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从这天的清晨开始改变了。
塔西娅和乔伯特订婚的消息传遍了城，连学校里都布满了窃窃私语。
塔西娅醒来，阳光很好，照得窗前很安静——我是说，照得那些摆设轮廓历历分明，就像是正在静立的雕塑——跟照着悄悄融化的雪雕一样安静。
没有吵闹的仆人，没有叮叮当当准备早饭的厨子，大小姐自己梳理好了头发，穿好衣服，走到前厅，忐忑着昨天莉拉是不是有在替身的状态漏下什么纰漏。
纰漏可大了！她一下楼就看见贵公子乔伯特·哈扎可尔斯坐在那儿，目光随着塔西娅移动：“早安，大小姐。”
“哦，早安？妈妈——我妈妈呢？”
“夫人早起去葡萄园了，要我送你去上学吗？昨天那匹马儿呢？”
“昨天？马？霞烟？在——莉拉那儿，抱歉啊，我不习惯骑马去学校。”
“没关系，会习惯的。”
“所以呀，你怎么会在这儿，你在等我吗？”
塔西娅看着那人，那人轻轻点了点头，还没回答什么，女仆就从两侧走来，把塔西娅拽走：“大小姐，你还在这干什么？上课要迟到了！”
“欸欸！”塔西娅嘟嚷着什么，还未组成词语，便是被带到餐桌旁，那儿已经摆上早餐。
早饭有点儿冷，吃在嘴里冰凉的，得用口腔里的体温捂热了再咽下去。
那位贵族也没再说什么，独自走到门外牵马去了。
“昨天……我有答应过他什么吗？我不记得了。”塔西娅向仆人们打听，试图搞清楚莉拉是怎么“摆平”这个贵族的。
“哎呀哎呀，小姐，昨天……老爷已经答应你们两的事了。”
“我们俩？我和……？”
塔西娅面露难色，“我爹怎么说的？”
“昨天，你回来的时候老困，没精神，什么都没吃就上楼了，老爷不管说什么都‘好、好、好、随便、’所以啊，这事算是……本来就不错。挺好的。”
“啊，太草率了吧。”
“会习惯的，等嫁过去。”
乔伯特已经备好马了，就等着塔西娅过来。
吃完饭，塔西娅被大家裹挟着走，仆人给她拿来课本，背后有人推着她，那贵族少爷搭着她的手扶人上马，随后坐在了前面，未等拒绝，已经策马走出门去。
一路上塔西娅在后座闷闷不乐，她不知道怎么开口，她不该把气撒在这个绅士身上的，但是再不说些什么，好像就晚了。
乔伯特是第二个带着塔西娅在城里骑马走过的人，第一个是莉拉。
对了，马——“乔伯特，学长！那匹马是怎么回事？就是昨天送我那匹，小霞烟。”
“马？怎么了吗？”
“为什么会在你手上？”
“从马贩子那儿卖的……看它和你有缘。怎么样？它好吗？”
“好。可是，我朋友因为这匹马，失去了家。”
“……它怎样？”
“这是他答应要送我的礼物。我朋友为了保住这匹马，房子都被烧光了。”
“所以，这就是你昨天晚上跑出去的原因？”
“是啊。”
那公子的马顿了顿，随后加快了脚步，“怪我，没查清楚。学校要到了，送你进去吗？”
“嗯唔，不用了。”塔西娅很快地跳下马，抱着魔法书，挥手：“谢谢。谢谢！”
这一切很明显已经被往来的学生看见了，还有莉拉。
塔西娅也看见了莉拉，向她使眼色求救，莉拉默默走上前握住女孩的手，跟往常一样无言地去往教室。
“莉拉——你都替我答应了什么啊！”塔西娅小声说。
“我？我可没有！老娘可是——咳咳、你怀疑我干了什么？”
“呜呜，莉拉，他们要把我嫁了，嫁给刚刚那个！”
“嫁了？刚刚那个？不错啊。”莉拉似乎一本正经地说，“你之前不是还羡慕我和哈维尔吗？我看了，他可不输给哈维尔。”
“坏人！你明明知道的——”塔西娅气得锤她。
“知道什么？啊？你有心上人了？”
“咳咳！”
“好啦——你不喜欢把他推掉就好了，毕竟就见过几面。”
“不行，现在不光家族里，街上，学校里都知道了，是不是你答应的？”
莉拉叹了一口气：“我没有，真的。”
“那我该怎么收场？莉拉，我……你来娶我？”
“噗，你啊——好了，下学了再说，让我想想办法，没准下学了就想到了。”
但事实是，莉拉到下学了也没想到办法，毕竟这本是家族的意思，她再有本事也只是个外人，除非跟乔伯恩摊牌。
该怎么跟这个声名赫赫的传奇学长说呢？
让哈维尔去说吧，至少，他们都是出生金章骑士之列。
“走，我们去找哈维尔！”两个女孩子坐马车行驶到哈维尔的酒庄。
没想到，乔伯特就在哈维尔院子里坐着，这两位家名显赫的骑士坐在葡萄架下对饮葡萄酒，管家挡着两个女孩。
“我？我只是为家族，嗯……荣誉。”这是乔伯特，“酒很不错，葡萄饱满，酒色明艳，和战场上厮杀染上的那些血很像。”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我也知道你要干什么，只是……塔西娅不合适，我可以给你介绍更好的。”
“不不不，不会有更好的了，我打听过了，这个镇子——你就说萨尤娜吧，虽然是个好女孩，可是家室——不会被家族接受的。再说你的莉拉，是啊，骑士之家，不比塔西娅差，可是性子呢？那么烈——”
“所以性子柔，又有家世的塔西娅成了你的目标？”
“不是说我的目标……哈，有时候我真羡慕你，老弟，能像普通人一样酿你的葡萄酒。”
“哥？葡萄酒也能喝醉？”
“没有没有，我没醉，我在说真的，塔西娅是筛选过后的结果，我曾经喜欢跟我在学校同一级的莫妮——你也听说过吧？可惜没等我表白，她就战死了——我还喜欢过魔法老师娅塔，那个身材，你知道吧？哦，你不知道，你应该没见过，可惜她后来随着冷侯爵家族的倒台也消失了。”
“呵——”哈维尔给那个学长倒上酒，管家过来告诉他莉拉到来的消息。
哈维尔摆摆手，对管家说让女孩们和马库斯先会合。
“所以！”乔伯特振振地说：“跟我一起发兵吧，对你我都好，不愿的话，兵甲都交给我，我可以付钱买下你家拥有的军士，然后……我去把塔西娅家的婚事退了，反正家族只要我筹到兵力就行，你家的兵……比塔西娅伯爵家的……虽然有区别，但是……我也不想耽误那个女孩子，对吧？”
“你拿这个跟我谈条件？我——我哪做得了主，我又不是家主，学长。”
“哈哈哈，也对。就算我交个朋友吧。”
“还有一件事。”哈维尔用盖子把酒罐盖上，直勾勾地望着乔伯特，“马库斯的马厩，你真的不知道是谁做的？”
“反正……不是我做的，我为什么要跟一个养马的过不去呢？我查过，我来之前塔西娅的追求者有叫——”
“好了，我知道了，乔伯特学长，下次再说吧，也不早了。”
“都是小角色，唉……不碍事的，好吧，你考虑一下，回见，愿铁甲荣耀，久世不衰。”
“愿铁甲荣耀，久世不衰。回见。”
送走乔伯特之后，莉拉可不再管管家仆人的阻拦，就径直走到哈维尔这儿：“我都听见了,哈维尔。”
“你又骗我，你听见什么了？”
“啊，没诈出来，可恶。”
“你啊——莉拉，塔西娅也来了吧？”
“嗯哼，马库斯那个呆子快哄不住了，你们两个骑士在说什么？”
“一会儿再说吧，他啊，我可见了鬼了。”
四个人聚集了，塔西娅眼眶红红的，明显是哭过了，马库斯这个呆子真的手足无措待在旁边，嘴笨，也不知道说什么。
情况似乎一目了然，哈维尔还是跟着问：“怎么了？”
“她，被指定嫁人了。”马库斯说，“莉拉应该知道。”
“我知道。”哈维尔点头，“我会处理这件事的，咳，也许吧——会有办法的，交给我。”
“真的吗？”马库斯兴奋地问，塔西娅也停止了啜泣。
“反正现在还没订婚，还——来得及。”哈维尔没有底气，但还是包下这个事。
莉拉看着他，明显看出了什么，“好啦，塔西娅，去看看你的霞烟吧，马库斯也去，哈维尔会有办法的。”
马库斯点点头，他也看出莉拉的意思，他伸手——很自然的，塔西娅握住了他的手，穿过哈维尔开的魔法门，在大树底下进了那方牧场。
那方牧场是布满魔法的虚幻世界，即使水草丰茂，即使漫天都是永远不落的晚霞，即使霞烟很喜欢这儿。
塔西娅失落地走在这草地上，马库斯陪着她走，不知道说什么开导的话。
马库斯虽然是个榆木脑袋，但也察觉到了这个贵族小姐隐约的意思——那感觉酥酥的，却在马库斯厚而钝的神经里做不了什么。
“拒绝了那个贵族以后，你……喜欢怎么样的人——我是说，如果让你选，你希望嫁到哪种家？”马库斯笨拙地发言，“啊，算了算了，我们还是说马儿吧，霞烟，以后会长大……”
“你啊。”塔西娅低声说。
“什么？”
“没什么。”
“不明白。”
“你刚刚说霞烟怎么……”
“霞烟啊，以后会长大，长大到这个匣子再也装不下她，主人带她出去，会看上其它的马，不出意外是贵族的战马——毕竟，你是她的主人，骑着——说不定是哈维尔那匹，也可能是莉拉那匹，或者乔伯特……然后，就不能被骑着了，母马本就不是用来骑乘的……”
“不许说这些！”塔西娅攥起拳头，“我不想听。”
“好好好，去那边坐下吧。”
两个人在魔法构建的夕阳光辉下并肩坐着，马库斯还穿着他那件给马喂草穿的围兜，自觉地跟塔西娅坐开一个间隔，生怕弄脏了小姐的裙子。
“马库斯，我喜欢你，真的。”塔西娅坐过去，靠近他，忽然地说。
“什么？”
“呆子。我说，我喜欢你。”
“你……大小姐，不必这样。”马库斯自卑起来，“我，只是一个养马的，你应该有更好的……”
“你没叫过我的名字？叫我塔西娅，或者跟莉拉一样，叫昵称塔西妮娅——”
“我……”
“你跟莉拉是青梅竹马吧，有什么关系呢？她都可以叫。”
“嗯，塔西……塔西……”
“你管莉拉叫什么？总不能也一直叫大小姐吧？”
“我，没有——塔西妮娅小姐。”
“嗯……不许加小姐，就是塔西妮娅！”
“我知道了，塔西妮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