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星人向地球发出了宣告：一个小时后将投下核弹头，目标位于梨子海市的正中……”手机外放出广播台的声音，惊丸子将声音调到最大，它还在循环播放。
她看见那位少女也恍觉过来，突然抛她在原地，走旁边没被水淹到的看台和石阶，向之前二教楼那空教室奔去。
“等等等！唯一能确定的是那教室是她的秘密基地没错了……”
她脑子一热，或许是因为无措，也走同样的路跟了上去。教室的门大开着——少女连关门都顾不上了。她踏进门槛内，只听到清脆的嗓音：
“啊，你能来真是太好了。”
对方给她一个两手撑桌的背影。
“嗯，我来了……”
来到这里会有什么改变？大概已经都完蛋了，她想，连为什么会有外星人这种问题，恐怕都是来不及思考的。可对方看上去却是有办法的样子，除非只是想在一切结束前撕掉日记本——但日记本也是逃不掉的！
所以，也许对方确是有办法。
刚才能神奇漂浮起的纸板船，似乎给了她一点对于自己判断的信心。于是她凑到女孩身后，见其俯视着课桌桌面。桌上是那个漂亮的沙漏。
“负五阶”。
她听见对方喃喃说“竟然掉到了这种程度……”，又仔细端详桌上那物件，开口问：“我们要怎么做？还有还有，那个沙漏的刻度是什么意思？”
广播提示，距离核弹落下还有五十五分钟，于是对方尽可能简短地回答了：
“这是测量这片区域时运状况的工具『时运时计』，现在整个学校正处于最糟糕的运势之下，也就是‘负五阶’。在‘负五阶‘条件下，将有可能出现‘难以言喻的毁灭性事件’。所以，我们现在必须开始插秧了。”
“运势？我捋一下……应该好运就是正的，而坏运气是负的……现在是负的里面最差的……？所以，我们是‘运气差到碰上了不分青红皂白就向我们发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战狂外星人’？！然后是什么……插秧吗？……为什么是插秧！”
她还在纠结当中，少女已经打开衣柜——衣柜中还有柜——取出一大箩筐秧苗，分了大捆给她，又自己背在背上。
“……好吧？我接受。”
她只好像抱抱枕一样，抱起一大束秧苗，微微歪出脸来看路，跟着少女到操场上去。对方穿着凉拖，直接踩进水里，她略一迟疑也踩进去：反正早就打湿了……
脚底有松软的感觉。
“跑道变成泥地了！”
变成泥地的意思就是，可以把秧苗插下去了！
她抽出一根秧，俯下身去，手指触到冰凉的水面。她忽然停住，心想自己不该先擅自行动。可扑通声已从旁边传来了。转头看少女：在水泽中亭亭立着，像玩飞镖一样将秧苗一根根抛到田里，竟然用抛，好快！
她显然是学不来的，不过像是得了默许般，自己摸索着开始了。她手中秧苗入水，用力，能感受到细长的东西在地下畅通无阻了。感觉有些歪，扶正一些。应该就是这样？
插下了一根。不过她抬头放眼，整个操场是偌大的水泽。一个小时怎么可能够，感觉这工作得用上一天一夜！
“核弹头还有四十五分钟抵达。”
种稻，真的有用？
她不禁向侧面投去怀疑的眼神。
可少女却以笃定的动作一直告诉着她，来帮忙吧，就这样做。对方熟练地后退，前方已是郁郁青田。于是她使劲晃晃头，把纷扰的想法都晃走，又弯下前身去：
插下第二根。
抱歉她只有这么慢了。
插下第三根。
插下第四根。
腰有点酸了。
然后是第五根。
……
广播声：“空中拦截系统被外星EMP子母弹瘫痪。非常沉痛地告知，核弹即将降落到梨子海市中部位置。请广大人民群众按照指示，进行最大程度的自我保护。我们将不惜一切代价……”
汗珠已从她的额角滴落。
偶然一抬头，她瞠目结舌：外星战船的船头已经穿出云层，缓缓朝这边驶来。战船的下方，投放核弹的舱门正在打开。
弹头缓缓下落，正朝这边而来。
“！？”
她求援似地看向少女。对方并不抬头，只安心抛着稻子。她急得想要呼喊，却难以出声。然而对方那行为忽然在她心里点起亮光，因为她想起一小时前对方口中的“运势”一词。
人的稻作从来是风雨无阻。不管天上是刮风还是下雨，乃至于下核弹头，也都不过是运势而已。能自若地在这种规则中运作的——她忽然觉得那位是神明。
不如说她之前就开始猜想，那戴着白色宽沿大帽的少女来自天上，至少是这大地间神明中的小小一位——能串联起这奇妙一切的，恐怕只能是这样一位。
——而就连这样的存在，对于“运势”也只能观测么？
而种稻又是什么，是神明的工作？观测之外的工作？
“是工作。”
又一棵秧苗被少女抛进田里，随口答了她不经意间碎碎念出的话。
大概是她已经看出了对方的选择：工作比时运更加重要。即使时运带来的是将临的毁灭，也不能让那女孩停下工作。正如稻作，风雨无阻。
“这么说我好像也差不多……”
刚刚那几大段都太杂乱了，连同什么运气运势的，还是放在那里别管吧。她暂且也不能知道神的工作和存活转机有什么关系。现在要做的是：她抽出自己手里的下一根苗，看准了地面，抬手——好像自己手里的是命运之匙。最简单的事就是插下去，用最简单的话来说——
行事在此，成事在天。
虽然还不知道为什么要在核弹头下种稻子——一定要在核弹头下种稻吗？但先种下再说吧！她什么也不想管了。
秧苗新立处泛起涟漪。
黑色的外星弹体在半空中，下坠——朝此地坠来，已经到了可以清楚看见的程度。她只是看了一眼便低头了。
继续工作。
整个操场已经半数覆满青秧。
转头看那少女，其也十分认真，那颊侧似乎有晶莹的东西洒落，只让她随手一揩，抹去了，好像平常到无需在意一样。
低头看水泽里，涟漪继续扩散，相互交接、慰问，织成一张闪着灿烂波光的网。有什么东西掠过贯穿了惊丸子的心灵，好像一切都改变了，又好像没有改变。
“砰！”
“砰！砰！”
弹头在学校上空爆裂开来。
她猛地望向高空，嘴巴张到极大。
“诶！变成烟花了！？”
七彩的光焰四散，好像众匹野马携风流向八方奔去。
“为，为什么！？”
她连忙掏出手机查新闻，先前什么“外星人袭击地球”的消息全消失了，而“一小时前”显示的内容是“疑似UFO被抓拍，外星人一闪而过”云云没什么新鲜感的花边。
少女也松了口气：
“呼，这种事本来就不应该发生。”
天色比之前稍暗了些，但风依然和缓。插好的秧苗成片地立着，微微摆动身体。整个操场已俨然变成农田。她看向少女问：
“所，所以为什么？刚才是假的还是做梦？……还是篡改现实的魔力？”
“啊，”对方抬起帽檐，用水灵的眼睛看她，“你真想听详细的？那我讲了喔。”
“嗯……”
“因为我的工作可以改善时运。只要我还在工作，『时运时计』就会向‘正一阶’缓慢回归。我猜现在，这里的运势状态由‘负五阶’往‘负四阶’的方向迁移了。由于‘难以言喻的毁灭性事件’只会在运势为‘负五阶’状态下出现，所以我们及时制止了它——在它真正发生之前。”
“好复杂！——所以你果真是神明吧！”
“诶？”少女有些意外。
最开始，让惊丸子第一时间联想到“神”的，无非也就是对方的气场而已。现在她莫名有些确定，或者说非常确定。
“嗯，”对方颔首，“我的身份是这里的稷运神。”
“诶——等等！我是不是打探了不能泄露的天机？”
“不会。我的工作是在这里种稻，以维护时运在正常范围内运行——并不是保守什么秘密。只要你想问关于我的事情，我也能够告诉你。”
“年年都种稻吗？”
“嗯。”
“那……有很多人都知道你是……？”
“几乎没人问过我这些事。”
“这学校的人心也太大了吧！”
她再度环顾了四周。先前没留意，操场相比一边的林荫道等地方，地势是更低的，因此可以蓄水；现在的操场一半是水泽一般是秧丛，旁侧的石阶仿佛田埂——看来人只能在上面走了。还有，自己的鞋子沾了泥，回家得洗了。
左看右看，她的目光忽然又落在少女的眼睛上。她们对视了一阵。她开口问：“对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五十绾明秋，”少女应，“五十绾是神氏。如果你嫌太长的话……”
她取出一张有名字的学生卡。
“王明秋”。
“直接叫这个也是可以的。”
惊丸子点点头：“唔，我记住了。”
“今天谢谢你，”明秋看看水田，说，“这里也有你的一份。”
“嘿嘿，哪里哪里……！”
一阵满足涌上惊丸子心头。自己和神明联手拯救了一次世界？她不敢想，只是在心里说“好吧，我很接受”，其实心还在砰砰乱跳。
“我平时住在那间空教室，二教楼人少，不介意的话，可以找我来玩。”
“真的吗？”
“嗯，真的。”
她亦对惊丸子点点头。话语中断了一会，明秋又忽然补充：
“啊，说起来——可以请你明天下午来一下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