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中气候最凉爽宜人的时节,便利店的大门慷慨地迎接仲秋末节的风,而那个受邻里街坊欢迎的美女店主又在抱着猫看闲书了。
沙以茹今年二十六岁,与下落不明的哥哥不同,她是个很佛系的人,要说除了阅读以外还有什么兴趣爱好的话,也就只剩学生时代的某道倩影了。
说起来,上次与那个人见面还是在春天,明明县城离这边没多远的。
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毕竟那人工作忙,闲下来的时候又光顾着恢复元气,至于自己,也在处理一些事情。
一些破事。
视线中,紧下一行就要进入剧情的小高潮部分了,但随着蜷在腿上的海盐张大嘴巴打了个哈欠,手机铃声打破了此刻的闲情逸致。
本以为又是推销打来的,沙以茹勉强咽下一些芬芳的词汇并看向屏幕。
备注只有简短的一个字,却让她将期待已久的昨天刚刚发售就买了回来的小说迅速合上,放到一旁。
没顾得上记页数,书签也被遗忘在清冷的角落。
沙以茹已感受不到扑面而来的秋风,注意力全放在了被自己按下的接通键上。
“怎么直接打电话?”她的语气很是平静。
“怎么,不想听我的声音啊?”
那边的人声音带着笑意,化作暖流覆盖住沙以茹的胸口,让她又开始期待外面的风大些,好让自己走出这该死的沉沦。
“想,当然想。”沙以茹也笑了,语气也软了下来,像是在哄着对方。
“我跟你说个事。”
“啥事?”
“下周我要去市区住了。”
“嗯……嗯?”沙以茹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摔了个踉跄的海盐发出了不满的叫声。
“转岗呀,而且就是你那里的高中。”
“……好突然。”沙以茹藏起了内心的喜悦。
“怎么听起来你不是很欢迎我啊?”
“啊?没有啊……你来这边挺好的。”
真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是吗?那就行,我现在要办一点相关手续,先挂啦。”
“拜拜。”
挂断后,沙以茹再次翻开了书——但她只是随便翻到了某页,双眼也并没有将文字聚焦。
她坐不住了,快步走到门口,做了个深呼吸。
“今天要不就这样关门休息吧。”
以往沙以茹在前台一坐就是小半天,但现在她破天荒想出去走走。
……
最初,沙以茹是很讨厌蔚如蓝的。
因为蔚如蓝的行事风格,也因为自己被情绪蒙蔽后的偏执思想。
那时高中已经开学一个月了,学生们对于新生活的新鲜感却尚未褪去,沉浸在美梦当中。
只有一个异类。
那个人就像是一只没有经过社会化的金毛,眼神凶狠,别人靠近到两米以内就会露出锋利的獠牙。
十年前,十六岁就烫染头发的孩子,是大部分老师和学生厌恶的群体。
但对于沙以茹来说,不过是随着时间推移,讨厌自己的人又增加了一些而已。
司空见惯。
比起这个,沙以茹更看不惯的是那个人。
前排与自己隔了一个座位,无时无刻不在发光的家伙。
不真实的光,不该出现的光。
那个人长得很娇,娇中还带些媚,对于青春期的少年们来说这无疑是禁忌的指间飞蝶,镜花水月。
恰逢那时同性间的花火正悄然绽放于人间,所以不光是男生,女生们也同样簇拥着这朵在沙以茹眼中华而不实的毒花。
她保证向来爱清静的自己绝不是在嫉妒。
话又说回来,那个人的名字也是格外独树一帜。
蔚如蓝。
少见的姓氏,再把名字连起来……
她是小说女主啊?
在现实世界,这种人叫“王小美”“张小红”才更合理,沙以茹暗自腹诽。
课间,围在蔚如蓝身边的一帮乌合之众又在整那些没营养的烂问题了。
而她又是如何应对的呢?
她没有表现出一丁点的不耐烦,挨个回答了。
语气如夜晚的璀璨霓虹,但在沙以茹这个敏锐的旁听者耳中——
那是一种淡漠而筑起绝对防御的语调,但附着其上的迷彩太过致幻,便被很多人忽略掉了。
太假了,她不禁感到不适,抓挠自己的手臂。
沙以茹越发难以忍受眼前的一切,她猛地站起身走出教室,并没有注意到被稍微有点大的动静吓到的人群。
“好可怕……”一位女同学说道。
“确实,小小年纪就染头发,不像好人。”
有人开了头,附和也就变得积极起来,这个话题的接力棒最后也自然而然地抛给了核心人物。
“哈哈哈,她可能只是看起来凶而已,大家不要乱说哦。”蔚如蓝捂着嘴轻笑。
“唉,小蓝你就是人太善良了,要离那种人远点啊……”
没人在意沙以茹真正的为人,他们只是想随便找个话题来讨好自己想讨好的人。
当然,她没有怪罪的意思,毕竟是人之常情嘛。
而自己这个话题也如预想般连半分钟都没过去就结束了。
哦,还是有人在意的,比如蔚如蓝。
在同学们又因为某些八卦聊得尽兴时,她忍不住瞄了瞄后门,沙以茹离开的方向。
虽然和沙以茹还没有过任何的交流,但关于她的事蔚如蓝还是了解一点的。
那次在办公室,偶然听到别的老师和班主任的闲聊
“李老师,你们班那个沙以茹,是真不让人省心呐……”
“害,别提了,那孩子管不了,我也不想管。”
“不说别的,就她那一头小黄毛,主任每次看到都气的够呛。”
“可不是吗,我这一整年都清闲不了啊……”
“她家里是真的不管吗?”
说到这里,本来喝着茶的班主任愣住了,然后放下杯子,叹了口气,然后将声音放低。
“这孩子,爹妈早没了。”
诶?
那位老师很惊讶,正在一旁帮老师整理卷子的蔚如蓝也不由停下了。
“听说没的时候,那孩子还没记事呢。”
“她是亲哥带大的,结果一个礼拜之前,她哥也失踪了。”
“你说,这谁能管?是,我同情她,但是我拉扯一整个班哪还有闲空管这些?我只能自认倒霉了。”
“……唉,这也是真惨,那孩子一个人咋过啊?”
“她嫂子是企业高管,正常生活的开销肯定不用担心,就是教育这方面……”
蔚如蓝回到教室以后,偷偷看了看那个被拿来当作茶余消遣的人。
沙以茹正在擦后黑板。
她的外表可以说是气质拉满了,唯独眼神十分空洞。
她很高,目测有一米七了,但好像还有点驼背。
她好像要碎了。
这是蔚如蓝关注沙以茹的起始。
沙以茹从不与人对视,自然也感受不到某人暧昧不明的目光。
放学后,她即将走到路口时,发现前面有个略微眼熟的人。
和自己一样的校服,编的很巧妙的半披发。
应该不会吧?多半是长得很像的人罢了。
此时明明还是红灯,那人却向前迈开脚步,也似乎完全没看到不远处行驶的车辆。
沙以茹慌了,急忙跑了上去。
不遵守交通规则就算了,命也不要,还真有这种傻子啊!
她伸手拽住了那个人的衣服布料,将其拉了回来。
“你倒是看路……”
那人回过头,沙以茹憋在嘴里的鸟语花香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怪不得……
搞那些无意义的人际关系,闯红灯还不看路,是蔚如蓝这种货真价实的蠢蛋能干出来的事。
车辆飞速驶过。
“沙以茹?……对不起我刚刚走神了。”反应过来后的蔚如蓝感到一阵心悸和后怕,同时看着没什么好脸色的沙以茹,歉然地说道。
“……你没事就行。”
终于绿灯了,沙以茹没多说什么便向前走去。
一脸意外的蔚如蓝在原地愣了几秒,然后深吸一口气,小跑着跟了上去。
她刚说那句话的时候,意外地有点温柔……
“别跟着我。”
又变回去了。
“我没跟着你呀,顺路而已。”
“那你离我远点。”沙以茹看都不看蔚如蓝一眼。
“……哦。”
蔚如蓝识趣地与她拉开了一些距离,两人就这么走着,直到前方不远处出现了个幼儿园。
“你住幼儿园是吧?”沙以茹终于回头,一脸不耐烦地看着心虚的蔚如蓝。
“……那你来这干嘛呀?”蔚如蓝反问道。
“接孩子。”
“……啊?”
“有问题?”
“你的?”
“你欠揍吗?”
“……开个玩笑嘛,你这人好没意思。”蔚如蓝后退了半步,偷偷撅了撅嘴。
没过多久,她见沙以茹向某个方向挥了挥手,接着,一个小女孩走了过来。
“小姨。”
她奶声奶气地喊着,而沙以茹也笑着接过小书包。
等等,笑着?
沙以茹?
即使内心堪比世界大战,蔚如蓝仍旧面色平静,她又向前走了两步,观察着眼前这个小可爱。
“小姨,这个姐姐好漂亮。”
意识到被盯着看,小女孩躲到了沙以茹身后,只露出一张圆嘟嘟的脸蛋,咧着嘴角小声说道。
沙以茹突然意识到她还在旁边,无奈地叹了口气。
“然然,你管我叫什么?”
“小姨。”
“她跟我同岁,所以你该怎么称呼?”
“阿姨?”
“诶,真聪明,晚上给你做好吃的。”
“什么跟什么啊,我怎么成阿姨了?”蔚如蓝实在是蚌埠住了。
“开玩笑而已,你这人真没意思。”
“……”
看着面无表情报复自己的沙以茹,蔚如蓝很生气。
自己到底哪根筋抽了非要费力不讨好……
“如你所见,虽然不知道你的目的是什么,但我忙着带孩子呢,先走了。”
这是沙以茹跟自己说过最长的一句话了。
“小姨你和这个姐姐不是朋友吗?”
“不是,她就是个跟屁虫。”
目送她俩远去时,蔚如蓝听到沙以茹如此称呼自己
真是够了……
沙以茹单肩背着屁轻的书包,牵着沙若然白净细腻的小手。
她关心的东西只有两个:一日三餐和小侄女。
即便觉得生活烂透了,她也知道要好好吃饭,这是哥哥对自己说过最多的一句话。
至于小侄女的故事,就复杂多了。
七年前,哥哥把怀孕的嫂子送去国外生活了。
那是一个名叫“芙瑞”的国家,科技发达,治安良好,社会福利高,近几年在国内的社交网站上很是受欢迎,很多有钱人都移民到那里去了。
嫂子改了国籍,即将出生的孩子自然随了母亲。
哥哥是三年前才去的那边,因为放心不下年幼的妹妹,从嫂子出国开始的四年间一直两头跑,可以说是折腾坏了。
直到沙以茹拥有了一个人生活的能力。
其实哥哥不用那么累的,这件事明明有更好的处理方案。
嫂子叫唐景秋,是个思想前卫,心地善良的人,她曾让哥哥带上沙以茹,一家四口一起移民到国外。
但哥哥是个很迷信的人,当时坚称“一家人都走了,爹妈的魂没了归宿,会祸及子孙后代”,宁可自己累点,也没同意妻子的提议。
沙以茹对这件事无感,她觉得国内国外对自己来说都一样。
都不会幸福。
两个月前,沙若然过了六岁生日,在国外的最后一个生日。
芙瑞的社会形势大不如前,物价飞涨,犯罪激增,一家三口回了国。
沙以茹第一次去了哥哥的新家,见到了只在视频通话里见过几次的沙若然。
小女孩长的挺可爱,有些地方跟自己也有点像,琥珀色的双眸则是完全随了唐景秋。
而且即使在外国长大,她的中国话也说得很好。
她抱着唐景秋的腿,腼腆地看着自己,嘴角却时刻保持上扬。
沙以茹还是挺喜欢可爱的事物的,这次完全被这个小女孩俘获了。
她有了些小盼头,想守护这个孩子的笑容。
然而一周前,哥哥突然人间蒸发了。
沙以茹早就看出来了,这个只有六岁的小丫头,随了哥哥的善于察言观色这一点,意识到事实之后便不再笑了。
事一出,沙以茹被唐景秋叫到了家里。
“以茹,你是个好孩子,我平时工作忙,然然就拜托你多照顾着点了。”
书房里,脸色憔悴无比的唐景秋不停揉着太阳穴。
“嫂子你客气了,我应该的。”
沙以茹刚进门时,看到了安静地坐在沙发上沙若然,那对琥珀失去了光泽。
她不知道哥哥去哪了,也自知这是自己无法控制的事,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让小侄女的心产生裂痕。
“……当初没带你出国,是我们对你的亏欠,以后你的一切生活开销我会负责的,别跟嫂子客气。”
说到这,唐景秋深深地抱住了沙以茹。
“你哥的事,不要着急,我来解决就行,安心学习。”
一团糟的思绪让沙以茹感到反胃。
事到如今已没有必要回忆过去,她拯救不了破碎的自己,但决心要保护好小侄女。
“然然,晚上想吃什么?”
“嗯……都行,我想尝尝没吃过的中国菜。”
“那能有外国的牛排好吃吗?”
“早吃腻了。”
“行,那小姨就给你露一手吧!”
“小姨万岁!”
……
蔚如蓝感到很不爽。
沙以茹是真的好难对付,偏偏越是这样她的好奇心就越发燃烧。
何况不爽的事还不止这一件。
刚一进门,她便迎来脸色不对的母亲。
“今天晚回家了二十分钟怎么回事?”
经典环节开始,什么都要管,让她感到呼吸不畅。
“半路绕了个远,想透透气还不行吗妈妈?”
“你一个女孩子总出去瞎晃悠什么?又不安全……你不会交了什么不正常的朋友吧?”母亲依旧不依不饶。
“妈妈,我哪有那么多闲心,我跟您说话都够耗费精力了……”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
“打住,我要吃饭。”
“吃什么吃,先喷酒精消毒,再去洗个手!”
“……”
母亲说的每一句话,包括其语气,都像此刻冲在手上的凉水一样,让蔚如蓝感受不到温度,甚至会有些许的刺痛。
作为医院的副院长,母亲无疑是优秀的,理科一塌糊涂的自己还真是给人家丢脸了呢。
蔚如蓝有时候觉得,所谓“母亲”这一角色应该是能够与自己交心的存在,但自己家这位……与在学校不得不假惺惺应付的同学在本质上没什么区别。
要是有一个真实自我的容身之地,给这无奈又疲惫的每一天添一些旋律该多好。
她清楚地感受到,若是长期保持现状,自己也会碎掉,就像某人一样……
沙以茹?
说起来,自己今天是第一次和她搭话,但好像并没有拿出那种带有距离感的公式化话术吧。
为什么?
这样一来,是不是自己真实的一面让她厌烦了呢?
但平时在学校里的自己,似乎也没有让她产生兴趣
也许是她单纯地讨厌自己而已。
越是这样,蔚如蓝就越来劲——要让她对自己改观
接下来的几天,她又主动找了沙以茹几次,也自然都完美地失败了。
面对她的胡搅蛮缠,沙以茹的忍耐也是有限的。
这一天,她在路口等红灯,一旁的跟屁虫叫唤个不停。
“沙以茹你是不是数学成绩很好啊,能不能教教我,我真的学不明白……”
“我说,”沙以茹平静地打断了她的话。
“嗯?”
她终于理会自己了,蔚如蓝窃喜,掂了掂脚。
然而下一秒,
“你这样不累吗?”
沙以茹回过头来,眼神复杂,但语气始终掀不起波澜。
“诶?”
为什么会被发现?
蔚如蓝笑不出来了,一只手抓住另一边的前臂,耳鸣感掩盖住大街上的嘈杂声。
“你在……说什么?”她以为是幻觉,还想做最后的抵抗。
沙以茹咂了咂嘴,忽视此刻的绿灯与走动的人群,坐到一旁的台子上。
“勉强自己跟别人相处,你装什么假面骑士呢?”
看着有些慌神的蔚如蓝,沙以茹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毕竟她最讨厌抱着不明的目的来接近自己的假惺惺的人了。
但是,她逐渐发现蔚如蓝有些站不稳,最终蹲在地上,双手捂着耳朵。
“……喂,你不至于吧?”沙以茹以为蔚如蓝是挂不住面子要哭了,“你咋了?”
“……对不起,我没事,只是有点耳鸣,小时候落的病罢了。”
比起耳边的嗡嗡余音,更让蔚如蓝感到不知所措的是自己的伪装被揭穿这件事。
“……别在那蹲着挡道了,坐这边来缓一下吧。”
对方的语气缓和下来了。
“那个台儿上有点脏。”
如果对方不是沙以茹,自己一定会皮笑肉不笑地道谢,不表现出任何犹豫地坐下,回家后再黑着脸将落了土的裤子扔进洗衣机。
但这次她几乎是未经思考就说出了自己最真实的想法:她嫌脏,不想坐。
“都那么难受了还挑剔什么啊,服了你了。”沙以茹真是有点烦了,她捏了捏自己的金发,然后脱下了自己的外套,铺在旁边,“现在行了吧?”
蔚如蓝见状,虽有些诧异,还是毫不客气地坐上去了——反正耳鸣也是沙以茹这个坏人害的。
在拥挤的路口,车辆繁多,人群匆匆,两个坐着发呆的女孩显得格格不入,只有夕阳还记得在她们俩头上点一层光。
“你为什么能看得出来?”蔚如蓝轻声问道。
“直觉,虽然你也有你自己的原因,但我很讨厌那样的你。”
“……也不用说的这么直白吧。”
沙以茹愣住了,她看到蔚如蓝的表情变得委屈无助,而这一定就是从未向他人展现过的真实的一面
“怎样才能不被你讨厌啊……”
怎么回事,沙以茹感到耳尖开始升温,她明明很讨厌眼前这个人的,却被她现在这幅样子弄得有点恍惚。
“……你非要那样吗?”她偏过头去,压抑住心中的躁动,别扭地嘀咕着。
“可是没人会喜欢真实的我……”
“不在意别人的眼光又不会死……”
“可我就是在意嘛……”
“那你觉得现在这样就是正确的吗?”
“不,我当然知道这很扭曲,但我没办法……”
“……我说你啊,”
沙以茹深吸了一口气,将音量提高了些。
“被蠢到极点的父母定义成某种姿态,然后毫无主张地顺其自然,最后自己也深陷其中,变成了一个自以为是的傻子,你多半是这种人吧。”
“诶?”蔚如蓝对上沙以茹无奈的视线,“那是什么意思?”
“……你被如何定义以及你对父母的看法怎样都好,你为什么觉得你的同学也会和你的父母一样,某种程度上来说,你不也是在定义那些人吗?你和你的父母本质上又有什么区别呢?”
“我……”
耳鸣感逐渐褪去,蔚如蓝睁大双眼,脑中重复回荡着沙以茹的话语。
从第一天开始,蔚如蓝就擅自宣布了这场戏剧的开演,台下观众的正向反应也让她有了继续下去的动力,然而如果自己到了台下,以平等的身份相处时,观众还会一如往常吗?她再次擅自进行了否定,便没有了下台的打算,就这样在台上不停地旋转跳跃,直到筋疲力尽的那一刻——她没想过会有那种时候。
而沙以茹是唯一的,不喜欢这场表演的看客,蔚如蓝不满意,想走到她面前理论,却发现在高台待的时间长了,自己便失去了下台的勇气,就像某部电影里一位向往着大陆的,才华横溢的海上钢琴师,经历时间飞逝,失去了下船的勇气一样。
如沙以茹同学所说,蔚如蓝同学是真正的笨蛋。
“那……我该怎么办?”
蔚如蓝突然靠了过来,拉住了沙以茹的手臂。
“怎么办,你就试着真心跟别人相处不就行了?”
“可是我……”
“没什么可是,你总得改变的。”沙以茹的语气变得无比认真,“就从明天开始吧,你在你那群小粉丝身上试一试。”
蔚如蓝略微低下了头。
沙以茹明明讨厌自己,却在帮自己,也没有甩开自己的手。
包括那天在路口拉了自己一把以及对小侄女的宠溺,都能看出她是个温柔的人。
即使被大家讨厌着。
这样一看自己确实很差劲。
是不是做出改变之后,沙以茹就会对自己改观了呢——蔚如蓝没有问出口,而是打算真正迈出那一步时……
时间来到第二天的某个课间。
沙以茹一如既往地趴在课桌上小憩,而那边也正热闹着。
不知道昨天自己犯了什么病,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现在想起来真有点难为情……
蔚如蓝怎样都跟自己没关系,但她内心好像还是期待看到她做出改变的那一刻到来的。
可恶。
她的耳朵也不由自主关注着那边的动静。
虽然对于同学们的闲聊,蔚如蓝一如往常地应付了事,但此时她已经暗中绷紧了脚趾。
好紧张,因为她要像沙以茹要求的那样,开始自爆
要拿出勇气来。
她感到自己对话的声音变得发颤,攥紧的手心也发红了。
直到她听到了某人的轻咳——
沙以茹的声音总是很神奇地能让自己感到安心。
蔚如蓝抓住此时闲谈的空档期,以很懒散的姿势直接趴在了桌上,同时露出了平时绝对不存在的懈怠表情。
“上节课太难了吧,根本听不懂。”
当然,她温文尔雅的声音也随语气的转变而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略显俏皮的声线。
她不敢动,更不敢去看周围人的反应,自然看不到后面坐起了身一脸难以置信的沙以茹。
那表情要是看了绝对会被逗笑。
一秒,两秒,三秒。
“诶?啥情况?小蓝还有这么可爱的一面的,完全没想到啊……”一位社牛小个子女生捂着嘴巴,第一个开了口。
“原来蔚姐也觉得难,那我就放心了……”另一个男生像是松了一口气般接了茬。
啊?好像……意外地没有被讨厌?
“是真的难啊,老师讲课又快……”蔚如蓝很自然地继续说了下去,实际上后背早就冒了一层冷汗。
这种感觉……真不错,而且不会感到累,是真正的快乐。
同样是被人围着,闪闪发光的那个人,沙以茹突然不觉得不顺眼了。
什么啊,这样不是挺可爱的……可爱个头。
太可恶了。
沙以茹再次猛地站起身,走出了教室。
“又来了……”人群中有人这么说道。
“我跟大家说哦,沙以茹只是不坦率而已,她人很好的。”这一次,蔚如蓝会心地笑了出来。
世界上怎么会有沙以茹这么好的人啊。
……
熟悉的路口。
沙以茹都无语了,为什么去幼儿园就非要经过这个地方呢?
“我今天表现的怎么样?”
熟悉的路口,熟悉的跟屁虫。
“……嗯,比以前强一万倍就是了。”沙以茹这般说着,双眼始终在盯着信号灯上的倒计时。
“那……”蔚如蓝第一次在她面前表现得支支吾吾,“你现在是不是……不讨厌我了呀?”
“……”沙以茹没有回答,只是很不耐烦地伸手弹了某个笨蛋一个脑瓜崩。
“疼……”蔚如蓝捂着脑门,心中的甜度却很快遮蔽了痛觉——沙以茹的动作一定代表着肯定回答。
十几岁的孩子之间的关系是如此得微妙,纯粹,美好。
“你也没必要提我吧。”当时沙以茹走出教室前听到了蔚如蓝对自己的夸奖,还怪不好意思的。
她自认没什么功劳,只是在背后推了一把,主要还是靠蔚如蓝本人的人格魅力。
“怎么没必要了,我要让他们知道你是个好人,对你改观啊。”
“……怎么就扯到我身上了,我根本不在乎他们怎么想我。好了,绿灯了,快走……”
话未说完,沙以茹感觉手中多了一股温热。
蔚如蓝的手比自己的小了些许,手心光滑细腻,说白了就是手感很好。
“沙以茹,你也是笨蛋吧。”
“啊?我才不是……”
“你就是。”
“所以我都说了……”
“你拯救了我,我也要拯救你,我希望我们能构建这种平等的关系。”蔚如蓝的语气也变得认真起来,同时手握紧了些。
“什么互相拯救……你中二病啊?”沙以茹的尴尬癌此时扩散至全身,胸口处更是蚂蚁在爬。
“啊,那就……互舔伤口的关系,怎么样?我们两个都是受伤的野兽不是吗?”
“还不如前面的……”
“总之就大概这么个意思嘛!”
“谁要跟你互舔伤口……”
虽然嘴上这么说,沙以茹最后还是同意了蔚如蓝要加微信的请求,然后就收到了一个爱心表情。
她回了个“gun”,甚至不愿意把这个字打出来。
那边又发了信息过来。
“明天周六有没有时间出来呀?”
“干嘛?”
“想跟你待会儿嘛,奶茶店去不去?”
“懒。”
“那家店出了新口味的星冰乐,你喜欢喝对吧?”
“……你从谁那知道的?”
“今天晚上你去跟幼儿园老师说话的时候我偷偷问了小然然。”
很好,沙以茹决定克扣沙若然小朋友下周的零花钱
“去嘛~”那边催道。
“时间。”
“爱死你啦,上午九点半行嘛?”
沙以茹回了一个“ok”手势的表情就关掉了手机。
有点懵,怎么突然就跟那个笨蛋成为朋友了,还说好了周末一起出去玩?
第二天上午,沙以茹简单洗了个澡就出了门,然后在奶茶店门口见到那个笨蛋的时候又被惊到了。
虽然便服只是简单且不暴露的秋季裙装,但是穿在蔚如蓝就显得非常有魅力。
沙以茹看了两眼,直接推门进了店里。
满脸期待的蔚如蓝顿时垂下眉头,跟在后面。
“我这身衣服不好看吗?”排队的时候,她试探性地问道。
“……没说不好看。”
不是不好看,是太好看了。
可恶这个笨蛋怎么长的这么漂亮,不讲道理的漂亮……
“嘿嘿……”蔚如蓝听懂了她的话里有话,也有点不好意思了。
其实沙以茹穿的也很简单,就是经典的上半身休闲西装外套加白色内搭,下半身宽松牛仔裤而已,但在她的身材衬托下就很飒。
世界上怎么会有沙以茹这么好看的人啊。
买到星冰乐以后,两人面对面坐下,蔚如蓝很新鲜地观赏着一向冷着脸的沙以茹呆萌地咬着吸管的样子,自己也尝了一口,咖啡的酸涩保留了奶油的甜,消除了其中的腻。
“那我们进入正题吧。”她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沙以茹一脸疑惑,咬着吸管的动作依然没停下。
“说好的啊,互舔伤口。”
“等会儿,怎么就说好了?”
沙以茹察觉自己上当了,手中这杯喝了一大半的星冰乐是蔚如蓝抢着付的钱。
……
最后,是蔚如蓝先讲了自己与妈妈之间的关系,沙以茹拗不过她,也说了自己的事情。
“其实……你的事情我早听说过了。”蔚如蓝站起身坐到了沙以茹的旁边,握住了她的手。
“听谁说的?”沙以茹没有回避,鬼使神差般地动着手指。
最后十指相扣。
就是这么莫名其妙,回过神来她们之间已经如此熟稔了。
“就是有一天在办公室偷听到的……”
“那个碎嘴子班主任……”
“你别生气……”
“不会生气的……”
蔚如然闻言,露出了在沙若然眼中绝美的笑容。
“经历了各种不顺利,被很多人轻率地讨厌,也会坚强面对生活,温柔对待他人,阿茹,你很棒了”
沙以茹的心跳慢了半拍——随着阳光透过玻璃照在脸上,似乎真像蔚如蓝说的那样,自己的伤口在此刻愈合了大半。
沙以茹同学承认,自己和蔚如蓝同学一样也是笨蛋
新的一周,沙以茹打着哈欠进入教室,放书包与脱外套的动作都极其懒散。
回头一看,似乎有两名女同学在画黑板报,靠窗那边的正是那个笨蛋。
相视而笑后,沙以茹缓缓坐下,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某个笨蛋注意到这一点,从椅子上跳下走到跟前。
“昨天晚上又熬夜啦?”
“……我说没有你信吗?”
“阿茹……”
“今天一定早睡。”
“如果明天早起还是这样,我们就绝交一天。”
“好残忍……”
经历了社会化的金毛变得温顺以后,讨人喜得很。
两人和谐的互动自然被班上的同学尽收眼底,他们无不感到惊讶。
这是以前那个沙以茹?
蔚如蓝是不是给她下什么**了?
正当俩人腻歪的时候,另一位画板报的女同学不小心踩了个空,眼看着就要栽下来了。
后背突然被稳稳地支撑住,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发生
直到她重新站稳在椅子上,沙以茹才松开了手。
“小心点。”她说得不温不火,却也没有任何的负面语气。
“谢谢。”女同学轻声道谢,她只觉得沙以茹太可靠了。
蔚如蓝心中笑开了花,因为其他人敬佩的眼神。
世界上真没有阿茹这么好的人了,他们终于认识到这一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