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徒：其六
遇上后来被为黄金与诅咒的魔女的人物的时候，大概是在她将要了断性命前的一周。
那时候我正处在一场特别的旅行途中。停留在名叫莱布洛洛的小镇上。
镇子占地不大，真的是一座非常狭小的镇子。用弱不禁风的篱笆围起，坐落着大约十到二十幢民居。小镇的入口处，空气中飘着和家畜粪便溶杂在一起的味道。
那是段对这座小镇而言非常艰难的时期。对能够猎捕到自身所需食物的我而言，困苦的旅途在莱布洛洛的居民听来，却是甚至足以产生出小小憧憬的趣闻。
我记得有位名叫娜伦它的捆着小辫的少女。她就是在那刚到小镇的夜里，在因我分享自己所携带的奇妙行李中的食物，以及旅途中经历的不值一提的故事而举办的宴会之后出现在我眼前的。
趁着夜深人静之时悄悄潜入镇长为我准备的房间，解开小袋的封口，想要用她的所有财富，恳求我从小镇上带走一位名为怀夏特的女人。
我立刻就问道，她是你的什么人？为什么你希望我将她带离莱布洛洛？
我确实偶尔也会做些商人该做的事情，不过，拐卖人口还是头一遭。
少女娜伦它摇了摇头，只说她不能告诉我这些。以及，如果我同意协助，接下来她就要立刻带我去见怀夏特本人。真是一刻也不停。
我确实对此很感兴趣。但也同样觉得这实在太过可疑。
越是偏僻的地方，越是会存在可怕且令旅人难以理解的“常识”。莱布洛洛所在的边境地带已是相当接近炎神窟口的不毛之地。在这只有诸神恩惠的指尖稍稍触碰到的土地上，我已经遇到过不少足以让孩子彻夜不眠地哭泣，让最勇敢的士兵都哆嗦起牙齿的骇人事迹。
但好奇心终归是战胜了从来没有在我内心中取得过一次胜利的恐惧情感。
没什么的，和往常一样，基本上没有事情是我处理不了的。
这份自大会以非常特别的一种形式为我带来祸根吗？反正起了兴致的我也不会在乎未来的自己是否会为此感到后悔。
/忘了娜伦它说过的话，立刻启程吧。你不是该在这种地方停留的人，也不该在这种地方与我相遇。/
我实在是感到讶异，在这说是村落也完全没问题的小镇子上，居然还能藏着这种隐蔽地点。
明明白天的时候，我也有在这附近闲逛过，却完全没留意到。
而且，住在这隐秘工坊里的人，显然不会是什么微笑着拿出刚烘焙好的香喷喷面包的慈祥老婆婆。
吃了狠狠的一记闭门羹。这下，就连娜伦它也呆住了。她可能根本没预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吧。
要我说，就是娜伦它那点小心思完全被人猜透了。看来她不太适合犯罪，没有什么当罪犯的才能啊。
不过，一码事归一码事。
这世上没有什么地方是我不该停留的。而我也早已打定了主意，这世上没有什么人是我不该遭遇的。要待在什么地方当然是要随我自己的心意了。这场特别的旅行正是为此才存在的——
话虽如此。
既然这位怀夏特如此不待见我，我也不能像只豪猪一般横冲直撞。那天夜里，我爽快地进行了撤退，而娜伦它也摆动着脑后的小辫跟了过来，希望我不要在意，在她说服怀夏特之后继续达成她的恳求。
我当即大笑，那样我不是就成了糟糕的绑匪了吗？与其交给笨笨的你，还不如让我来表演一下什么才算犯罪吧。
娜伦它看起来非常困惑，似乎在她过往的日子之中，根本不存在足以让绑匪这一事物出现的环境。毕竟这里就算在乡下地方里也称得上是非常偏僻。穷乡僻壤，说的正是这里。
眼见娜伦它不愿放弃，我便接着说道，你不用担心，我会说服怀夏特，至少会让她即使被我绑走，也不会神智失常地开始大呼小叫，闹个鸡犬不宁。
我的发言是这般自信，娜伦它微微垂着头，面露难色地说道，那样就来不及了。
听到意料之外的发言，我感到非常困惑，什么会来不及？
我看到了种植有作物的农田，以及恶用了周边草被的畜牧圈。如果一切照常，这些便足以弥补小镇上的少量人口的供需。就在临近炎神窟口的常青与常昼的边界线上，居然还有这样仿佛停留在祥和过往时日的小镇——我为此感到好奇，所以才临时起意，接近了这里。
而在这种只有闲暇时光很多，就连让众多国度的军队都头疼不已的魔兽都因为某种原因而不肯踏足的穷酸地方，究竟会有什么是会”来不及”的？
娜伦它希望我能在五日，最好是在四日内便带着怀夏特离开莱布洛洛。除此之外的事情，她都一概绝口不谈。
隔天的清晨，我就前往能够当日来返的边界之外的区域，为了在小镇上停留并完成最后一次的设备休整，将从泰古达之森的“巨人带”到来的惠尔特失心狼当作猎物。
从猎杀到的两头巨大的狼躯上抽干血液，被污染的脏器以及割裂开成细条的毛皮都用作燃料，肉和骨头则作为今日宴席上菜肴的材料。
一路旅行下来，我已相当习惯去做这些事情了。
傍晚时分，我便返回了莱布洛洛。见我真的能如自己所夸耀的那样，如喝水一般轻易地猎来食物，镇长和居民们都为我欢呼喝彩，视线中的热切和惊羡就连最迟钝的无眼龟都能察觉。
刚开始自然会是这样。不过很快就会有人嫉妒起来。尽管换作是其他任何人来，都无法使用我所调度的这些设备。但人盲目起来才不会顾得上我的这些说辞。
宴会过后，娜伦它在夜色中再次前来。她听说我出了小镇之后似乎非常焦急，在迎接我的人群外看到我回来时才放心下来。
我笑道，我已经收走了你的财富，自然不会抛下许诺过的事情离开。你本来就是没有办法才求助于我，如今看到我这般信守承诺，难道就不能对你幸运地选择了正确的人选而放下心来吗？
娜伦它依旧凝着眉头一言不发。
为了得到更多的资讯，我自然也该提供一些资讯作为交换吧？这在情感和情理上都是说得通的。
“反魔战争。由培贝法王国的学院学者发现并公开的魔蚀性理论是让战争打响的助燃剂，而火种则是袭击了苏曼王国的巨大惠尔特失心狼群落。不过，真正让这场火烧起来的……首当其冲的，果然还是在一夜之间摧毁了卓度王国的魔人吧？”
“……”
偶尔会有些多嘴的家伙在夜话时间七嘴八舌，不过娜伦它并不是那类人呢。
“少数幸存下来的卓度王国的难民流亡到邻近的包利塔联邦，不过，包利塔联邦当时正经历一场史无前例的大瘟疫，并且还谣传着这场瘟疫是由与包利塔联邦一向不和的卓度王国流传出来的谣言。”
“就结果来说，下令将所有难民处死的包利塔联邦的领导人并没有做错什么决定。因为这些在包利塔联邦看来非常可疑的难民里头确实藏有魔人狡诈的诡计。但是，光是处死难民是没有意义的。对事物的了解只停留在一半一半的状态的话，就会做出看起来似乎没有问题，实际上缺出现了巨大纰漏的决定——因为这事件的重点，其实是在于如何处理尸体。”
“包利塔联邦为了杜绝难民的入境，便勒令：凡是私自窝藏或协助难民入境的，都将受到这些难民一样的待遇，被当众绞首。”
“硬要说的话，如果不沿用经验与惯例，多信任一下人类卑鄙的本性，采取不同的做法——对，如果将难民的尸体与因瘟疫而死的尸体一样进行焚烧处理的话，结果就会不一样了吧？”
“隔天，包利塔联邦就在瘟疫和传播瘟疫的「复生的死者」的攻势下遭到毁灭。不过，既然消息已经传了出来，恐怕是有非常机敏的商人或是旅人之类的幸运地逃出来了吧。”
“尸者可是很可怕的。什么都吃，什么都咬，牙被崩断了就用手挠，指甲脱落了就用身体里的骨头去刮刺，而且光是存在就会传播疾病，数量还多得吓人，简直就是铺天盖地的恶劣毒虫啊。”
“尸者的军团如今也依旧在北上，没有城墙的地方不再有人可踏足的土壤。受瘟疫侵染的生物都将化为尸者军团的一员。据说，那军团有着能将广阔的平原都填满的可怕数量。”
“不过，西顿玛帝国已经将尸者们挡在了鹏线海道以南的地方。威名在外的佛力耶将军就连如山似海的不死的尸者所组成的军团都能对抗，尸者们北上的势头已被打缓。只要驻守峡角的佛力耶将军还在，尸者们就永远无法渡过鹏线海道吧。”
“但是，对生存于世间的人们怀抱恶意的魔人可不只有一体。所以，这块大陆上已经任何一个地方还留有安宁祥和的日子的了——哦，不对，是除了这里之外呢，娜伦它。”
“……”
“怎么？没有兴趣吗？不过，娜伦它是女孩子，确实也不会对这些感兴趣吧。毕竟这里的生活看起来很平静。”
今天也要去见怀夏特的吧？我可是准备好了“见面礼”的。
我晃了晃装有特制餐点盘的铁篮子。
还是说，其实你想先尝尝味道？哎呀，不用这么提心吊胆的，不仅没有毒，而且还很美味哦。
娜伦它看着被放到手上的食物，困惑地思索了一会，然后才意识到，我是在调侃她刚才饿得肚子咕咕叫的事情。
娜伦它慌慌张张地将食物塞了回去，又看向了我手里的热气腾腾的肉丸子。我拿出来给我的那一份可是不会放回去的。我笑着摆了摆手。
快带路吧。正巧，我也许知道该怎么说服她了。
在怀夏特的工坊门前，我们一前一后停下了脚步。娜伦它以掌逼停了想要敲响门扉，正面对敌的我。
为了避免重蹈上一次的覆辙，娜伦它似乎也有某些对策。
在门边多出来的箩筐之中，她好像准备好了一套……嗯…重视功能美的服装。
简单说来，也就是那种只要看上一眼，就能明白这家伙不靠谱，是个叫人不放心的家伙的，独特的服装。
听娜伦它说，这是曾经离开镇上前往大都市的学徒的衣服。因为那位学徒的师傅被不知哪里的大人物邀请了，那位学徒也与他的师傅同行，一起前往了那个国家。所以就在临别时候留下了这套无法再穿的土里土气的乡下学徒服。
我说……该不会你是要我穿这个吧？且不论那些让我觉得莫名心悸的洗不掉的污渍，以及这衣服本身在纪念意义上的价值——退一万步说，无论怎么看，这大小都不合适吧？
我笔挺地站着，潇洒的站姿完美无缺。娜伦它拿着衣服，仔细比对了一下之后，一道惊雷才姗姗来迟地流过她的脑袋，惊讶地张大嘴巴的她终于察觉到了这一点。
也因为这个，她那因一时的惊讶而震惊无比的脸，也一下子因羞耻而染上了血红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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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莱布洛洛临近炎神窟口，我也早就料到会有这种结局了。
娜伦它脱下身披的人之皮肤，血淋淋的躯体弥漫出血液的腥气。
尽管如此，我依旧认为她是位美丽的少女。
看样子我是无法到达炎神窟口了。
姗姗来迟的怀夏特在耳边叹了口气。仿佛是故意要叫我听到一般，在我扭过头去之后，又对着我的脸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蠢货。明明就已经见识过了那么多的例子，却还是要牵扯进来。老老实实去往炎神窟口不就好了。/
我都那么诚恳且真挚地请求怀夏特教导我了。这明明是迟迟不肯答应的怀夏特的错吧？我想要从这里带走娜伦它，虽说是事到如今了，你还有什么挽救方法吗？
/活祭是不可阻止的，没人可以幸免。这是罪人们应当受到的惩处。/
怎么能够就因为区区一次的失败就将一切都从她的身上剥夺走呢？我愤怒地说道。
这已经不是与我无关的杂闻了。娜伦它不该因为那子虚乌有的罪行而遭受这般炼狱般的折磨。
/没人可以幸免。至今都逃脱其外的狡诈者，也将被一口气收回对等的代价。娜伦它有认真完成我的指示，所以老实的她应该不会受到最严苛的审判吧。这点我可以保证哦。因为我将这里当作据点，如果没有合适的闲聊人选的话，说不定我会因无聊而死的。/
这可算不上什么悦耳的笑话。这根本不能算作是活着的人类了吧！
仿佛料到我会这样反驳她，怀夏特笑着说。
/那你就带着娜伦它离开吧。她希望你能带着我逃离这里，也确实曾经有这么对你说过吧？她真是个什么都做不好的笨孩子——明明除了能理解我这一点以外，她就根本没有其他优点了。/
从我头上狠狠拽下一撮毛。疼痛让我以为我的脑袋上出现了一块血肉模糊的窟窿，不过实际上也就只是痛了最开始那么狠狠的一下。
我眼眶泛泪，却还是忍耐住了疼痛。因为这或许是我需要付出的必要的牺牲。
/我会想办法将这块幻灵寄宿的糟糕土地连同这里的罪人们一起推出去。你就想尽办法让这些罪人和娜伦它活下去吧。尽情做你想做的吧，伪善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