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人的皎月被阴云遮挡，来自遥远大陆的季风格外得凉，掠过窗边呜呜作响，随着咖啡杯轻放于桌上，直抵屋内人忐忑不安的心房。
“不给我面子？”
看着面前与前几天相比完全失去了架子并正襟危坐的人与盛满的咖啡，沙若然轻声问道。
“……你找我到底什么事？”
说话的人语气稍显蛮横，却不敢直视对方，目光只聚焦在自己那撮挑染的红发上。
闻言，沙若然并没有如预料般做出不悦的反应，反倒是长出一口气，又浅笑一下，搞得她不知所措。
“从坐下到现在有十来分钟了，终于肯说句话了？”
面前女孩的呼吸似是滞住半秒，抬眼与沙若然对上了视线。
这句话，总感觉不是第一次听……
“跟第一回见着你的时候一样呢。”沙若然又很随性地补上一句，
“小丹。”
——在大脑短路的短暂片刻，自己仿佛回到了某年某个雨天的某个暗巷中。
原来如此。
散着头发，脸上遍布创可贴，极其随意地坐在废弃铁箱上的女孩也曾说过同样的话。
在沈映丹心里，那个女孩的的确确已不存在了，下一刻听到的话语再次证实了这一点。
“小丹，别再这样了，你和那群人不一样。” 沙若然的语气变得略微严肃。
难以言喻的心情涌上心头，沈映丹的呼吸变得不稳，双手紧紧捏着裤子布料。
“……好了那就说点别的吧，”见她这样子，沙若然便恢复了轻快的语调，“记得你今年上初三对吧。”
“……反正也没想认真学习。”
“中考呢？”
“不想上高中，打算随便去个职业学校。”
“这样。”沙若然看了眼窗外，轻叹一声，“咖啡还喝不喝？”
“……喝。”
“好，账结过了，我先走了。”
“……”
站起身路过沉默不语的沈映丹时，沙若然还伸手撩了撩那撮红毛。
“……！”沈映丹立马护住自己宝贝一般的头发，红着脸看向坏笑着的家伙。
“长高了呢。”
——简短的话语似是带着残夏余温，燎起了沈映丹心中的星星之火。
如沙若然走出咖啡厅的身影般，如飞离路灯向南方远去的桃鸠般，夏的最后一丝气息也消失殆尽。
……
时值晚秋之初，寒潮充斥整条甬路，白晗茉弯下腰去随手捡起一片泛黄的残叶，可还没等直起身，手中便只剩下一堆可怜的碎片。
“大冷天的怎么在路边发呆？”
熟悉的声线掩盖住了引人不悦的破碎声。
“没有发呆。”理了理被吹乱的头发，白晗茉轻声回答着，语气中带着明显的雀跃。
“我知道了，等我呢是吧。”
“……我下次不等了。”白晗茉微嗔着，视线变得游离——因为沙若然进校门的时间会相对晚一些，自己确实在等她。
“何其有幸让白大小姐亲自等候~”
“……快走啦。”
听到这个难为情的称呼，白晗茉忍不住打了下沙若然的胳膊。
尽管已经相处了不到两个月，对于沙若然偶尔的耍坏她还是应付不来，总是被牵着走。
“哈哈哈，我错了。”沙若然佯装吃痛揉着被打的地方，随即跟上走出去一段距离的白晗茉，表情有所收敛，问道，“遇到什么事了吗？”
她确实看到了，白晗茉呆滞的片刻。
“……嗯。”心中的不安很快就被沙若然似是看穿一切的发问抹去，白晗茉接着说道，“其实早上出小区的时候，我好像……又看见那个人了。”
“……她又找你麻烦了？”
“没，她这次离我挺远的，好像是看见我以后就走了……”
“那就好，这件事你不用担心，回头我……”说到这里，沙若然意识到了什么，看到有些疑惑的白晗茉便心虚地笑了笑，没再继续下去。
沈映丹再次出现应该并不是要再找白晗茉麻烦，她如此想道。
“你们听说了吗？咱们换英语老师了呢~”
“啊？没听说……话说你什么时候出现的？”沙若然无奈地看向一旁笑得灿烂的齐礼萱。
“哼哼~被我吓到了吧？”
“好可怕好可怕……”
“棒读也太敷衍啦！”
“我确实有点被吓到……”
“呜呜呜还是茉茉对我好……”
“所以换老师是什么情况？”沙若然将粘在白晗茉身上的家伙扯下来，面无表情地问道。
“就是咱们两个班现在的英语老师本来就上年纪了嘛，因为女儿生了孩子，女婿工作也稳定，就决定提前退休啦……而且听说新来的英语老师，是个超有气质的美女呢！”
“这样啊，希望能是个勤快点的老师……”沙若然面露难色，挠了挠后脑勺。.
见白晗茉有些不明所以，齐礼萱便一脸幸灾乐祸地再次凑了上去。
“我跟你说啊茉茉，然然上初中的时候因为英语成绩断层级优秀，被当时的英语老师安排了好多的事情，判卷子啊，领读啊，订正作业啊，每天都忙的要死哈哈哈……”
“这样啊，然，我记得你上次英语月考也是……”白晗茉没再说下去，只是很少见地也露出戏谑的笑容。
“唉，这个上年纪的老师就不会给我安排活，我还挺喜欢她的……”沙若然还故意加了点儿哭腔。
闲聊之际，三人已经到了教室门口。
“下课我会再来打扰的呦~”齐礼萱活蹦乱跳地进了1班教室。
白晗茉和沙若然刚坐下，前排的一个男同学就回过头来说道：“咱们换英语老师了。”
“……刚刚已经听说了。”见沙若然厌烦地摆起一张臭脸，白晗茉小声替她接了茬。
“你们也知道了啊……不过沙若然，那个老师好像认识你啊。”
“……啥？”沙若然立马向前探了探，语气略显慌张，“陈子轶，为什么这么说？”
“我早起去办公室补交作业的时候看到新来的老师了，她当时好像跟班主任问了问你的英语成绩和初中，然后就说教过你。”
“不会吧……”沙若然彻底生无可恋了，将痛苦的脸埋进双臂，再起不能。
“难道是萱萱说的……”
白晗茉话音未落便看到倒下的同桌用最后一丝生命艰难地点了点头，接着就枯萎了。
连下一刻响起的旋律轻快的上课铃在沙若然耳中都成了哀之小调。
音响没了动静后是陌生的，速度适中却很是活跃的步伐。
映入白晗茉眼帘的是一位长相偏娇媚的年轻女性，扎着半披发，穿着纯色的毛衣搭配牛仔裤，以稍显松散的姿势上了讲台，轻放课本，清了清嗓。
“因为同学们的消息比村口老大妈都灵通，所以我就不多说了。”
伴随着温柔细腻的嗓音，黑板上也响起了写字声。
“蔚(yù)如蓝，这是我的名字，我们开始上课吧。”说着她拿起讲桌上的遥控器打开多媒体，等候开机时似是又想起了什么，将视线投向后排，终是锁定住某个人，随和的语气中多了些刻意，“对了，听说咱们班的沙若然同学英语成绩很好啊，记得下课来我办公室一趟哦。”
“……”
白晗茉看向身旁的沙若然，她紧闭双眼，很是叛逆地堵住耳朵，装作没听见。
“沙若然同学？”
蔚如蓝的笑容更加灿烂了，但这次却让沙若然不敢再调皮，乖乖地服从了命令。
“……好的蔚老师。”
小插曲过后便是一节轻松诙谐的英语课——至少对于其他同学来说是这样的。
白晗茉的视线一直跟随着毫无干劲地站起身并从身后走过的沙若然，直到其消失在后门处，又隔老远与隔壁班门口站着的娇小女孩对接了目光。
“茉茉！”齐礼萱一脸兴奋地小跑到桌旁，“你们第一节是英语课吧，新来的老师怎么样呀？”
“关于这个……”白晗茉放松般地在桌上伸直了双臂，手指轻划着笔袋上的花纹，“其实就是萱萱你们初中时的那个老师。”
“啊？”齐礼萱一开始并没有反应过来，片刻过后才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难道是蓝蓝姐？”
……
办公桌旁的沙若然站姿极其慵懒，兴致索然地看着座位上年仅二十六岁却以极其缓慢老成的动作将茶杯端到嘴边的人。
“呼……”发出满意的声音并放下杯子，蔚如蓝一改优雅之姿，直接伸手揪住了某人的耳朵。
“小然然，你现在真是长大了呀~”
“疼……我干嘛了？”沙若然被迫弯下腰，故作委屈地问着。
“我一大早来学校你都不带跟我打个招呼的？”
“我哪知道您会来……”
“我一周前就联系过阿茹了，你能不知道？”
“小姨她真没跟我说呀……”
蔚如蓝放开了手，双手环绕在胸前，“那你也应该知道。”
“为啥？”
“心灵感应。”蔚如蓝露出调皮的笑容，指了指沙若然的胸口处。
直接给正在揉耳朵的沙若然整无语了。
“不好意思我是唯物主义者。”
“明白了，感情淡咯~”
此时，两人的视线重合，都不禁笑了出来。
“刚上课的时候还故意无视我是吧？”
“那还不是因为以前某人总当甩手掌柜……”
“怎么，给我干活还不满意啦？”
“怎么会，您看我满脸都写着高兴呢……”
“行了别贫啦，”
说着，蔚如蓝目光一转，随即露出了微妙的笑容，指着门口说道，“去把门口那两个偷听的小朋友也请过来吧。”
“嗯？”沙若然挠了挠头，慢悠悠地走向门口，便看到两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孔，
“你们两个有必要这么偷偷摸摸的嘛？直接进来不就行了。”
“略略略~”齐礼萱吐了吐舌便脱兔般闪进办公室，“蓝蓝姐，我好想你呀！”
“想我还不直接来办公室？”
“这不是想给你个惊喜吗嘿嘿……”
那边正打得火热，而这边，齐礼萱跑走后便留下形单影只且举足无措的白晗茉。
“可别跟萱萱学坏啊。”沙若然的语气明显是在捉弄人。
“我只是有点好奇蔚老师找你什么事……”白晗茉习惯性地背过手去，低着头支吾着，“我以为你很讨厌她，原来你们关系这么好呀……”
沙若然从白晗茉的口吻中听出了些许别扭的感觉——是错觉吧？
“蔚姐和我小姨原来是高中兼大学的同学来着，我们关系都挺好的，只是总让我忙活这一点有点讨厌而已哈哈哈。”
“这样。”白晗茉心不在焉地回答着，目光再次投向坐在办公椅上的人。
感觉沙若然和她聊天时会更加放得开，没有任何距离感。
想到这，本就莫名弯曲的心弦直接打了个结。
“啊，又来了，蓝蓝姐你看她俩，总背着我说悄悄话！”齐礼萱不满地抱怨道。
“就说，气死你~”沙若然夹起了嗓子，显得更欠揍了。
“嗯……我记得这位同学是小然然你的同桌吧？”
这小女孩长的挺水灵，上节课听的也很认真，因此蔚如蓝对她的印象很不错。
此刻她一声不吭端正地站在沙若然偏后面的位置，看向自己的表情有些紧张，若再仔细观察，其中还带着些许好奇。
“也是朋友，中考我俩座位挨着，那时候认识的。”沙若然这般说着递给白晗茉一个眼色，顺带轻拍她的手臂。
“老师好，我是白晗茉。”
蔚如蓝愣了一下，想起在花名册上这个名字就在沙若然的下面。
不过印象中白晗茉的英语成绩……大概是只比及格线高了十来分来着。
她觉得白晗茉还挺认真的，可能是因为不擅长英语吧。
“平时要是有听不懂的地方问小然然就行。”蔚如蓝别有深意地拍了拍沙若然的肩膀。
“这是不是有点太麻烦她……”
“她不教你你就打她，狠狠地打。”
“真谢谢您啊……不过我不嫌麻烦。”
“哟哟哟，我让你帮我干点活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啊，有没有公平公正了？”
“不同情况差别对待，我非常公平公正。”
“很好，我决定增加你以后的工作量。”
“……蔚姐我现在改口还来得及吗？”
“来不及了，因为还有两分钟就打预备铃了，你们现在回教室倒是还来得及。”
“啊！然然，茉茉，我记得下节是咱们两个班的体育课呀……”
“体育课……”白晗茉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得赶紧去操场了。”
最后，顶着体育老师“和善”的眼神，三人还是踩着点到了操场。
按照学校的规定，上午四节课结束后的午休时间学生可以选择留校，当沙若然从食堂回教室时，发现白晗茉少见地没回家，她安安静静的，好像还有点发蔫。
“今天怎么没回家？”拍了拍白晗茉的肩膀，沙若然轻拉椅子坐下。
“……今天不想回。”
“？”沙若然感觉到白晗茉的声音不太对劲。
虽然她平时就不太大声说话，倒也不至于低沉到这个地步。
不仅如此，她双颊发红，眼神有些迷离。
又想起今日风偏大，下体育课时白晗茉就有些站不住了——沙若然猜测她这个小身板，可能是着了些凉。
接着，她面向窗外，悄然露出了无奈的浅笑。
“茉，”
“嗯？”白晗茉无力地回复着。
“我好像……有点困了。”沙若然打了个哈欠，又脱下了外套披到了白晗茉身上，“可以枕着你肩膀眯一会吗，课桌好凉，睡着不舒服。”
“诶？”白晗茉感到意外，不论是披在身上尺寸稍大还带些洗衣粉香味的外套，还是沙若然刻意般地撒娇的语气。
然而还没等她接着说点什么，左肩便被一股重量所占据，芬芳馥郁使她的精神世界更加游离。
“学校还没通暖气，别再严重了。”沙若然恢复了平常的语气，随后便没再说话，呼吸逐渐变得缓慢平稳。
“……嗯。”
原来，她已经猜到了。
白晗茉偷偷捂住有了轻微弧度的嘴角。
沙若然做了一个不太好的梦，然而她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照旧平静地睁开了双眼。
梦的内容也变得模糊不清了。
其实白晗茉的肩膀又怎么会舒服呢，毫无肌肉的骨架，自己的脸颊可以说是枕着坚硬的横梁一样。
但沙若然还是这么做了，因为她想让这个虽与自己同级，在年龄上却小了自己两岁左右的小女孩心安理得接受自己的关心。
但她在这两个月的相处中发现，白晗茉对于单方面的关心都会呈现出难以接受的姿态——不，准确来说是她对这种事很陌生，从而不知如何面对。
但如果把单方面的关心转换成相互之间的索取，事情就变得顺利许多了。
看了一眼手机，自己睡了十五分钟左右，但对于午休来说无疑是最佳的时长。
“……你醒了？”
十分沙哑的声音入耳，沙若然急忙转动视线，发现白晗茉比刚才更虚弱了，无法确定双眼是否睁着，呼吸也变得粗重。
“还能走路吗？”沙若然站起身，轻轻捏住白晗茉的一只手腕。
“……只是着凉而已。”
白晗茉撑着桌面站了起来，乏力感却顿时传遍全身。
“医务室就在咱们这一层，我带你过去。”沙若然没给白晗茉再说些什么的机会，拉着她走出了教室。
白晗茉五迷三道的，完全靠本能在迈动双腿，脑海中只回荡着沙若然那生硬的语气。
她是不是生气了？
中午时分安静的走廊，眼前摇晃着的马尾辫，手中传来的温度，与她感受到的沙若然的情绪格格不入。
医务室的老师简单检查过后便说白晗茉现在已经感冒了，为了避免发烧需要在这吃药后静养，下午最好别回教室上课。
她让沙若然在这里先照顾会，自己要去一趟厕所。
“我去跟班主任请假，你在这好好休息吧。”沙若然摸了摸白晗茉的头，帮她摊开了床上的被子。
与温柔细致的动作相反，她的语气还是像今天的天气一样没什么暖意。
“……只是感冒而已，我不想耽误课。”白晗茉的话语也降了温，许是因为身体抱恙，亦或是潜意识中对沙若然奇怪的态度感到不适应。
“明天周六了，下午我把笔记都记好，晚上去你家给你看，行吗？”
说到这里，沙若然已经蹲下帮白晗茉脱了鞋，接着又强行按着她躺到了床上，再将被子盖好。
白晗茉根本反抗不了，平时就身娇体软的，更别说现在这种情况了。
沙若然也感觉白晗茉的身体过于轻了，甚至产生了一种海盐都比她皮实的错觉。
然后，见旁边有电热水壶和饮水机，她便自作主张去烧开水了。
“可我还是想回……”白晗茉用尽了全身力气，也只是勉强抬起了头。
“听话。”
“……”白晗茉与沙若然对上了视线，对方琥珀色的瞳孔失去了些许光亮，而红色的轮廓却变得更加明显。
“你在生气吗？”她的小嘴变得叛逆起来。
白晗茉对自己这略显多余的发问感到诧异，明明她已经确定了答案。
“我……”
随着水壶为了表示水沸腾而发出的声响，医务室的老师也回来了，沙若然只好将嘴边的话憋了回去。
“抱歉老师，我擅自用电热水壶了。”
“啊，没事，反正一会也要烧热水的，你可以回教室了。”
“……好的，老师再见。”沙若然看了一眼白晗茉，见她点了点头，便离开了医务室。
回到教室，沙若然略显烦躁地坐下，将一边脸颊贴在冰凉的桌面上。
“刚才好像有点凶了……”沙若然嘀咕着，伸手摸了摸一旁有着白晗茉小巧字迹的纸张。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在她眼里白晗茉是个乖巧温顺的小女孩。
“晚上的时候好好跟她道个歉吧。”
这大概是两人之间第一次的……小矛盾？
沙若然明白，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变得逐渐亲密的过程当中总会伴随着矛盾的产生，至于它是润物之细雨，还是破镜之利刃，就取决于当事人如何处理了。
敲了敲办公室的门，班主任抬头说了句“进来”，沙若然放轻脚步走到了办公桌前。
“老师，我同桌白晗茉感冒了，有点严重，现在在医务室休息，她下午没法上课，我能替她请个假吗？”
“哦，刚刚去打水的时候我看见你俩了，你直接在后黑板缺勤栏写上名字就行。”
“好的，谢谢老师。”
……
“诶？小白怎么还没来？”
此时距离打铃还有不到五分钟，陈子轶回头见白晗茉的座位还空着，感到疑惑。
至于“小白”这个称呼，则是因为她的姓氏与肤色，再加上年龄在班级里最小而得来的。
“生病了，医务室休息呢。”沙若然心不在焉地回答着。
“啊？那我们下课去探望一下……”
“不许去。”沙若然立刻坐直了身子，斩钉截铁地说道。
“呃……难不成生病指的是……”陈子轶以为是不方便让男生去的意思。
“你想哪去了？”沙若然提高了些许音量，“就你话这么多，去了肯定影响她休息，老实待着。”
“哦……”陈子轶灰着脸回过头去。
他记得从早上开始沙若然在自己面前就没个好脸。
“我说，你们女生都这么……情绪不稳定的吗？”陈子轶见沙若然此时正望着窗外出神，便跟同桌咬起了耳根子。
然而他没想到——
“别跟我说话。”得到的是同桌看都不看一眼的冷淡回复。
嗯……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得到回答了吧。
课上，沙若然尽量控制自己不去乱想，集中精神记着笔记，不管是对白晗茉的担心，还是对自己生气缘故的不解，都暂且抛之脑后了。
毕竟，道歉要拿出诚意来，在安慰人这方面完全说得上是“黑洞”的自己只能做这些来补偿了。
时间本是一条潺潺细流，但只要一忙起来，它便成了湍急的大河。
凛冽的风迎接夕阳，还卷走了些许无辜的蓝枫叶当作赠礼。
白晗茉休息了一下午，感觉恢复了些精神，缓缓坐起身来，将睡乱的刘海理顺。
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是六点十分，已经放学了，窗外的天色稍显热烈。
推拉门的声音响起，沙若然与走廊的冷空气一同进了医务室。
“感觉好点了吗？”
她走到床边，摸了摸白晗茉的额头，是正常温度。
“嗯……刚睡醒，老师也刚走，说我现在就剩点小感冒，回家吃点药休息一晚上就好的差不多了。”
除此之外，白晗茉还感觉到沙若然恢复了平常的语气，悄悄松开了藏在被子里紧握在一起的双手。
“对了，你的外套。”
“外面起风了，穿着吧。”沙若然打断了白晗茉要脱下来的动作。
“但是你……”
白晗茉有些不情愿，沙若然身上只穿着一件卫衣，还是不带兜帽的，想挡点风都做不到。
“我不怕冷，就五分钟不到的路，但是你不能再着凉了。”沙若然不打算让步。
“……哦。”
想到中午那会沙若然生气的样子，白晗茉服软了。
还是有点可怕的。
尽管被裹得严严实实的，不讲道理的冷流擦过身体时还是有些难以经受。
过了马路以后，白晗茉发现便利店里黑着灯，门大概也是锁着的。
“今天小姨关门好早啊……”
“啊，小姨和蔚姐也是有段时间没见面了，所以今天放学以后她俩就去市中心玩了。”
“这样啊，她们关系真好。”
“嗯……怎么说呢，是一种更加奇妙的关系吧。”
“那是什么意思？”
“这……成年人之间的事咱们也说不好，只有她们自己明白吧。”
这是沙若然第二次来白晗茉家里，屋内依旧充满淡淡的香薰味道。
虽然相比中午白晗茉好多了，但她还是有6些担心，于是决定自己来做饭。
这次白晗茉倒是很听话地坐在沙发上休息——不因为别的，主要是自己确实想偷会儿懒了。
饭熟后，白晗茉先尝了尝，虽然手艺不如自己，但也是很不错的味道。
她还发现自己如实夸奖其厨艺后，沙若然的脸上闪过一丝红润，感到很新鲜。
原来她也会有害羞的时候啊。
“有不懂的地方就问我。”待白晗茉生无可恋地在自己的监督下吃了医务室开的味道很“不错”的中药后，沙若然便从书包中拿出下午的笔记给她。
然而饱腹感带来的困意与感冒的乏力感交加，只抄了一科的笔记，白晗茉的手逐渐变得握不住笔……
沙若然在沙发上漫无目的地划着手机屏幕，片刻过后茶几上的一道光亮进入她的余光。
一看是白晗茉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微信，备注是“妈妈”。
沙若然拿着手机走进卧室，才发现白晗茉安静地趴在书桌上，走近一点，看着洒上灯光的蓬松长发与露在外面的半边精致小脸，她不自觉地用上牙抵住下唇。
白晗茉睡觉的样子有点可爱，有点……治愈。
虽然不忍心叫醒她，但是在这里一直睡下去会着凉。
“茉，醒醒。”沙若然轻拍白晗茉的手腕，并俯下身去小声喊着。
摇曳的睫毛下逐渐显现出略显呆滞的漆黑瞳孔。
可不知为何，近距离凝视下，某种熟悉的银白色花朵在她的记忆中闪现了一瞬。
“在这睡感冒会变严重的，来，去床上睡好不好？”沙若然扶着半梦半醒的女孩站起身，都没注意到自己的语气像是在哄小孩。
盖好被子后，沙若然把白晗茉的手机放到书桌上，又瞄了一眼没誊完的笔记，若有所思。
……
撒欢尽兴的寒潮暂时离去了，近两个星期没怎么露面的太阳也不再摆烂，安水市终于迎来了大晴天。
白晗茉睡醒后发现书桌上的笔记本不见了，书包里也没有，她走到客厅，发现沙若然平躺在沙发上，头发散下来的样子也是第一次看到。
她身上只盖着毯子，是自己放在床头的那一条。
自己的笔记本也在茶几上。
白晗茉随手拿起一本，看到略显陌生却能看清楚的字迹整齐排列着——是她帮自己把剩下的誊抄完了吗？
看得出来，沙若然还有意模仿了自己的字迹，记笔记的方式方法也都是按着前面几页的格式来的。
沙若然觉浅，轻微的翻页声都能让她醒来。
“昨天你直接在桌上睡着了，我就帮你把剩下的抄完了，没花多长时间。”半睁着眼坐起身后，看到手里拿着笔记本还有点被自己吓到的白晗茉，沙若然解释道。
“……谢谢你。”白晗茉坐到她旁边，声音还有些沙哑。
好像有哪些地方发生了变化。
面对别人的帮助，自己明明会变得不舒服，总感觉亏欠了别人什么似的。
但换成沙若然的话，好像又能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只会单纯觉得她很可靠，甚至这种依赖感在心中的刻印再次延长了。
是因为关系变得更加密切了吗？白晗茉在心里猜测着
但此时在她的余光里，那样的沙若然再次出现了。
双目无神，那一对琥珀好像也变成了廉价的易碎品。
“……啊，抱歉刚睡醒有点发呆了。”对于别人的视线沙若然也同样敏感，她立马转变成以往的神态。
“还有……”沙若然捏了捏自己散下来的发尾，“昨天中午我说话态度不好，对不起，一直都想跟你道歉来着，但是口头上说没有诚意，就……”
用实际行动来补偿了，白晗茉听明白了她的意思。
沙若然说这句话时不时看向自己，语气也起伏不定，这又是自己之前没见过的一面。
这两天来一共多少“第一次”了……
对此白晗茉自然是很开心的，但对于昨天自己被她凶这件事还是有点委屈。
只有一点。
“我不接受你的道歉。”她扭过头去，把声音放低，还在句尾故意表现出一些不满。
“啊？那……”相比于刚才沙若然更慌了，不禁坐得近了一些，想看到白晗茉此时的表情。
“除非你答应我一件事情。”
“嗯？什么……”
“事情”二字没能说出口，因为被白晗茉接下来的举动打断了。
悄无声息地，毫无防备地，基本不会主动有肢体接触的白晗茉枕上了她的肩膀。
白晗茉的耳尖被她耳前发须的尾端轻点，似是连通了两人的内心。
“我希望我们之间的相处能更加坦诚一点。”
现在白晗茉最想从沙若然身上得到的，是更多真实的话语，不加遮掩的表情。
就像初次相遇那天一样，她又一次向前迈了一步。
“我明白了。”沙若然的眼神变得清澈起来，倒映出眼前已经满脸绯色的女孩。
再怎么说白晗茉也是不习惯这样的亲密接触的，可想而知她也拿出了勇气，若自己不好好回应的话，也一定会失去与她做朋友的资格。
“那你现在就证明一下。”白晗茉抬眼与她对视，同时露出手心。“你现在在想什么？”
“嗯……”沙若然似乎有在认真思考，几秒后便与那只手十指相扣，
“想尝尝你做的早饭。”
“原谅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