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米什法官在办公室整理了近期的资料。这是一个十分简单的案件,起码她认为非常简单。
孤儿院是魔灾爆发的源头,只要切断这个源头所有的不幸都会消失。
而执行这项任务的人不巧是个色盲。
魔力使用达到了一定程度会让皮肤变色,比如女皇殿下使用魔法时皮肤会明显向冰蓝色转变。
没有人通知她这一点,或者说没有人知道她是色盲,更可能她自己都不知道有颜色存在。但她又是当时唯一可以执行任务的人。
除了引起魔灾源头的几个人,孤儿里有二十一个没有受到影响的人,大多数多是儿童,他们的肤色没有变化。正常人一眼就可以看出来。但她不行,所以她把所有人都杀了。
她保护了全城的人,并且客观上她并没有故意杀害那些人的意愿。可以判个过失杀人,再加上她是皇族,应该会被软禁到皇宫里。
与帕米什会面的另一位法官已经两鬓斑白。他更多负责面向公众的审判。他们虽是同事,但实际上更像是上司和下属。帕米什觉得这样很不错,这个好同事为她挡下了不少来自皇族和民众的压力。
“帕米什,我们对这起案件心里都有数,但现在舆论的矛头是严惩杀人犯,如果被轻判的话,很可能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过河拆桥。”怕米什毫不客气的说。这几年的阅历让她越来越厌恶这群披着正义的外衣假圣母的民众。“一群被随意误导的蠢货。”
“我知道,但已经发生了。而且她杀死孩子也是事实。”
“她也就了很多孩子。”
“帕米什,我们没必要在这里缠斗。”老人一直对帕米什的固执心存疑虑。他很担心这个年轻人是否能在他退休后挑起大梁。
“我知道,明面上你向所有人宣判她的罪行和惩罚,我会在在暗里负责她真正的量刑。”
“每次这种事你都让我来做。”
“因为我不想做违心的事。”
“等我退休,你有了后辈,你就不得不做这种事了。”
“...”
“还有,五皇女会作为听证人出席审判。”
“她?”帕米什知道她,近些天唯一风光无限的皇族,前脚刚治理完魔灾后脚就找到看杀人凶手。但稍微知道点内幕的人都清楚,这个屠杀孤儿院的人就是她派来的。“同为皇族,她既然不知道自己的妹妹是色盲。”
“实际上如果不是这件事,没人知道她是色盲。她在皇宫里也是不受待见的人。但是,这些不是我们调查的范围,这个犯人,或者是六皇女,她的传闻甚是诡异,我劝你也少了解一些。”
审判的当日,老人作为主法官坐在中央,也是最高处。帕米什就在他右边。他们一起俯视着那位穿着囚衣,带着镣铐的皇族犯人。周围一片漆黑,唯一一束惨白的亮光照在她身上。自有历史以来,这是第一起结果会面向公众的皇室审判。
五皇女就做在犯人旁边,帕米什看不出她的表情。
老人照旧念读审判,但到了某一点突然停下。他转头看向帕米什。帕米什也摇摇头,他们都犯了个错误,这相当少见。
老人又向五皇女问:“尊贵的皇室成员,您能告诉我犯人的名字吗?”
五皇女似是征求意见般看向那个犯人,但犯人没有看向她。
“她没有名字。”
“什么?”
“她没有名字。法官先生。请继续流程。”
老人顿了顿,继续审判。
“这位...犯人,你承认自己杀害了二十一条无辜的生命吗。”
“我承认。”
就像远古的雷电将能量传递给树木,为生命带来火种一般。这就是一切的转折点,当帕米什听到那句我承认时,她身躯一整。望向那个犯人。
犯人沉着冷静,像是在叙事一件在平常的事。她没有像个疯子一样嘲笑侮辱死者也没有对他们抱有怜悯,甚至不对自己的作为感到自豪或者后悔。
“主法官,我要求暂停审判!”帕米什站起来,手用力撑住银质的桌面。所以的目光都集中到她这里。而她直视着犯人,犯人也抬头直视她。
“帕米什法官,我必须警告你,证据已经充...”
“我同意。”五皇女打断了老法官的话,语调冰冷且不容置疑。当然听证人的身份没有这个资格,皇室成员的身份才有。
“她的事以后就别找我了。”五皇女毫不掩饰自己的不耐烦,起身直接离开了法庭。
现场骤然间乱成一团。唯有帕米什和犯人依然在对视。
自那天起,没有人在关注这个案子。对外已经宣传犯人被处死。知道她还活着的只有老法官,五皇女和帕米什。当然也不排除其他想要了解情况的皇族,这应该是不可能的。
帕米什用了三个月调查她,她的人脉,她的品格,她的行为逻辑,她的三观。这是她最煎熬的三个月,调查一个没有切实罪名的人显然不符合法官的戒律。但她还是这么做了。她渴望审判一个真正的恶魔,就像她对刀匠说的一样,坚守自己的内心。
而犯人坐在两个厕所大的审讯室里,重复着被帕米什质问,有些时候可能是老法官。她并不在乎。
最后一天,帕米什法官最后一次见她,两个人出奇的平静。
“你会被判流放。这是我跟老法官商量后决定的。”
“我听说他已经退休了。”
“对,若不是我们,他可以多领一个月退休金。”
“我该对他说抱歉吗。”
“不需要,你马上就会离开这里了。”
“我以为我会被你处死。”
“实际上,你的罪行没有严重到要判死刑,我将你留下才是不合规的。”
“不怕我出去后杀更多人吗?”
“你绝对会遵纪守法。”
“...帕米什法官...我能问你个你可能不接受的问题吗?”
“你问吧”
“二十一条人命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我当时决定留下你,是因为你对生命的漠视。你对自己的罪行毫无意识。”
“杀死那二十一个人属于意外,并非罪行。”
“这我们已经辩论过很多次了,直到我充分了解你后才发现没有意义,你的思维方式跟我们不同,你大脑里就没有道德观念,如果没有法律,你是不是会立刻杀死我?”
“不知道,我挺喜欢你的,应该只会留下几道伤口吧。”
“...也许血族更适合你。”
“血族啊,我听说过,当作终点还不错。”
一阵长久的沉默后最后的会面进入尾声。
“你在试图了解我们的世界对吗?”
“为什么这么问?”
“你在皇宫时没有伤害过其他人,这或许是我放你走的原因。”
“也许你说得对。”
“那你注定失败。”
“你这么肯定?”
“你的世界只有黑白,但这个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总之我会记住你,也许,不,总有一天,在你用你的方式了解了世界后,我会真正的审判你。”
多年以后,帕米什最后一次来到老法官的家里。老法官现在只能依靠轮椅行动,但往日的风采不减。他习惯精心护理自己最后几根头发。这让帕米什少有的笑出声。但她会笑更大的原因是他们是朋友。
“你居然跟五皇女走的这么近。我以为那场审判后,你们的关系就止步于此了。”老法官笑道。
“因为我们都是青年一代中的上进者...这是五皇女说的。”
“你确实很优秀,这是事实。你不需要贬低自己,最近你不是替法院那几个新人决绝了很棘手的案子吗。”
“他们没做错,只是社会不允许违逆自己的存在。”
老人抿了一口自己泡的浓茶,太烫了。“你已经变得非常圆滑了。”
“你欣慰吗?”
“不,我深知随着洪流改变自己的做法不是好事,但这是我们唯一也是最好的生存方式。”
帕米什喝了一口老人为她泡的热茶,太浓了。“你会为自己做出的判决感到懊悔吗?”
“你还在纠结那个案子?”
“不,我在纠结她这个人。”
“她现在叫率零。”老法官将一踏资料放在桌前。调查一个让自己后辈感到困惑的人,这是他退休后做的唯一一件事。“也许她对个世界做的最大的贡献就是遵守了每个国家的法律。从这一点,你的审判没什么错误。”
“律零?我不相信这是她的名字。”
老法官点起一根烟,这是他在旅行时从海外购买的。再过几年,这东西的无害版就会散布世界各地。
“她看起来没有什么改变。”
老法官觉得现在茶凉了一些,喝了一口才发现太浓了。
“帕米什,你可以认为她是个恶魔,她也可以是个永远无法融入我们的可怜个体。”
“嗯。”
帕米什为茶添了些热水,抿了一口,太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