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快吐了。
晴朗之夜,巨大的铁翼划过长空,在穿越云层时气流扰动带来的颠簸中,某位带着墨镜的乘客看起来脸色不太好。
“这位乘客,怎么了?请问您需要帮忙吗?”
附近的乘务员见状立刻靠近,却被对方急匆匆挡了回去。
“不用……我没有问题。”
活了这么多年,纳斯芙莉妲还是第一次知道自己原来晕机这回事。
开什么玩笑?自己可是天使啊!居然还需要坐飞机这种东西?人类笨重的运输工具和亲自在天空中翱翔的感觉根本没法比,如果不是因为身上有那家伙下的禁制,她堂堂六翼怎么可能沦落到非得装在这个破铁匣子里被运输几千公里?
不过说实在的,受这种罪有大半也是她自找,如果当初拒绝对方的请求,根本不需要费心费力远渡重洋来到这种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说白了还是在朋友面前死要面子拉不下脸出口拒绝。
事到如今又能怎么办呢?来都来了,空有一身魔力但却不能使用的自己根本没办法像以前那样来去自如,更重要的是……机票真的好贵,总不能就这样浪费了吧?
抱着这样的想法,纳斯芙莉妲告诉自己需要忍耐,接着于二十分钟后彻底忍不住冲进了飞机内的厕所。
——
周一,白都某高级中学。
踩着铃声刚一踏进教室,我耳边便传来四处同学叽叽喳喳的议论声。
“话说,今天夏涵还没来啊?”
“确实,他平常不都最早到吗?这家伙这么晚不来我可咋在早读结束之前把作业补齐啊。”
“害,他来不来也算不上啥大事了,昨天新闻看了吗?白都博物馆爆炸啦!”
“看了,不过重点不在爆炸,是抢劫吧?据说那博物馆收藏了个什么‘复生之银’?名字怪中二的,好像说能让死人复活,我一听就觉得是在吹,结果还真有人去抢啊?”
“说不定是真的呢?反正这年头据说还有人有超能力。”
“管他的,话说回来博物馆那边场面确实够大,我姐当时就在附近,给我拍了视频的,一堆彪形大汉带着个狼头套就开装甲车往里冲,个个身上都扛着RPG呀……”
听着他们七嘴八舌到最后,差不多快平静下来时,我在座位上放下书包,终于补上一句:
“夏涵应该这周都不会来了。”
“为啥?”
几个人好奇地看着我。
“他当时就在博物馆里,受了点伤,人现在在修养。”
“卧……该说什么?人没大事吧?”
“背部烧伤,骨折,不过应该留不下什么后遗症,人现在很清醒,除了缺课没什么大问题。”
“啧啧啧,命大,那情况都没出大事……还是先表示同情,不过你怎么知道的?”
“我刚好也在附近,不过是博物馆外围,亲眼看到他被人扛在担架上抬出去,当时感觉有点眼熟,就跟到医院去看了看,碰到他外面一个朋友交换了下联系方式,后面情况是那个人告诉我的。”
“这样啊……”
身旁某位高个子同学思考了一会,问道:
“那他现在哪个医院?离得近的话我找机会看望他一下。”
“加我一个。”
“也加上我……”
不少人都附和了起来,但一本正经扯谎的我自然不可能告诉他们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地址,于是一屁股坐回位置上,从书包里翻出今早要交的作业,一边回答:
“人家需要静养,他朋友也不希望有人打扰他,还是省点打车费吧。”
“确实,别的不说,老刘我是知道的,去年我胃出血你这家伙去看我居然还给我讲笑话,笑得肚子痛搞得我又多吊了一瓶水。”
“靠,我那冷笑话给别人都讲过了他们都没笑,谁知道你恰好就对到点子上了。”
渐渐地周围话题中心又开始偏移,就这样闹哄哄持续到接近正式早读才安静下来。过完早读,某人又看着班上几乎空了一排的座位发表感慨。
“这下子我们这个全年级缺勤率最高的班级这周再添一员咯。”
的确,一个四十四人的班级,长期缺勤六人本来就很离谱了,靠窗那一列就有四个座位都是空着的,如今夏涵又来不了导致这个数字上升到七,让班上显得更加空荡。
不过他要是知道这群缺勤的人各自实际上都在干什么就有意思了……比如夏涵同学,现在估计正在某个研究所里发愁吧。
——
“……谢谢。”
苍白而明净的房间内,接过面前递来的一大杯水一饮而尽,夏涵终于感觉到脑子清醒了一点,注视着身旁的女人缓缓开口。
“谢什么谢?你小子,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对方身穿白大褂,胸前挂着工牌,黑框眼镜和橡胶手套等等特征都表现得像个研究所的科研人士,事实上也的确如此。但她此刻脸上的表情显得非常难以克制,好像再高的学历素质都压不住心中的怒气,一般来说这种表情在理智占比较多的科研人士脸上较难出现,除掉某些情况——比如自己的实验被谁搞砸了。
“说实话,你把自己玩死老娘一点都不在乎,但谁给你的种把她搭上去的?还让人家费心费力救你,你知道这次整完之后她失了多少血吗?足足两个你!”
“对不……”
“对不起有屁用!”
女人看起来简直想要不顾他伤员的身份直接把他从病床上掀下去。
“你什么身份啊?我们跟你有关系吗?不要因为认识就老跑来勾搭绯雨,她是我们所的研究员,你这样老是偷偷带她出去我们工作还怎么做?”
“夏涵,我再告诉你一遍,虽然当初绯雨是你送回来的,但是这个人情我们已经给了你足够的报酬,应该结清了,现在你不应该回来干涉她的正常生活,更别提是出于你自己的私事。”
说到这里,夏涵突然像被触动了某个开关,终于抬起头来,直视着对方,道:
“你们所说的正常生活,就是在这里给你们当小白鼠吗?”
女人一时语塞。
没错,这里的实验其实就是真正意义上的人体实验,叶绯雨通过鲜血滋养并控制植物的能力就是在这种实验中产生的,由于“法律”明面禁止进行人体实验,因此原本应该叫做“实验体”的那批人全部都被玩文字游戏变成了自愿参与实验的“研究员”。她深知这点无法否认,因此并没有反驳。
“但这是她自己选择的,我们并没有逼过她什么,反倒是你这个才见过几面的家伙,从里到外都做的实在是太越界了。”
“那她跟我出去不也是她自己的选择吗?接受我的请求也都是自愿的。”
“小子,别给我废话,少女有点恋爱脑正常,别说你看不出来她喜欢你,你就算拉着她去北极她也会答应,我们两边做的事情都是利用,区别就是我们这边有合规的管理她的权利。”
这点夏涵也无法反驳,对绯雨来说,呆在一个把她从小养到大研究机构里帮助实验,对她而言算不上是什么“出卖人身自由”。
虽然这个女人口口声声说的是利用,但实际上他也理解,作为研究所主管,那么多年叶绯雨对她来说就是如同女儿般的存在,每次进行实验还要亲自操刀,希望自己一个外人能离远一点也多少有种其他复杂情感。
“说实话,我真的是后悔那时候让她从所里跑出来了一个月,就是因为遇到你,从那以后我感觉真是诸事不顺。”
“……说的也是,毕竟我自己也是个灾星嘛。”
夏涵苦涩地笑了笑。
“你以为我就不喜欢她吗?但是我也知道,这件事……”
到最后他还是没有把话继续说下去。
“抱歉,这次就是最后一次了。”
“得了你,喜欢她还让她陪你置身险境?害……也罢,你还算有点担当,自己也伤成这样。虽然这次偷偷摸摸把绯雨带出来了,但至少明面上你还没跟我说过谎,再往下我就不追究了。”
女人翻了个白眼,从床沿上坐起,把夏涵手中的瓷杯拿了回去,一边走向门口一边说:
“你的伤以我们的技术刚送过来几十分钟就帮你治好了,现在恢复点力气差不多能走动就自己回去吧,别再有下次让我见到你。”
“等等。”
在对方即将拧动门把手走出去的一瞬,夏涵突然一声将她喊住。
“能让我先见见她吗?”
“不行,没有什么特别原因,只是我不想让她见你而已。”
“……我只是在她那里有个东西要拿。”
“呵,那个啊。”
听到这话对方突然转过身来,嘴角微翘,露出的笑容让夏涵有种不祥的预感。
“发生什么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有点好笑而已。小子,很遗憾的告诉你,你这回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哦,不对,比那严重,还赔了夫人又折兵呢。”
“……你到底想说什么?”
“就是啊,你辛辛苦苦拿回来的那玩意儿,‘复生之银’对吧?这个大名我也听说过,既然都在眼前那怎么可能不分析一下呢?昨天我拿去实验室研究了一晚上,经过各种实验论证和资料对比,最后得出一个结论。”
“如果不是‘复生之银’这个传说本身有问题,那么就说明你带回来的东西——”
“根本就是假的,废铁。”
——
时间是下午。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伴随着大门口响起的敲击声越来越有节奏和律动感,坐在电脑前沉思的我终于耐不住烦躁,大步迈到客厅扯开了门,而面前果然又是那张熟悉又讨厌的脸。
「呦,今天早退啊,没想到你居然在家。」
“装什么装?没想到你还来敲门?还打歌?是手痒想在我家房门上玩音游是吧?”
「别这么说嘛,是“命运”让我有了这种感觉。」
“那你的命运有没有让你感觉我接下来会揍你啊?”
看出我真的不是在威胁而是打算陈述事实,这家伙讪笑着默默后退了一步,总算开始说正题:
「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吗?」
“你都自己问了,干脆自己答呗,况且你的答案对我来说一点没有新意。”
「好吧,我只想看看对接下来的事情你要怎么处理?」
“处理啥?我又不会干涉太多,作为观众不就看他们自己闹去呗。”
「可你不是把某些事情告诉柳玄了吗?」
“啊……说到这个。”
回想起收到的消息,我有点头痛。
“我当时确实是想让他掺一脚,结果没想到这家伙行动我还是像你一样预测不了,让支线直接怼进主线里了。”
谁知道让这家伙随便转转能直接转到白都博物馆那边去啊?
“现在这家伙跟伊玖撞上了,对方现在被带到家里去,万一这鬼畜又把人家整成女仆,我真的是要……”
「这就是你今天早退的原因?」
“也不全是,我刚接完机回来,正准备观察一下这事呢。”
说到这里,我突然开始控制自己的表情,极力在这家伙面前显得正常,而不出我所料,他也露出了一点疑惑的表情。
「接机?接谁的机?」
能掌握到他所没有掌握的情报让我感到十分爽快,于是我决定用他喜欢的方式隆重揭幕。
“那当然是……你迟早要迎接的、最爱的‘命运’啊。”
一道樱粉色从我身侧如闪电般擦肩而过。
紧接着,这货就被某种生物直挺挺按倒在了地上,在被想要杀人似的目光注视下,两位嘉宾四目相对。
“混蛋!把我的光环……还回来!!!”
失去翅膀和光环的天使大人纳斯芙莉妲如是吼道。
「咳,咳咳……怎么会是……」
虽然天使的实际体重很轻,但是这副搏命的架势还是死死把他压在地上动弹不得,这货躺在地上难得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惊喜吗?我说要报销将近四千块钱的机票请过来的,说别人仇家满天飞那是夸张,你这里就是事实啊,天使都惹过。我实在有点搞不懂,风流浪子喜欢拈花惹草的我见过不少,但是像你这样比较喜欢辣手摧花的还没几个,这是你所说的命运,怨不得我。”
「是啊……你说的对,我的命运,就是要等到这一刻遇上这些事嘛……」
不知为何,这家伙突然像参禅悟道一样,在我眼里突然产生了一点释然的感觉,接着一个发亮的光圈不知被他从哪里摸出来,纳斯芙莉妲的眼睛突然就直了。
「这笔债欠的够久了,现在,还你。」
随后,紧跟着一个被扔出几十米向楼下掉落的光圈,我便看见一个粉发天使像条家养犬追逐飞盘一样四肢并用踏上过道护栏跳了下去……
在我思考失去魔力使用能力的天使会不会因为坠楼被摔死这个问题的同时,这货从我面前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露出十分欣赏的表情。
「连她都能请到,我真的没有看错你。虽然不知道你们打算做什么,不过应该会很有意思,不像我遵从着“命运”的指引,在让事情变得更有意思这件事上,你才是真正的高手。」
“别说得好像商业互吹一样,你在我这里永远都是贬义词。”
最后对视一眼,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挠了挠头,便转身沿着走廊离开。
「那就再见吧,我也该忙我的事情去了,希望你能搭建出一个自己满意的舞台。」
穿着黑色风衣的身影,最终消失在过道的拐角处。
……现在该连起另一条因为意外错开的线了呢,在那家伙走后我如此想到。
不过在那之前,我好像应该去看一眼从二十八楼跳下去的天使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