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划推进得勉强还算顺利。
在叛军将领杜逢的配合下,尽管一路历尽艰辛,这支疲惫不堪的队伍还是把一千多名俘虏押送回了阿克西埃神庙。
途中不可避免地出现了几名因为没能得到救治而不幸丧生的重伤员,还有一名俘虏因为体力不支跌下山崖,害得跟他串在一起的七个人也因反应不及而遇难。
但至少没有出现忒里诺等人一直担心的骚乱。
他们抵达阿克西埃神庙之后,连忙向卡沃尔门方向的援军派出信使,将这边的情况告知对方。不久之后,援军派来数百名士兵交由摩温·土布图率领,并带来了“已攻破卡沃尔门”的消息。
卡沃尔门的驻军主将贡布尔·戈菲里亚阵亡,冰壁术士托洛雷特趁乱逃遁,下落不明。
忒里诺这才知道,那支援军的统帅,正是摩温的父亲土布图伯爵。
收到二小姐平安脱险的消息之后,土布图伯爵便将兵锋指向萨尔迦谟行省的首府,准备将这次叛乱的始作俑者绳之以法。
二小姐和贝尔维斯在摩温的护卫下前去与土布图伯爵会合。在这次“冒险实践课”中元气大伤的特招班,也在稍作休整之后,踏上了归途。
由于普莉茜菈的马车被遗落在卡沃尔门,所以神殿为她另外安排了一辆。考虑到忒里诺和兰茵目前仍是特招班的成员,所以九公主这次没再邀请他们同乘,只带着谢尔妮、提诺先生和几名护卫先行一步。
至于伏罗岑三兄弟,则被留在神庙养伤,毕竟让阿茨格这个腿部骨折的家伙继续奔波的话,未免太没人性了。
和来的时候相比,返程不再需要赶时间,所以特招班的队伍用了六天才回到哲罗叶。
当初那群生机勃发的孩子,已经折损近半。在这剩余的四十余人当中,还有好几个肢体残缺,十之八九会失去继续留在特招班的资格。
队伍解散的时候,忒里诺专程跑去拍了拍断臂少年阿贝的肩膀。
“记住我说过的话,有什么应付不来的事,就来找我商量。你知道我家的地址吗?”
阿贝小心翼翼地点点头,说:“芬纳顿骑士的宅邸,我知道的。”
忒里诺有些诧异,但也没细究这等小事。毕竟“芬纳顿骑士娶了个富有的小寡妇,然后搬进大宅子”这种事,话题性非常强,传播力想来也不会弱。
他向阿贝挥手道别,然后去找兰茵一起回家。
令他没想到的是,仅仅在他跟阿贝聊这么几句的工夫,兰茵竟然就被人缠上了!
忒里诺护妹心切,一阵恼火,定睛看清纠缠者的样貌,变得愈发恼火。
红毛狗子你不是暗恋普莉茜菈么?跑来撩俺妹干嘛?!
他小跑几步,插进两人之间,扶住继妹肩膀,将她的身体扭了180度,然后二话不说,推着就走。
“欸?欸欸?干嘛干嘛?”兰茵惊愕不已。
“你不是知道他给普莉茜菈写情书的事么?为什么还搭理他?”
“我是知道啊,但他也是我现在的同班同学呀,为什么不能搭理?”
忒里诺一怔停步:“你不暗恋他了?”
兰茵纠结片刻,答道:“我竞争不过普莉茜菈的,还是算了。”
看来是还没完全死心。
“那他来找你干什么?”
“他跟我打听你和普莉茜菈的关系。”
“……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你俩有不可告人的关系。”
“……”
行,挺好,就这么说,气死那红毛狗子!
◇◆◇
兄妹俩回到家中,得到管家和一众仆役的迎接。
“母亲呢?”忒里诺问道。
管家毕恭毕敬地回答:“夫人去郊外的果园了,少爷。”
“哦……”忒里诺顿了顿,又问,“芙罗拉呢?”
兰茵闻言,猛地扭头,一脸狐疑地盯着他。
“你别瞎琢磨,我就是想问一下她的情况。”忒里诺无奈地解释道。
兰茵轻轻地哼了一声:“我又没说什么。”
管家脸上泛起一丝笑意,回答:“夫人带她一起到果园去了。”
忒里诺一怔,有些想不明白继母此举的意图。
该不会因为芙罗拉现在的身份是女奴,就觉得她应该去爬树摘果子吧?
要不还是去看一下吧,不然心里不踏实……
于是他问兰茵:“我去果园看看,你要一起来么?”
“不,我要睡觉。”兰茵断然拒绝,“对了,把我的那袋翠蚨露留下来,我睡醒以后想喝。”
说罢再也不掩饰累积已久的一身疲态,跌跌撞撞地走向自己的房间。
忒里诺看着她的背影,好笑地摇摇头,摘下肩头写有兰茵名字的兽皮水囊递给管家。
正要转身再次出门,忽听管家说道:“少爷请稍等,我帮您准备马车。”
忒里诺又是一怔,随即醒悟自己已经到家,不用再像参加冒险实践课的时候一样徒步长途跋涉了。
休息片刻,坐上马车,直驱郊外果园。
见到芬纳顿夫人,忒里诺还未及开口,她就抢先问道:“你这假发,怎么看起来像只鸟?”
“……”
因为它真的是只鸟……
忒里诺抬手把乌鸦从头顶取下,向继母讲明它的来历。继母听得一脸好奇,问:“我还没养过魔宠,不知能不能养得好,有什么讲究吗?”
“我也没养过,兰茵说要养的,就让她自己照顾去。”
继母点头赞同道:“有理。”
说罢,她亮出藏在身后的双手,将一团毛茸茸的东西递给忒里诺。
“你试试这个合不合适。”
忒里诺下意识地接过来,低头一看,竟是一顶假发套。
只是这暗蓝的发色……看着好眼熟啊……
“芙……芙罗拉?”
忒里诺不禁心头一紧,惊恐地望向继母。
只是剪了头发对吧?没对她做别的事对吧?
继母狡黠地一笑,说:“担心的话,就戴上它,跟我来。”
忒里诺连忙把假发套戴到自己头顶,整理一下之后,倒是不松不紧,非常合适。
只是习惯了光头之后,竟然觉得有点闷热。
他手中的乌鸦“咕咕”低鸣,似乎对这假发很感兴趣,挣扎着又想往上扑腾。结果被忒里诺一把摁住,抓着双脚倒提起来,脸对脸地发出威胁。
“我的头随便你趴,敢弄坏这顶假发我就烤了你。”
乌鸦似懂非懂地眨眨眼,终于老实下来。
在继母的引领下,忒里诺很快就见到了“齐耳短发”版的芙罗拉。
她正带着一群果园农户家的孩子,在池塘边的沙地上,拿着树枝写写画画。
这是……在玩你画我猜吗?
“她在教这些孩子认字。”继母在旁边解释道。
“欸?认字?”
“嗯,其实我很久前就见过她。她的父亲是综合学院的教师,时常会带她来店里——那时她还不是奴隶。”
继母的语气中充满了怜悯。
“你和兰茵去参加冒险实践课以后,我就想带她来果园散散心。可能是因为她在这里也没多少事情可做,索性就开始教这些孩子学这学那了。”
说到这里,继母转过头,朝忒里诺微微一笑。
“她是个很好的老师哦。”
忒里诺远远望着那沙地上的课堂,发现他此前的小跟班卡巴也在其中。那家伙不知在沙地上写了什么东西,还拉着芙罗拉要她去看。芙罗拉看完之后竟露出生气的表情,但也只有那么一瞬,倏忽之间就消失不见。
继母第一次见到芙罗拉时,就曾对忒里诺说“她心有不甘”,想必是基于对她过往的了解得出的结论吧。
那么,现在,她心中的不甘,消退了吗?
忒里诺不知道。
芙罗拉脸上那一闪而过的生气表情,在他的脑海里徘徊不去。
忒里诺忽然发现,对于这个让自己第一次接触到异世界残酷一面的少女,他并不了解,也从未主动尝试去了解。
他甚至想象不出对方表情生动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只是不断地、不断地在空洞的悲悯和对他人的抨击中寻求自我感动。
普莉茜菈说得没错。
审视、拒绝,对这个世界的一切。
自视超然物外。
忒里诺·芬纳顿,该有所改变了。
“母亲,我也想来果园这边住一段时间,可以吗?”
忒里诺没有继续走向沙地课堂,而是面对继母,如此问道。
继母愣了愣,答道:“当然可以,不过你怎么突然想来这里住了?为了芙罗拉?”
“为了我自己。”忒里诺摇头道,“我想跟她学习识字和书写,好好地重新认识一下这个世界。”
不再审视,不再拒绝,而是踏入其中。
【第一卷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