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有些许凉意的风自由穿梭在这肆意吼叫的秋老虎略显疲惫的清晨，沐浴在其中的人也感到万般恬静舒适。
白晗茉今天起得有些晚，便没有亲自做早餐，而是在楼下便利店买了两个加热饭团作为代替。此时，她正坐在餐桌旁，对着小镜子抹唇膏，顺便将碎发理到耳后，以一个只在独处时才会展现的浅笑表达惬意的心情。
镜中突然多了半张毛茸茸的脸，耳中也传入一道不属于人类的轻吟。
“喵～”
偏头看去，是一只很漂亮的猫，以白色为主色调的浓密毛发中掺杂一些淡淡的卡其色，脸部则是灰白相间，倒映着白晗茉上半身的粉红纯色T恤的湖水蓝瞳孔格外致幻。
“海盐，你又在乱跑了！”正当白晗茉看得出神时，一位染了金色短发，略显成熟的女性快步走来，嗓音很亮。她抱起那团有些不情愿的毛茸茸，一脸歉意地看向白晗茉，“真不好意思打扰您用餐了……”
“啊，没事……”
白晗茉话音未落，又一道声音传来，而且听起来还有点耳熟。
“小姨，海盐怎么了？”
从里间走出一人，扎着高马尾，穿着中性化，带有侵略性又不失美感的五官让白晗茉一眼认出了她。
“你的宝贝猫咪真是不老实啊……嗯？”看着眼前对自己的话迟迟不回应的沙若然，同时感受到了凝固的空气，金发女人又转头看向缓缓站起身的女孩，似乎是明白了什么，“你们两个认识？”
“嗯，前阵子认识的。”沙若然的眼角上翘明显，同时接过女人怀中的猫，纤长的手指在其背部来回抚摸，“小姨，她叫白晗茉，和我一个学校的。”
“你好你好，说起来真是稀奇，然然可是很少交朋友的，”女人热情地握住白晗茉娇小的手，“我是然然的亲小姨沙以茹，也是这家便利店的店长，请你好好和她相处咯。”
仔细看的话，沙以茹和沙若然的五官有很多相似的特征，但整体看上去沙以茹更加成熟，富有野性，身高也略高一些，加上一头微卷的金色短发散发出的强烈阳光气息让白晗茉有些难以适应。
“您好……”
虽自知不是很礼貌，白晗茉还是别开了视线，并偷偷瞟向沙若然以示求助。
“小姨，人家有点内向，你别吓到她了。”沙若然有些无奈地轻拍沙以茹的手背。
“啊，不好意思哈哈……”沙以茹松开了白晗茉的手，“茉茉你和然然一样叫我小姨就行。”
茉茉……
白晗茉很羡慕也很佩服这种自来熟的人，换成自己，别说是昵称，连别人的名字都很少喊。
回过神来白晗茉的注意力再次聚焦到这只猫的身上。
“你很喜欢猫吗？”沙若然说着靠近过来，“要不要摸摸它？”
“……可以吗？”
白晗茉试探性地伸出手，缓慢地接近猫的后颈部，骨架的坚实与柔顺的毛发共同产生的舒适触感逐渐传到手心，令她本能地学着沙若然的样子抚摸起来。
这只猫貌似也很给她面子，发出了舒服的叫声。
“哇，茉茉摸它就可以，我第一次摸它的时候可是被远拒千里啊……”沙以茹很是受打击。
“那明明是小姨自己的问题吧，那是摸吗？我看你摆明了就是想吃了海盐。”沙若然毫不留情地戳穿小姨的失态黑历史，一旁轻吟着的海盐也提高了音量表示同意。
“你个死丫头，还想不想我帮你照顾猫了？”
“我相信宇宙第一美女沙以茹小姐是宽宏大量的人，不会跟我计较的……”
望着互相打趣的两人，白晗茉在轻笑的同时也产生了一丝羡慕。
忙于和沙以茹拌嘴的沙若然的目光却是捕捉到了这张被朝阳点缀着，转瞬即逝的笑脸。
白晗茉笑起来真的很好看，可认识以来就没怎么见她笑过。
“说起来，你们今天该去学校报道了吧。”沙以茹问道。
沙若然闻言拿出手机看了下时间，随后答道：“嗯，八点进学校，现在七点四十五，再等十分钟出发就来得及，毕竟过了马路就到了。”
说完她又将海盐塞回沙以茹的怀里，面向白晗茉说道：“一起去学校吗？”
虽然也就是两三分钟的路程……
“诶？嗯……”
因被邀请而有些意外又暗自欣喜的白晗茉背着双手，并着双腿杵在原地，点了两下头，在沙若然眼中甚是乖巧。
沙以茹抱着猫回里间了，两人一同坐下，不约而同望向窗外，校门口前种了一排北方特有的蓝枫树，树下已经聚集了一些学生。
“好漂亮……”
沙若然听到有些恍惚的声音，是白晗茉小嘴微张，漆黑眼眸中闪烁着蓝枫叶散发出的淡紫色光芒。
“说起来，蓝枫树是几年前才有的树种呢。”沙若然回忆道。
当时父母都还在身边。
“嗯，好像直到现在科学家也没研究明白它四季常青的原因。”
两人围绕着奇怪的大树东扯西扯，短暂的十分钟很快就过去了。
穿过马路，她们很快就被人群包围，寸步难行，直到五分钟后开校门才得以看到告示牌的分班情况。
“哦~”沙若然低呼，“我们好像都在2班啊。”
“真的诶……”
虽然表面上白晗茉只表现出一些惊讶，心情却如今天的天气一般晴朗。
为什么会开心呢？她不懂，是因为作为社恐，有自己还算认识的人就不用担心当独行侠了吗……
应该不只是这样吧。
“我们还真挺有缘分的啊。”
白晗茉听到沙若然这么说，别开了视线，心不在焉地回答道：“是这样吗……”
“真的是这样，你看。”沙若然指着前门的座位表说道。
原来刚刚白晗茉胡思乱想的这段时间，两人已经走进了2班的教室。
白晗茉看到自己的座位被安排在了最后排靠窗的位置，而自己的同桌位写着“沙若然”。
嗯，确实很有缘分。
在坐下的一瞬，白晗茉才记起两人的座位与中考那天是一样的，余光偷瞄一旁正在看手机的沙若然。
很奇怪，那时是陌生人，自己光明正大地凝视了人家足足几秒钟；而此时已和她相识，却不敢再转头。
两个月过去，她的头发长了很多，马尾扎得高了，耳前的发须也浓密得遮住了一部分侧脸。
随着沙若然收起手机的动作，白晗茉立马望向窗外，装作看风景的样子。
短暂的片刻，她嗅到浓密的柠檬香，而此时的窗户明明是紧闭着的。
“我能摸摸你的头发吗？”
热气伴随着低语轻扑在耳后，令白晗茉动弹不得，只发出了低呼。
“啊，抱歉有点唐突了，”沙若然急忙拉开了一点距离，“只是你的头发看起来好柔顺啊，感觉摸起来比海盐的还要舒服……”
此时她只能看到一头散落的长发，却不知白晗茉听到自己的头发被拿来和猫作比较后不禁撅了撅嘴。
白晗茉又瞟了瞟前座的一个女生小团体，她们搂搂抱抱亲密无间的样子令她有些疑惑。
或许女孩之间这种亲密接触是很正常的，是自己缺乏常识而过于敏感了。
“想摸的话就摸吧。”
白晗茉低声说道，想着这可能也是增进友谊的一种方式……
“真的可以吗？”沙若然一脸不确定的表情，却还是不老实地伸出了手。
“……嗯。”
沙若然终于将手放到白晗茉的头顶，随即用有些熟悉的手法来回抚摸。
白晗茉虽并无不适，却反应过来她在用撸猫的手法……撸自己的头发。
“真的挺舒服的……”
这么说着的沙若然注意到被摸的女孩默不作声，突然浮现了一些使坏的想法。
灵巧的手指松开，秒速划到右侧脸颊，当白晗茉感到脸上敷了块冰而转过脸，那调皮的大拇指与食指已经轻柔地掐起了一块肉。
“人挺瘦的，脸上倒是还有点婴儿肥。”沙若然露出坏笑，像是捕到猎物的狐狸。
“……你没suo要摸脸。”
因为半边脸无法活动，白晗茉说话含糊不清，声音更加软了。
沙若然似是还没满足，又挪动手指掐住了白晗茉的嘴唇，也如愿听到轻哼的声音。
白晗茉没有反抗，但看着那越发灿烂的笑容越发火大。
在沙若然觉得捉弄得差不多了并松手的一瞬。
周围的空气安静下来，甚至听到了碰撞的极轻声响。
白晗茉小嘴微张，咬住了她食指的指尖，随之而来的是磨得圆滑的指甲被一股柔软轻点。
无意间回想起被自己逗急了胡乱张嘴的海盐。
“……这是对你恶作剧的回应。”俏脸微红的白晗茉说完便打算不再看这个坏人。
然而自己的回应似是再次激起了对方的斗志。
她后悔没能快点别开视线。
沙若然的嘴角自始至终都上扬着，她只是看着沾了一丝液体的指尖，随即不假思索地贴上自己的双唇。
“……”白晗茉说不出话，刚还担心对方会觉得恶心，没想到她玩得比自己还重量级。
而且这样一来就成了间接接吻。
没事的，白晗茉在心中这样安慰自己。
女孩子之间这样很正常，都是为了增进友谊……
然而她还是气不过，只用干净的鞋尖部位踢了沙若然一下，但是软绵绵的毫无力气。
此时班主任随着铃声走进教室，沙若然也不再闹了，装作无事发生看向黑板。
班会的内容不多，先是简单介绍了一下学校的内部设施与外部环境，随后说了一些规章制度，大概内容就是学校不会干涉学生包括穿着打扮在内的个人生活，只是定期的考试不过关会被“请喝茶”。
前后也就半个多小时，班主任便在铃声下开始催学生们离校，看来他们当老师的更不想上班。
“我们等会儿再走，别跟他们挤。”望着兽群般向外涌的学生，沙若然转头向似是在心不在焉地看风景的白晗茉说道。
“嗯嗯。”白晗茉答应着，目光却聚焦在窗外两只黑白花纹的蝴蝶身上。
已经是九月了，而这夺目的翅影大概已经进入生命的尾声了。
蝴蝶会觉得自己的生命短暂吗？会觉得繁衍后赴死的一生是有意义的吗？
算了吧，靠本能行动的蝴蝶怎么会思考这种事，白晗茉在心里笑笑，收回视线。
她总是会像这样胡思乱想。
走廊逐渐放空，两人走出教学楼，漫步在强风吹拂的甬路上。
“今天是最后一天假期了，你有什么安排吗？”
此时太阳逐渐升高，沙若然用手遮住半边脸，朝白晗茉问道。
“这个……一般都是在家里待着吧。”白晗茉的语气有些不自在。
“这样啊，其实我打算带着海盐去附近的宠物医院做驱虫，你没事的话要不要跟我一起？”
“诶？但是我可能帮不上什么忙……”
“不用啊，交给兽医然后我们坐着等就行了。”沙若然有些疑惑地说道。
她见一旁低着头迟疑的女孩，也犹豫了一瞬，撤掉遮挡阳光的手，捏了捏耳朵，不自然地补充道，
“……其实主要还是想跟你多待一会儿。”
两道碎影缓缓飘落于有些发愣的白晗茉的肩上，紧接着她再次听到沙若然开口了。
也许是为了缓解一下微妙的气氛。
“这是刚刚你看的那两只蝴蝶吧，好神奇。”
“……嗯，很神奇呢。”
沙若然顿住了，她看到白晗茉第一次展现出会心的微笑，弯如皎月的眼角散发着魔力，偷走了自己喉中仅存不多的水分。
似乎还带有一丝甜味。
“那个……你快挡一下阳光吧，”白晗茉略微仰头提醒道，同时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脸部，“脸晒得好红。”
“啊，哦哦……”
这次换成沙若然收回了视线，莫名的心情浮上心头。
这应该不是晒的。
“我们是现在去吗？”
二人此时出了校门，在马路边，白晗茉问道。
“嗯嗯，我是打算回便利店一趟就出发的……”沙若然这么说着，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我们？
她又转头问道，“你同意一起去了吗？”
“嗯嗯……”白晗茉答应着，深吸了一口气，凝视马路上的车流。
“其实我也想和你多待一会儿的。”
……
坐在前台看闲书的沙以茹抬头看到刚进门的面红耳赤的两人，吃惊地问道：“外面这么热的吗？”
“啊……是很热呢，秋老虎太猛了。”沙若然敷衍着回答，随后仓促地走向里屋，“小姨，我们先带着海盐去宠物医院了。”
沙以茹有些诧异，印象中她这个侄女很少会表现出慌张的样子。
过了一会儿，在门口安静等待的白晗茉看到沙若然戴着白色头盔走了出来，同时一手拿了个粉色头盔，并用另一条胳膊将海盐夹在侧怀。
“目的地在市中心，那边的交警查得严，骑电动车需要戴头盔的，这是我几年前用过的，先凑合用一下吧。”说着沙若然将头盔递了过去，“我们出发。”
她带着白晗茉走到便利店旁边的侧门处，角落里停着一辆尺寸偏大的电动车，后箱还被改造过了。
“我给太空包改了改尺寸，把它固定在后箱位置了，这样海盐直接放在里面，你坐我后面就可以。”沙若然打开太空包，将有些不情愿的海盐塞了进去。
直到白晗茉戴上头盔，坐到了沙若然身后时，她还没意识到某些事情。
仿佛时间静止一般，两人没发出任何动静，似是在等待着什么。
后箱里的海盐叫了一声，沙若然才回头去看白晗茉，正好撞上了她的视线。
“……我们还不走吗？”
如此问着白晗茉四处望了望，以为沙若然在等人。
“走是要走的，不过你是第一次坐电动车对吧？”
“是这样没错，但是你怎么……”
“你不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吗？平时肯定都是坐车的咯。”
“我上次……”
“可惜你撒谎的水平太烂了，彩票这东西早就不存在了。”
说到这沙若然不禁心中暗笑。
“……对不起。”
“没事没事，我能理解。要出发了，搂好我的腰。”说着沙若然双手握住了车把。
“嗯……什么？”
白晗茉觉得自己听错了，然而双手却无意间伸出，此刻悬在半空。
“因为你第一次坐，我骑车还有点快，搂住我的话会稳定很多。”沙若然解释道，“好了，别害羞，快点吧。”
白晗茉犹豫片刻，飘忽不定的视线不经意间再次与那对琥珀相撞。
随着双臂缓慢环住宽松的衬衫，莫名带了汗的手心贴上马甲线明显的腹部，白晗茉低下头，展现在沙若然面前的只有被阳光染上一层淡金色的长发与发红的耳尖。
电动车逐渐加速，渐起的微风为皮肤降了温，带来些许舒适感，轻晃的身体也促使白晗茉下意识搂紧了一些。
街道在沉默中流动，白晗茉顾及到沙若然需要集中注意力骑车便也没开口说话。
大概过了不到十分钟，周围的高楼逐渐增多，看样子是快到市中心了。
白晗茉又回头看了一眼海盐，它并没有乱动，反而是安详地趴着，都快睡着了。
这时，下坠感袭来，没来得及反应的她直接扑在了沙若然的背上。
她的背很结实，因此白晗茉还感觉撞得有点疼。
“抱歉忘记提醒你有段下坡路了。”
声音虽大部分融入风中，白晗茉却听出了沙若然歉意的语气中也夹杂着一丝玩味。
这个人有的时候真的很坏心眼。
然而，被风轻拂着并趴在晒得温热的后背上，时而还会嗅到沙若然身上的香味，竟让她感到惬意，甚至有了些困意。
模糊的记忆之窗被抹净了一些，似乎在幼时父亲背着自己也是这么安心。
此时两人在路口等红灯，一片轮廓发紫的蓝色树叶悄然落到沙若然肩上。
白晗茉轻轻将其拿下，目光变得黯淡。
蓝枫树虽然四季常青，却还是会有极少部分的落叶，就像在抱团取暖的人群中总有那么几个独来独往，很难说是被集体抛弃还是主动脱离。
“你看到天上那种鸟了吗？”
沙若然指向半空，有一群桃色的飞鸟停留在信号灯上，翅膀并没有停止振动。
“学名叫桃鸠，是一种候鸟，现在正值它们的迁徙期。而幸运的蓝枫叶将会被选中，作为见面礼带往南方。”
她这么说着，已经有两三只俯冲下来，各自在路边衔了一片落叶便返回“聚集地点”。
白晗茉明显感觉到沙若然还想开口说些什么，然而因为绿灯便回过头去专心骑车了。
“待会儿到了再跟你说。”
又过了十分钟左右，沙若然停在了牌匾看起来有些年数的底商楼前，大概有三层，规模不算小。
进门后，她让白晗茉去等候区休息，自己抱着海盐上楼了。
猫猫狗狗的叫声与铁笼的晃动声掺杂在一起，让对声音敏感的她有些不安。
其实白晗茉向来缺乏安全感，她也察觉到了自己开始对相处时间不长的沙若然产生了依赖感，从而将独处时的这种不安衬得明显，无可掩盖。
是该腐烂在麻木的不安当中，还是迷惘在对虚无缥缈的依赖的患得患失当中呢？
“第一次坐电动车感觉怎么样？”
沙若然随性地坐到了一旁的座位，看到白晗茉手中还拿着那片蓝枫叶，有点好笑地问道。
“感觉挺好的，很凉快……”
趴在你身上也挺舒服的。
一边将未说出口的话下咽，白晗茉手指揉搓叶柄的速度越发加快。
“哈哈哈，那倒是。”沙若然伸了个懒腰，“对了，刚才说的那个话题……”
“南方有一种花，学名叫‘鸟携蓝’，而这一品种被发现的时间与蓝枫树是在同一年。”
闻言，白晗茉联想到在路口时沙若然所讲的，似是明白了什么。
“鸟携蓝的种子，就是蓝枫叶。而且明明是北方特有的树种，叶子却只能在南方的气候条件下开出花来。”
“是桃鸠给了蓝枫叶新的生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