”
“？”
這一瞬間，康奈利回想起了獸以外的恐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