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里,忒里诺的情况变得非常糟糕。
伤口传来无休无止的疼痛,身体在燥热和寒战之间往复循环,夜以继日的昏迷、呕吐和高烧,耗尽了他的每一分体力,让脑子变得浑浑噩噩。除了痛苦的呻吟之外,他再也没办法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忒里诺觉得自己需要抗生素,需要免疫球蛋白,需要狂犬疫苗。他想起小时候在路边纠缠追逐自己的野狗,想起口腔里充满病菌的科莫多龙——那丑陋的巨蜥很快就在他的脑海中扭曲变形成嘶啼者的模样。
凌乱的思维旋转着,化作巨大的漩涡,最终像黑洞一样把他的意识彻底吞没。
不知几日之后,他再次醒来。
二度相会的天花板,依然有些陌生。
但此时的忒里诺已经无心慨叹自己的命运了。
哪怕只是平躺着,他都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虚弱得不成样子。
不过伤口的疼痛已经消退了许多,体温似乎也还算正常。
走狗捡回一条狗命,只要诚实地感到庆幸就好。
光线在天花板上投映出渐进的效果,左半边亮,右半边暗。
忒里诺朝亮的一侧轻轻转动脖子,顿时感到一阵头晕。
他连忙停下动作,闭上双目休息了片刻,待眩晕感消散之后才再度睁开。
明亮的窗户,和坐在窗边的美好侧影,映入他的眼帘。
那是一个留着波浪长发的女孩子。从窗户洒落进来的阳光披在她身上,晕染出朦胧的轮廓,仿佛整个人都发着光。
世界就这样停滞了几秒钟。
对方像是感觉到忒里诺的视线一样,合起手中的书本,扭头望过来。
“醒了吗?”
她撩了撩头发,湛蓝的眸子里泛起令人温暖的笑意。
“让我猜猜你想问的第一个问题吧——为什么我会在这里——对不对?”
忒里诺想说自己大概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所以并不会问。但他张了张嘴,却觉得喉咙干涩,发不出声音。
“你妹妹突然带着一封情书跑来找我,说她不小心把哥哥诅咒得快要死掉了,请我一定要帮她达成哥哥临终前的心愿,来见你最后一面。”
她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慢慢踱到忒里诺床边,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所以我就来了。”
忒里诺听罢,心中又好气又好笑。
那个白痴继妹,果然这样干了。
虽然没有采用“让普莉茜菈殿下亲手从他伤痕累累的身体上找到情书”的社死方案,但也没好到哪里去。
“临终前的心愿”是什么鬼?真要到了需要见最后一面的程度,为什么是去请普莉茜菈,而不是通知便宜老爹和继母?
关键是,普莉茜菈殿下你为什么会相信啊?!
拜托你看着我的眼睛,用你的读心术——呃不,用你揣摩他人心思的能力,在三秒之内揭开那封情书的真相吧!
三、二、一。
“你的心愿是什么?说来听听。”
三秒之后,普莉茜菈似笑非笑地这样问道。
忒里诺猜到她在戏弄自己,又发不出声音,索性闭上眼睛不理。
普莉茜菈见状抱怨道:“我一听到你生命垂危的消息,就马不停蹄地从哲罗叶城一路赶来。你现在这种态度,是不是太冷漠无情了?”
见忒里诺还没有睁眼的意思,又补上一句:
“难道你写给我的情书里,那些满怀倾慕又温柔缠绵的句子,都是谎言吗?”
忒里诺睁开眼,盯着金发公主那华美的容颜,开始思索该从哪个角度喷她一脸老血。
但又想到,重伤之后,血很珍贵,不宜浪费。
况且这位九公主动辄拔剑,并不好惹,所以还是放弃了吧。
忒里诺望着那双能读取人心的蓝眸,又开始思考另一个问题——
这位公主殿下,究竟是为何而来?
“来见他最后一面”什么的,显然是不可能的。
那么,只是为了像这样调侃戏弄他取乐么?
还是说……对“他眼中的另一个世界”仍未死心?
因为这种理由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了?
想着想着,心中忽然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二小姐是否早就设下圈套,要将普莉茜菈诱来此地?
普莉茜菈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兰茵把亚瑟写给普莉茜菈的情书,当成了忒里诺写的。
而兰茵之所以会弄错,是因为那封情书的落款部分,被嘶啼者的袭击破坏了。
在忒里诺的心目中,嘶啼者的袭击,多半是出自二小姐的手笔。无非就是不知何故把原定于前一晚的“惊喜”,给延后到次日清晨了而已。
兽耳女仆米拉蔻把亚瑟写给普莉茜菈的情书交给忒里诺,想必也是源于二小姐的授意。
如果这一切都是二小姐为了将普莉茜菈诱来此地而布的局……
不不,这也太强加因果了,需要太多巧合才有可能成立。比如忒里诺要恰好把亚瑟写的情书带在自己身上,嘶啼者要恰好损坏那封情书还不能弄死忒里诺,兰茵要恰好看到情书产生误会且忒里诺的伤势恰好严重到没能力澄清的程度,普莉茜菈要恰好信了兰茵的鬼话或者说假装信了……
但凡有一个条件没能满足,普莉茜菈都不会出现在这里。
就算二小姐时时出人意表,也不可能事事拿捏得如此精妙。
过度神化她,大可不必。
“无论是不是谎言,在这种时候走神,甚至跑去想别的女孩子,都很过分哦。”
大概是又从忒里诺的眼睛里看出些什么,普莉茜菈这样挤兑了他一句,随即展颜一笑。
“伤员请不要想东想西,更不要认为别人都在打你的歪主意,安心接受来自他人的善意也没什么不好。现在,要喝点什么吗?”
◇◆◇
不知是不是被普莉茜菈那句“安心接受来自他人的善意也没什么不好”影响了心境,忒里诺勉强能发出声音之后,也没再对她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刨根问底。
毕竟对于一个伤号来说,能有一位如此赏心悦目的少女陪伴在侧,实在是一件太过幸运的事,令人难以拒绝。
他甚至在想,若是此时普莉茜菈再次对“他眼中的另一个世界”表现出兴趣的话,就这么顺势把“穿越者”的事告诉对方,或许也不会走向Bad Ending……
呃……仔细想想还是太冒险了,穿越者可不能因为别人说几句漂亮话就轻易放松警惕啊,算了算了。
要谨防糖衣炮弹。
“总觉得我正在你的信任临界线上左右横跳呢……”
普莉茜菈一边拿着小勺子搅动杯子里的蜂蜜水,一边打量忒里诺的表情。
“你写的情书我一直带在身上,如果现在接受的话,是不是就可以直接跨过那条线了呢?”
忒里诺对金发公主的调侃无动于衷,哑着喉咙问道:“兰茵呢?”
普莉茜菈偏着头想了想,说:“大概跟卡蕾小姐一起出去玩了吧。”
“……”
忒里诺感到十分无语。
用“见哥哥最后一面”这种理由大老远地把别人叫来,然后自己跑出去玩?
你这个妹妹是有多不在乎哥哥?就不能演得敬业一点吗?
“倒也不能怪她,”普莉茜菈为兰茵辩护道,“谁让你写了那样的情书呢。无论是她还是卡蕾小姐,看完那个之后,想要给我们两个人留出独处的空间不是理所应当的么?”
“那个……呜唔……不是我写……咕噜咕噜……”
忒里诺想要反驳,却被普莉茜菈托起脖子,一杯蜂蜜水灌了下去。
甜沁心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