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艇起飞前的小小插曲为这场行程带来了不一样的意义。
塞琳没有立刻把剑交给哈维，而是在回到空艇上之后，仔细端详起来。
她知道哈维是精通上古技术的学者，也是技艺精湛的铸造大师，他的作品每一件都是是可以当成传世之宝的神兵利器，给陆辰峰锻造的这三把宝剑也不例外。
可就是这样的武器，却出现了明显的缺口甚至崩刃，很难想象它究竟经历过怎样的恶战才会损伤至此。
“唔，我有点相信你说的，那个如鬼神一般强大的剑士不是夸大其词了。”尽管剑身已经擦至光亮如镜，但触碰之间，塞琳仍能感受到残留在剑锋之上血腥气，她放下剑，冲着哈维一笑“看来萨罗帝国还是有人在惦记你啊，教授。”
哈维惋惜地叹了一口气：“唉……长公主殿下大概是权贵里唯一一个真正支持我的人了，把剑给我吧，修好了赶紧送回去。”
当哈维伸手去拿剑匣的时候，塞琳却往后一撤。
“别急嘛，你这样岂不是让我很尴尬，刚刚才说不知道你已经到了铁龙王国，现在一下子就把修好剑送回去了，不是打脸了嘛，一点都不为人家着想。”
“哦，好吧。”
这么做确实欠考虑了——哈维把手缩了回去。
然而，塞琳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机会，一下子找到了借题发挥的窗口。
“教授啊，哪怕是对的事情，如果时机，地点，或者方式不对，也会适得其反哦。”
哈维本想辩解两句，但是话到嘴边，他还是没说出口——没什么好辩解的，确实是他没有考虑周全。
想到这，哈维不禁回想起了许多事情——类似的错误，他好像已经不是第一次犯了，却是第一次有人提醒，让哈维知道自己做错了。
他可以把自己在萨罗帝国的失败归咎于卡斯兰娜的等人的欺骗，贵族和教会的贪婪与欺压，但是哈维自己心里清楚，原因肯定不止这么简单。
这一切最终都回到了一个问题上，一个早餐时塞琳提到，但哈维一直都没有答案的事情。
现在，哈维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因为如果不知道答案，他还会继续迷茫，继续犯错。
“塞琳公主，你说得很对，关于那个问题……谁是我的朋友，谁是我的敌人，谁会帮我，谁会害我，这件事情我确实没有分清楚，也不知道该怎么分辨，以前我盲目地相信，现在盲目地怀疑，明明知道都不对，但是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话音未落，哈维就听到了塞琳的笑声。
“呵呵……”
哈维知道，无论自己如何争辩，就算能说服别人，也无法改变自己当前的处境——自己不仅是个失败者，而且还是个稀里糊涂的失败者，被人嘲笑也是活该，再说他现在也算是适应了塞琳的调侃。
“你想笑就笑吧，反正我……”哈维忽然感觉迎头有什么柔软的东西撞了上来，将他轻柔地裹入其中。
哈维用了一秒钟明白了当前的状况，并隐隐感觉，这次的拥抱似乎有着别样的意味，不是那么的强势和做作，而是真实的温柔，以至于哈维竟有点想要沉湎其中。
尽管如此，哈维依然尽可能冷淡地说道：“没有新招数吗？”
“这不是花招，而且我也没有嘲笑你哦，教授。”这是去掉了所有戏谑和掩饰后，最单纯的柔情，也是塞琳的真意“我只是觉得很高兴。”
“高兴？你果然还是在嘲笑我吧……”
“不，我高兴，是因为教授你正在对我打开心扉。”
“你想多了……”哈维想要尽量表现得冷淡一些，因为他生怕自己只要一心软，就又回到过去的老路上。
塞琳并不介意，也很庆幸哈维没有看到她此时眼中闪烁的泪花。
她知道，遭到欺骗和利用的哈维此时依然没有找到明确的方向，只是在走一步看一步，她不希望心中的英雄继续迷茫下去。
哪怕会被质疑，会被猜忌，被当做有一个想要利用他的坏女人，塞琳也要尽全力让哈维重新振作起来。
“那，教授，你想知道答案吗？或者，你会相信我给你的答案吗？”
“如果你有答案的话，不妨说说看，我自己会做出判断。”
“好吧，那我就为教授你复盘一下好了。”塞琳说着，一个旋身，在哈维的身旁坐下，然后借着餐桌上的一组水晶杯，为哈维复盘他先前的失败。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尤其是哈维这样的人更容易出现这种状况。
作为学者和工匠，哈维毫无疑问是最顶尖的，但这同样也是他的弱点所在——过分的专精和专注，以至于哈维忽略了太多其他的事情。
“首先，教授，你应该明白，任何事情除了正反两面，还有中立的第三面，对吧？”
“嗯。”
“那么我们从贵族开始。”塞琳拿出三只小水晶杯，一只在左，一只在右，一只在中间“左边，是那些绝对反对者，他们大多是圣光教会的忠实信徒，甚至就是圣光教会成员。”
“这我知道。”哈维清楚，自己的失败主要就是因为得罪了这群人。
“那么，这是一群什么样的人呢？”
“你刚刚不是已经说了吗？”
“我的意思是，这些人大概在贵族中算是什么样的层级，拥有多少话语权和影响力，利益分布又是如何，简单来说，就说是要给这个群体做一个大致的‘画像’出来。”
“这……”哈维苦恼地摇了摇头“这我哪知道。”
准确说，他从来就没有想过这些事情。
“好吧，那我们一个个来。”塞琳没有像之前一样调侃，甚至没有笑，而是从果盘中拿出几枚橄榄，认真且耐心地说着“这类人有许多是靠着魔法立足的武将和魔法师家族，有的是家族的重要成员中有坚定地圣光教会信徒，有的是和圣光教会有密切的利益往来，还有的则是这几类人的附庸，上行下效。”
塞琳每说一类人，就将一颗橄榄放在左边的杯子旁边，而哈维则是安静地聆听。
“教授，你觉得符合这些条件的人有哪些？”
“具体我说不上来，但印象里都是些大贵族。”
“没错，这些人大多地位较高，身居要职，在朝堂上或者地方上有很大的发言权，即便人数较少，但影响力很大。”这时，塞琳话锋一转“可是教授，哪怕这些人是必然站在你对立面的一群人，却也不全是你的敌人哦，至少，你并不是他们的头号敌人。”
“怎么讲？”
“教授啊，这些人的头号敌人，当然是他们自己这个圈子里的其它人咯，他们才是直接的利益冲突方啊！或许他们永远不会支持你，但你也完全可以不让他们将矛头直接指向你。”
“这……这样吗……”哈维愣住了，他没太懂，但大受震撼。
塞琳紧接着就举了一个非常贴切的例子：“就像你这次看到的，我和卡斯兰娜在同一个组织，同一个阶层，你觉得我们的关系很要好吗？”
这点就算哈维再怎么迟钝也能看出来：“我觉得你们俩就差直接打起来了。”
“对咯，同行之间才是赤裸裸的仇恨，这帮大贵族们之间更是如此，如果你要做的一件事会让其中几个人的利益受损，其他人不动，甚至你能因此获利，当有人想要针对你的时候，不就有人愿意保持沉默，甚至为你说话，来均衡掉那些想要除掉你的声音了吗？”
“原来是这样啊！”
哈维恍然大悟。
塞琳更是趁热打铁：“哈维教授，你再想想，连这些最坚定的反对者之中都有这么大的运作空间，这还没开始算那些中立派，以及暗中默默支持你的人呢，所以，你真的是在孤军奋战吗？还是说，你只是没有找到那些愿意与你并肩作战的人？”
这次，哈维确实地感受到了塞琳的诚意，不是模棱两可的话术，而是确实地在帮助他解决问题。
只是，哈维还是有点不太想承认：“这些你干嘛不早说，绕这么大一圈。”
塞琳娇嗔地戳了一下哈维的面颊：“你还好意思说呢，不绕这么大一圈，你会信吗？看你一开始那副拒人千里的样子，要是直接跟你说这些，你肯定会觉得我是另有企图。”
“好吧……我可能确实有点……”哈维也不知道怎么解释，索性不解释了，直接认错道歉“好吧，是我一直以来误解了你，对不起。”
“哼，这还差不多。”塞琳略带傲娇地满意一笑“那么，我们继续，以教授你的实力和德行，是绝对不会孤立无援的。”
听到哈维的道歉，塞琳心中无比激动和喜悦，她终于开始一点点打开哈维因为受伤与失落而紧闭的心扉。
可塞琳心里明白，现在哈维对她的“相信”最多也只有五成左右。
不急，不用急，从全面戒备到现在部分相信，塞琳已经很满足了。
何况她还有一份大礼即将为哈维送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