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惊丸子赶到稻田,清水已变为黑色。墨水泄露时那量简直让人难以理解,可惜她先前已经吐槽过一次了。
“我们不是清理掉了吗?”
“这……”
余杏提着她那小巧笔记本的一角,整个本子也被墨水染黑。原来是刚才疏漏了,没能注意到余杏口袋里的本子,让它成为了把墨水带到稻田的传染源。
(「质量差劲的笔漏墨」其定律三:传染路径极其诡异。那个位置明明不可能沾到啊!阴险狡诈!)
幸好她走近后发现,那位金头发女孩还在这里,让人不会过于慌张。惊丸子反倒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是神明啊,纷烈终究还是靠谱的嘛……”说着看向纷烈——
对方已在半搭好的帐篷上倒头睡下。插进泥里的杆子弯着,帆布因她凹陷下去。
“喂喂!”
她闻着稻子香气会睡着一事,居然是真的。二人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清澈地带在污染前的溃败。
余杏一鼓作气,用力一推纷烈的身体,不小心将她一整个人推进水里。霎时,纷烈挣扎着冒起来,惺忪的睡眼还在和脸上沾到的墨水搏斗。
“唔……要不是你们叫我……得睡上好久~呢。”
“快快!”
“好的~!”
她缓缓抬手,带起的风让惊丸子和余杏突然紧张了一分,神女的气场!二人仔细看着染黑的稻田,试图观察墨水消解的过程,然而最终是没动静。
“咕咕——”
纷烈的肚子传出声音。
“我饿了……”她说,“还没吃晚饭呢。没有姐姐的米豆腐吃,没有力气也用不出神力了……”
“……”三人沉默了。
惊丸子默默捂住嘴巴:“感觉不像在闹别扭,没准是我的错……”
“啊,这样污染水田的话,稻子会坏掉的吧!”余杏说,“让我想想,用勺子舀?感觉工作量很大……有了!”
“是什么是什么?”
“要,要是被纷烈她姐姐发现,就说我们在练书法!”她看着如洗过砚般的水田,闪着智慧的星星道。
“不得不说是好主意呢……”
惊丸子以待机的姿态想着办法,忽然先前被她强行咽下的味觉再度漫上来。米豆腐!——既然纷烈没饭吃,找明秋再拿些吃食来不就好了!
一旁,余杏正颤巍巍对纷烈道:“你姐姐……不会把我干掉吧?”说着看见惊丸子准备跑掉,“——惊丸子,不许临阵脱逃!”
“去去就回啦!”
“喂!”
逃阵少女一路小跑再返小教室。桌子上摆的东西没有变化,明秋仍未从衣柜里出来。她急匆匆俯下身,看有没有多的米豆腐。
“明秋明秋,豆腐还有吗?”
“没有了。”衣柜里的声音答。
“抽屉里……”
“没有了。”
“没有了吗……”
“没有了。”
“唔。”
她起身,听见另两人踩着湿哒哒的脚步也跑进来,转头一看,纷烈正甩着头发上的水滴。外面突然雷声大作,暴雨倾盆。
“又下大雨?”她皱了皱眉。
“突然就下起来了!”
雨点还在往屋内飘,余杏把门关上。她脸上还带着难以置信的绝望神情:“糟了,稻田被毁掉了……那还是刚刚准备开始生长的稻子啊!”
“唉,”纷烈叹了口气,嘀咕,“要是我万能的姐姐在就好了……”
“多灾多难的学校……”惊丸子道。
纷烈口中万能的姐姐明秋,其实就藏在惊丸子身后的衣柜里。可惜外面有一个她不想见的陌生人,还有一个不能见的妹妹。
“喏,你们快看外面的雨,”纷烈看着没关的窗帘,接着道,“要是墨水蒸发变成雨,那就会到处下墨水!不是很恐怖吗!”
“试图同时挑战理化两科的你更恐怖……”
三人挤在窗前,默默面对外面阴沉的雨景。
“惊丸子。”
她听到衣柜里的声音在唤她。
“去找校长吧。”
她往衣柜那边挪了挪,“诶?”——试图小声交流。
“校长室在三楼。”
说完这句话,明秋没有再出声。惊丸子后知后觉,啊,这是没办法出现的明秋给她的办法——校长有办法。她想,难道那也是一位神明吗?总感觉四处拜托超自然存在的她在这所学校里生存太简单了些……
不过有路子就用吧。
“我去找校长!”她向其余两人道。
“啊,”纷烈知道她在说谁,“对的!要不是有姐姐我就想起来她了!”
“那你会永远忘却她的。”
“所以……一起?”余杏说。
“哼哼~我们可是会被拒之门外的!”纷烈这样说着,就好像是在分享什么不得了的知识,“在这学校里的话,那女人平时只喜欢接见一个!”
“我去吧,”惊丸子说,“毕竟是因为我买了漏墨的笔才有了这么多事……”
大家点点头。
“加油~!为了姐姐还没开始的种稻事业……我是指今年。”
她向大家比了个拇指,找到教室里的伞架,取了一把黑伞,撑开,用伞盖直面着外面的暴风雨,冲了出去。
转身上楼梯,水流顺着收起的伞的边沿一路滑落下她走过的梯坎。每一层的楼梯口处,都有风雨从操场朝向的栏杆外涌进来。她经过沾湿的走廊,来到一扇门前。与众不同的铜制雕花门牌上写着“校长室”三字。
她将手放上门把手。
“第一次见这里的校长……”
纷烈口中的“那女人”?她努力想象着对方可能的样子,同时意识到,开门后一眼扑来的对方的模样,可能会成为她对“校长”一词的最初也最深刻的印象。从前在别的学校,她是不怎么见过校长的,毕竟她没在意。就算是在操场讲话时,也只能从最后排看去,在人头的夹缝中窥得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
门把手内部机关旋动的声音传出,让她切实体会到自己按下它了。轻推,一个门缝出现,并没有光从里面出来。黑乎乎的门缝。
风雨的声音未止。
她轻轻唤了一声,未得应答。于是她又将门推开了一些,门缝理所应当地撑大,好像是更多的黑暗还沉眠在里面。此刻,万籁俱寂。
下一秒,她突然就站在了校长室的门前。
阴天变为晴日。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这一切:自己手臂自然垂着,并没有放在把手上,而是像刚走上楼梯的那一刻般。一切就好像视频被剪切过,倒退到先前的某一帧。她瞬间站在门外,门瞬间变成关闭态,除了大雨瞬间停止外,其他都仿佛一下子回到几秒前。
白日的光亮撒在走廊,一如她仿佛被拒之门外般的无措。
“嗯……”
一个女人的轻笑声响起。
的确是诡异的情况,空气中却没有恐惧的成分。大概是她信任着明秋的话,便任由那身在校长职的女人调笑。她甩甩疑虑,又一次去开门。
随着门把手转动的声响,她手上的触感当即消失。从开门到变为罚站姿态的中间数帧又被硬切掉。她再度站在紧闭的门外。
“不可以么……”
她喃喃道。
却没有等来明确的警告。她盯着那把手,好像它还在引诱她似的。门后有什么沁人的东西溢出来了,仿佛也在引诱她似的。校长的意思简直捉摸不定。
第三次——她第三次去尝试开门。她将手放在把手上的一瞬,能感觉到,有人靠上了门的背面。女声从里面传来:
“遇到困难,将这所学校里全部的三位神明都请托了个遍,你还真是不知廉耻呢。”
“我……”
“我喜欢不知廉耻的人。”
门吱吱开了。
然而下一秒,并不是她主动走进了门,而像是门里的东西跳出来,反将她包裹住。炫目的强光咬了过来。她紧闭上眼。约莫两三秒后,她睁眼看到一条街道,天色已晚。
旁侧,有些是陌生的有些是眼熟的招牌。那正是学校外的街道。她的正右手边是文具店,不知为何,她第一眼便看向墙上的挂钟和日历。
4月20日晚8点左右。
三天前——她初见明秋的那一天。
时间倒流!?
她傻傻愣在原地。
这些天与神明打过的交道对她说不必惊慌。可她还是得捋一捋。为什么送她回三天前?三天前的晚上……记得当时想的是,本来就回家晚了不如随便逛逛吧……然后她走进了文具店。
文具店?
……
“啊,那支糟糕的笔……”
原来如此,是要从源头上解决问题。这里才是真正的污染发源之处,此刻才是真正的污染发源之时。女人的声音不知从哪里传来:“真聪明,我更喜欢你了,小东西。”
“所以,我要怎么阻止三天前的我买到那支笔……”惊丸子越想越多,“我记得还有什么悖论什么的,穿越者不能见到另一个自己……”
“不用担心,低头看看。”
她听话地低了头。
“诶……诶!?我变高了?还有这个镯子……诶还有这个裙子!”
“我一时心血来潮,把我的形象借给你,让你在过去的时间线上活动。这对你来说既是帮助,也是题目。你要是敢照镜子的话,就死定了。”
“所以……我现在是你?”
“没错,你可以做一些很过分的事,比如把文具店里的签字笔全部抢空,或者一把火烧了整条街道。让我看看你会怎么做吧。”
“不会被抓吗?”
“谁会去抓未来人呢?”
惊丸子左看右看,见到文具店玻璃门上挂着“营业中”的牌子,便悄悄过去,将牌子翻了个面,变成“打烊”。同时她也闭着眼睛,不去看玻璃上的倒影。她记得自己那天是八点二十回家,等到那时,再把牌子翻回来好了。
“真会卖乖。”
“唔……”
“不过,我可没有这么多时间让你等。现在,还有一件事你必须去做。直走,去公交车站。”
“嗯……”
“一点都不反抗?”
“嗯……”
听着校长的指示,惊丸子登上了一路公交车。车子朝着一个她并不熟悉的线路开去。她问这是去哪,校长并未应答。
窗外闪过一个纸船雕塑。伴着公交车的放气声,车门开了。一个初中生模样的女孩子上车来,在努力去抓把手未果后选择坐下。
“!?”
惊丸子——不如说现在是校长模样的女子——坐在女孩对面,静静看着她。对方正一时兴起掏着纸笔,忽而也察觉到了看她的眼神。于是二人对望。
“公交上。”
女人的声音在二人周遭回荡。
女孩一愣,竟将这记下来。
“特别的。”
女孩也记下来。
“奇遇。”
女孩全记下来。在细细倾听发现女人没有再出声后,她拍拍自己的脸:“做梦吗?好像有人在对我说话……不过,好像有很棒的感觉!看那意思,像是有天选之人在等我的样子!”
惊丸子突然有一种什么都串起来了的感觉。车停到了陌生的站台,她鬼使神差般下了车。站台旁的路灯将光打在玻璃展板上,一不小心,她看到了玻璃中的自己。
她已回归了自己的身体。
这时她听到身后来人,回身,果然是校长,窈窕的女人。
“不过,既然过去改变了,未来说不定也会一团乱麻。我们来开启一条新的时间线,至于有趣的记忆,我会还给你们……”
“神明是坦诚的吧?”
“你可以问我问题。”
“……”
惊丸子一时却不知该问什么。
“所以,墨水的灾难会结束吗?”
“已经结束了。”
“你的名字?”
“花枝,捉月花枝。”
“……”
名为花枝、身为校长的女人再度轻轻一笑,她身后的景物似乎由远及近正在崩解。迷狂的氤氲填充着世界的缝隙,只留下她的低语:
“好了,回家吧。”
事件的异常顺利让惊丸子过度诧异,只忽然感觉说话的那位,以及整个学校内,似乎没有她先前想得那么简单。不过谁又能知道呢。
她回奔向正常的时间,回到了小教室。而在她逃离的那条时间线里,公交站台玻璃上映着的数码数字归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