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莎:其六
无可辩驳,那脖颈的金属环依旧还挂在我的身上。
我切实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比那不明不白蒙受冤屈并发誓要向一切源头之象征的“佛力耶”复仇的时候还要清晰地感受到了我卑劣的本性。
目睹火焰缠身之物的瞬间,瞳孔就收缩起来,连同着操纵着身体的血一起凝固下来。
我害怕火焰。
所以,那时候如果不是玛露艾.芬尼哭泣起来,我一定已经缓缓走向那团火,想要拥抱那触手可及的死了。
至少不是现在。那时候我是这么想的。因为我用自己的眼睛看到了玛露艾.芬尼的眼睛。因为看到了名为希望的幻影。
所以我才从死那里逃走了……这是“第三次”。
只要我还依旧是玛露艾.芬尼眼中的“希望”,我就打算回应她,所以便不顾代价的高昂而使用了妖精血的力量。
为了她内心的安稳,就算要我重新站到”第二次”逃避掉的事物面前也没有关系。已经不在意了,逃走了“第三次”的我,根本不在乎护国将军这一象征是否能够被摧毁了。
然而,我很快就意识到这责任对我而言太过沉重。那时候趁着夜色将缩水般蜷起的头发打点成自然蓬松的模样——我早就做惯这种事情了。
为了藏下身份,就算知道“妖精血”知识的人数量稀少,我也依旧会在每次使用力量之后,都小心谨慎地将这唯一与外貌相关的“代价”特征藏起。只要不是纯种的,或是眼神特别好的,就没有办法得知我也流着八分之一的妖精血。
最先注意到这一点……
可能也是唯一发现了这一点的人,就是“学徒”了吧……
从“向我抛来果实”的那刻起,他应该就已经注意到了。
后来也是如此,他要我“拿自己来换玛露艾芬尼的未来”——那无数次重复的闹剧般的裁判法庭就是为了让我明白,他是足以扭曲时间的魔人。仅凭莎莎.西福可一人,不可能违抗得了他的意愿。
然后,他希望我“拿自己来换玛露艾芬尼的未来”。
对于我来说,这完全是求之不得的好事。算上这一次,就是“第四次”逃走。
那之后很快我就死掉了。事情并没有照着“学徒”的意思去发展,什么预言啊,赌局啊,统统都像个笑话,庭院之主的强大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想,而玛露艾芬尼也只是不知为何而幸运地活了下去……
真是痛快,什么魔人啊,到头来也不过只是和我一样的笑料罢了。
事情本该就此结束的。我用临死前的时间嘲笑“学徒”,然后一切便就此了断——
一群渺小又如散沙的人不小心闯入了怪物们的岛屿,最后被精悍的“庭院之主”猎杀殆尽,只有沦为赏玩物件的幸运儿得以幸存下来,得到庇护和安宁,完——
——事情本该就此收尾,对,我完全没想到自己居然能够“复活”。
甚至是以得到了魔人之躯——以这抛弃了过往的一切痛苦和负担的形式“复活”。
魔人,某段童谣之中最不可理喻的存在,在肆意破坏和杀害之后,又凭一时的心血来潮而帮助故事里的人物。它们看似有着明确的原则,又会在死前将那些彻底推翻。如暴风般袭来,又静悄悄化作雪水消融消散。
麦尔瑟巴提,那时候我还不知道那只“壳线妖叛徒”有这种拗口的名字。
它找上门来,希望我能挖出“树根”,削弱“庭院之主”,我接受了。它又说,为了稳妥起见,最好能与长有黑色尖角的男人汇合,随后,作为我听命行事的报酬,告诉了我被抓走的同伴的位置,以及该如何前往“壳重的庭院”的方法。
顺着麦尔瑟巴提的指引,我果然找到了身受重伤的“黑角”。然后同样根据指示,在束缚住“黑角”打垮的「壳重的庭院」的成员之后,用麦尔瑟巴提给我的“果实”医治好了他的断臂。
那手臂先是从肩膀撕裂的断面冒出触须般的部分,然后慢慢地渗出液体生长的场面非常恶心,所以我没有看到最后。
麦尔瑟巴提偷偷说,希望我能帮忙解决掉麻烦的“传令兵”。我要做的就是是让其产生两种温度不同的情感。在从麦尔瑟巴提那里掌握到如何触怒它以及如何使其困惑之后,这不算是什么难事。
作为报酬,它本该再给予我们一点额外的帮助的。但是它却死在突然出现的茶乐手里。
“黑角”稳固住了情势。在一番屈辱之中,总算得到了茶乐的信赖。
但很快黑角就又遭到了袭击,一波未平之下,“库尔德里哈”和古怪而又柔软的的长条怪物又向我们发来通报,说玛露艾芬尼生命垂危。
事情完全乱成一团。这时,茶乐态度无比坚决地要求我们返回季地遗迹。既然不是顺着麦尔瑟巴提提供的“树根”线索来行动,那她一定是有什么其他的想法。
我确认了学徒的行李并没有留在这里,又从茶乐口中得知了很多事情。本来就混乱的思维霎时间变得几乎一片空白。
然后,我逃走了,这是“第五次”。
水死镰显出身形,以及自称“库尔德里哈”的怪物都让我慌了手脚。
但是,离开那个地方之后,我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该做什么才能让这不断从自己决定好的东西那儿逃走的命运就此断绝。
我是魔人。既然得到了魔人的身体,就没道理使用不了魔人的力量。断掉的“魔人爪牙”无法发挥力量,应该是备用品的行李也不见踪影,那就只能顺着感觉去找回失物……
而被庭院之主所折断的“魔人爪牙”的另一半,就在那个方向。就在那座悬浮半空的“庭院”之中。
我起初还担心如果“庭院之主”就在悬空庭院里该怎么办。
但是,既然茶乐觉得那个“庭院之主”在看守“树根”,并且她指的方向和“庭院”所在的位置可以说是完全相反。那事情就方便了。
后来也正如预期。我们几乎没有遇到什么障碍,一直到攀上庭院,进入里头之后很久才遇到第一个敌人。而那也被茶乐轻易解决了。
只要拿回完整的“魔人爪牙”,我就不必再从任何地方逃走了。
然而,事实又是如何呢?
我跌坐在地,手里的“魔人爪牙”也松了开去,眼前是琳琅满目的血,怀中的半截身子还在涓涓冒出细流。
我突然想起来了,学徒为何是个轻蔑的词语——
因为,学徒说的就是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是会惹出麻烦的经验缺缺的傻瓜;是滥用力量并沾沾自喜自取灭亡的白痴;是甚至就连早已察觉到的自身的卑劣之处都无法正确审视的莎莎.西福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