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元仙宗有七座山峰,七峰不仅仅是弟子修习道法的地方,同时也是亲传弟子与各峰长老的居所。
同天下大多数宗门一样,混元仙宗也有内门外门之分,内门弟子拥有自己的私人洞天,由各峰执教长老传授修道,而外门弟子则只能居住在各峰的山脚,修习也是由修为较高的内门弟子进行讲经。
同时,各峰平日也是由地位较高的执事长老和各峰教习的管事打理,只有重要事宜才会上报亲传弟子递呈各峰长老,所以各峰长老之中除去洛芷青以外都过得比较轻松。
洛芷青所在的傲然峰作为主峰,她的地位自然并不仅仅是表面上的长老,实际上宗内大小事宜无不需要她来过目,本质上更像是混元仙宗的掌门。
混元仙宗的七位长老关系亲密,不同于其他宗门为身份地位整日勾心斗角,洛芷青和她的师弟师妹们更在乎这一种平等相处,互相信任依赖的关系。
只是仙宗不能没一个话事人,师弟师妹们又没一个乐意顶事的,只能苦了她这个做师姐的。
其他长老喝茶,她在批卷宗,其他长老逛街,她在批卷宗,其他长老逗徒弟,她还在批卷宗。
原先她们祖师爷就是个不管事的,到现在快一千年了她就和个地缚灵一样,还得不到解脱。
要不是师弟师妹们给她赔着笑脸,她早就提桶跑路了!
这个家欠了她小青青太多...
终于,今天她就要彻底解放了,撂挑子不干了!
师妹这么小,她得照顾师妹呀,自己峰的事自己处理吧,姐姐我跑无归峰和妹妹贴贴去咯~
洛芷青整个人都洋溢着轻松和愉悦,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了。
夕元忍不住看了她几眼,小小的脑袋里充满了大大的疑惑。
这女人又在疯什么,不会真的脑袋有点问题吧?
心里这样想着,人又默默的往这个怪怪的女人身边靠了点。
夕元见过那些疯疯癫癫的人,很吓人,有时候和人很亲笑得很开心,有时候又崩溃到见人拼命,哭的整个人都晕厥过去。
碰上灾年这样的人就会很多,乞丐也多。
像她这种乞讨多年的,又是孤身一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能寻到吃的,也懂得隐藏自己,这时候反而不那么容易死。
怕就怕那些拖家带口的。
她有一年见过一个漂亮的年轻女人。人很好,那年刚成亲,曾经给过她一口饭吃。
夕元没想过能在乞丐里见到她。
她是富家小姐,嫁给了那里一个有名的才子,郎才女貌。
那个小姐看到夕元的时候竟也认出了她,温温柔柔地跟她说着话,恬静的笑着,那身被撕扯烂掉的锦衣好像都掩不住她散发出的光。
她讲她的夫君,讲他们有多么恩爱,讲待她很好的公公婆婆,讲她未出世的孩子。
夕元很羡慕她,她看起来那么幸福。
她说她孩子是个女孩,很可爱,也会长的和她一样大,穿着小红袄,漂漂亮亮的。
她边说边笑,然后很突然的把夕元抱进了怀里,紧地夕元喘不上气,然后水淌在了夕元的肩上。
那泪烫地夕元一激灵,还带着一股铁锈味,她努力睁开女人的束缚,清楚的看着女人的眼窝流出来的,是血。
夕元心里一空,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受。
她能感受到女人抱她的时候的亲密,那种奇异的温暖的感觉,还有此刻心如针扎般密密麻麻的痒痛。
她莫名的像回抱回去。
可女人发疯了。
她撕扯着夕元的头发,手捏住她的脖子,发出野兽般的尖叫,把她按在墙上又拖在地上。
夕元害怕了,但她挣扎不开。
那是她第一次直面死亡,面部因为缺氧变很红,眼球翻白,嘴角流涎,意识也变得逐渐昏沉。
可女人又放开了她。
夕元吓得后撤了几步,可女人并没有再打她。她好像又恢复了那份温温柔柔大家闺秀的样子,轻轻的梳理了疏离她的头发,然后缩进了一个角落,一动不动的像个雕塑。
夕元逃走了。
她是不想走的,但女人太吓人了,她决定明天再来找她。
晚上的时候她听到了一个故事。
“那个李家的小姐你们觉得怎么样?”
“你别说,这富家小姐还真就不一个滋味儿。”
“什么小姐,不就是一个死**,他妈的,四五个大老爷们都差点摁不住。”
“他那废物男人都偷东西让人打死了,让咱们爽爽好歹还赏她口饭吃,装什么?还真当自己还是那个李家的千金啊?”
“婆婆饿死了,公公寻儿子也没回来,自己还带着个小畜生,谁还愿意要她?假清高。”
“前天那小畜生不也被西头那一帮夺了去了?”
“谁管她,那小的你别想了,玩玩大的得了,西边你也敢去啊?你忘了那边的人...”
夕元只听到这里,她虽然听不太懂这些男人在说什么,但莫名的感觉不开心。
她脑子只有女人那双带血哭红的眼。
第二天天还没亮,她就去了西边。
她昨天懵懵懂懂的只听明白了一件事,那个女人的女儿好像是被带到这边来了。
她潜意识觉得,如果把女人的女儿带回来,她应该会开心。
她想让女人开心。
西边不同东边有那么些老弱病残,这边在夕元的印象里好像一直都只有青壮年,偶尔会有女人和小孩被强掠到这边。
这边的人起的都很晚。
夕元很奇怪,因为起的晚是不会找到饭吃的。
不过她很快就不在意这件事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臭味,比脏乱的贫民窟还熏人。
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好多人。
夕元难耐地捂住鼻子,小心翼翼地往深处走去。
什么也没有,她有点茫然。
按理说,这边被带来那么多小孩子,好歹会有个安置的地方,可她连一点小孩存在的痕迹都没见到。
只有中间有一口大锅。
夕元灰了心,她想走了,可她又不知道该怎样见那个女人。
莫名的,她走到了那口大锅前。
锅里捞的干干净净,只有边缘还有一些油脂。
夕元猛地捂住口鼻,那股臭味就是锅里发出来的。
她皱着眉头往锅里看去。
里面,是几根纤细脆弱的骨头。
像某种小兽,也像...一个孩子。
夕元猛地干呕起来,强烈的窒息感压迫着她的神经仿佛马上就要晕厥过去。
她无声大口的喘息着,眼神逐渐聚焦,朦胧的视线里,是一块红色带有绒毛的布。
她大脑一片空白,将那片布塞进怀里,随后是逃命般的狂奔。
惊惧的泪水无意识的撒下,星星点点。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到女人那里的,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就已经站在她身边了。
夕元没有找回女人的孩子,她只找回了一块布。
她不知道这样女人会不会开心,但是她还是想回来见女人。
夕元想,自己是一个人,女人也只有一个人,她没有人陪,不如就让自己来陪她。
她喜欢女人幸福温柔的笑,所以她不打算逃跑了。
夕元满怀希冀的拥了拥女人,心情忐忑。
女人没有反应。
还没有醒吗?
夕元一点一点坐过去,轻轻地靠在女人的身上,像趁着女人还没有醒再感受一下那种温暖。
女人身子是冷的。
阳光撒在女人身上,她的嘴角流着血。而夕元,缩在她的阴影里,感觉比女人的身体还要凉。
女人咬舌自尽了,在昨夜。
夕元麻木的站起身,一点一点掰开了女人的手,将红布塞了进去。
红与光交替,分外温暖和温馨。
只有她还在阴影里。
夕元回过神,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撞在了洛芷青身上,而洛芷青正目光柔柔的看着她。
记忆与现实的目光重叠,她忽然感觉喘不上气。
然后,她猛地抓住了洛芷青的手。
暖的。
豆大泪瞬间就从夕元眼眶里掉了出来,她大口大口的喘息着,难过的无法言喻。
耳边听不清晰,模糊的视线里,女人的嘴一张一合神情慌张。
“你..别死...”
洛芷青愣住了。
垂眸,她家的小姑娘绝望的哭成个泪人,自己的手被她掐出了一个个红印。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夕元说话。
哑哑的,气息不稳,感觉马上就要断绝一样。
她没有回应。
夕元并不清楚她在想什么,而是因为洛芷青的沉默更加慌张。
她又想起了那个早晨,她一个人走着,四周都是空的,只有不管怎样逃都无法躲掉的阴影。
“你别死!!!”
这是她第二次感到那种熟悉的温暖,可这一次她已经明白了,所有的美好,不争取的话,是会走掉的。
夕元喊的撕心裂肺亦如那个无声挣扎的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