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以为,醒的只有我一个呢。”
夕元靠在吊椅里,仪态慵懒神色淡淡,一双美人目里跃动着似黑似白的光,凝视着一旁自顾自在那品茶对弈的身影。
“我现在对你没什么想法。”
身影没有抬头,只是无情无绪的开口道,声音说不出的空灵冷寂。
“没想法?不是不敢有想法?扰人清梦的家伙。”夕元嗤笑一声,不屑的讽刺道。
身影没有搭话,或者说,默认了夕元的猜测。
夕元见激它无用,意兴阑珊的垂了垂眉,长长的睫毛扫过,掩去了眼中汹涌的剑意。
她打量着四周的风景,与五百年前所见一般无二。
穷极寰宇的巨树,每一片叶都镌刻着时间的痕迹。这棵树本该生长恣意,不为任何人停留,却伸出一条枝丫,偏爱似的垂下藤,结成夕元身下的吊椅。
树下一张石桌、两把石凳,状似普通,千百年不染尘埃不曾改易。
这里暗的好像不曾有光,不过夕元清楚,这是此处的夜。
人间每十二月,此间一昼夜变换,从无差错,从不逗留,黑是黑白是白昼夜分明。
而在这夜里,唯一明亮的则是如镜般镶嵌在冷情世界的湖,淌着人间的星河,映着天下的日月,蕴着一双桃花眸子百年驻留的幽情。
这里是天元宫,三十三天外,鸿蒙之初始,凡人所求的真正仙界。
“你连囚禁我都要选在这个地方。”夕元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
这里现在想来空耗了她百年的寿元,对她来说真不算什么美好的回忆。
“我不是囚禁你。”身影突然开口了。
夕元眼眸微微一动:“不是囚禁我?难不成还是叫我来喝茶的吗?”
“只是不让你再误入歧途。”
“误入歧途?”夕元似笑非笑的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
她离开吊椅,缓缓走到了身影身边,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勾起了身影的下巴。
她对上了一双分外熟悉的桃花眸子。
那张脸与她万般无二。
“我偏要误入歧途,你能拿我怎么样?”
“夕元”依旧是那副淡漠的神色,如同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她丝毫没有闪躲的跟这个目露危险的女人对视着,缓缓开口道:“你不会的。”
“我会阻止你。”
“就像这次你扰乱我最后的'入梦'一样吗?”夕元的目光愈发的危险,隐隐的溢着杀意。
她此番醒来,本已要与这世神魂相融了,却在最后关头被它拦了下来,若不是她尽早脱离,恐怕就要伤及此世身的神魂了。
“夕元”摇了摇头:“这只是不得已的必要手段。”
夕元一愣,勾起的手指猛然笔直如剑,直抵“夕元”咽喉。
“夕元”柔嫩脆弱的颈处瞬间露出一个空洞,身后的湖景清晰可见。
它捏住了夕元的手指,依旧毫无知觉般的看着她。
“你想要这世的我仍来做这天元宫主。”
夕元笑容里满是寒意。
“对。”
“夕元”淡漠的应道。
“我本以为,只是我运气不好,才被迫受了这样的命运...不小心背上血海深仇,不小心成了孤家寡人,不小心修成无情剑道,不小心渡了九重雷劫。”
“原来啊,所谓的命运,只是你的安排。”
“这天元宫主,究竟只是这一世,还是每一世?”夕元发问,却笑得分外凄凉。
她知道答案。
每一世。“每一世。”
“为什么要选我呢。”
夕元神色不辨喜怒,唯有眼神黯淡无光。
“天赋根骨,才情品格。除去我一定还有更加合适的人。”她低声说道。
“可你不是不愿吗?”
“夕元”似是疑惑的问道。
“你怎会让其他人来替代你的命运。”
“.....”
残酷,绝望,一眼望不到头,永生永世的折磨。
“你说的对。”夕元自嘲的笑笑。
她确实做不到。
她不忍心。
她就是冤大头,烂好人,抱着牺牲自己成全别人的恶心圣母。
怪不得冷念情总是叫她“自私”一点,她真的是病的不轻。
“天元宫主不变不移,可神魂在一次次的轮回中终有磨损,所有的品性修饰都会褪去,留下内里最本质的情感,所以这个位置也只会是你。”
“夕元”的眼神仿佛漫上了些许柔和。
“你是'至善'。”
“所以,我不会允许你染上脏污。”
“夕元”认真的看向她,目中是不容置疑的威压,脖颈上的血洞也不知何时已然愈合。
“她不是脏污。”夕元皱了皱眉驳道。
“是不是不是由你来说的算的。”
“那你呢?天道就可以轻易的裁定一个人的价值吗?”
夕元反问道。
“我能看清任何人的好坏。”
“夕元”——天道说道。
“但你看不清她。”
夕元微微一笑,胜券在握。
“只要我在她身边,你连我都要看不清了。”
“这就是你惧怕的,对吗?”
“.....”
夕元并不理会天道的沉默。
“明明我作为你的代行者是最没呀可能脱离你的掌控的,而现在我却要逃离你的手心了...你急了?”
“...她是不稳定的因素,她会让你有私心。”天道声音逐渐低沉。
“哪又如何?”
“有私心,就不可能做到公正。”
“可我要做的又不是一个无情的执法者。我只是想用自己的方式保护我的爱人,保护天下苍生。”夕元说道“爱人”神情柔了柔,语气也轻快了许多。
“可笑的理想,简直像孩子一样的胡闹。”
听到这句话夕元反而噗嗤一声,笑盈盈的,她还是第一次听到天道说这么主观情绪的话。
不是什么大道理,也不是各种解释,而只是一句算不上谩骂的狠话。
“你破防啦?”
“.....”
夕元更乐了,她遮住半张脸,企图不让自己笑得更大声。
“...她根本就不爱你。”天道闷了闷,憋出这么一句。
“你不就是因为看出这一点,那时才会选择离开她的么?”
夕元歪了歪头。
“你看到了,她做出了选择不是吗?碰到危险时她只会疏远你,觉得你是拖累。”天道见她没什么反应,于是又说道。
“哦,这样啊。”夕元点点头。
“这样?”天道疑惑不解。
“我说为什么那个梦会是这样的结尾...”
“只会用这样不入流的小把戏。”夕元淡道。
“如果说你是想让我做个噩梦的话,你成功了。但是如果你是想以此来动摇我...你不觉得这种方式有点蠢吗?”夕元目光都带上了一丝怜悯。
它是真的不懂人心。
“你觉得五百年前她是动摇了,对不对?”
“她只是觉得自己没用罢了,她有些累。她想给我最好的,可当时的情形却与她的理想越来越远,于是她迷茫了。”
夕元变得有些柔软,脸上挂着恬淡温和的笑:“所以在她做不出选择的时候,作为师尊,我当然要去推她一把。”
“她一直处在我的保护下,这样是不会成长的。所以我也要适当的离开,让她经历外面的风风雨雨。”
“她可是我的弟子。”
“你看,她现在已经做的比我还要好了,你已经奈何不了她了,不是吗?”
夕元定定的直视着天道的眸子。
“她分明是爱惨了我。”
“.....”
“你不会成功的,你的神魂还被我压制着,只要没有再度融合,我就有数不尽的机会。”
天道仍在垂死挣扎。
“你怎么知道这世的我不会再次爱上她呢?”
“她已经找到我了。”
夕元轻笑道:“我们彼此从来都是坚定选择的。”
她顿了顿,又说道。
“况且,你也仅是如此了。”
“那日的一剑看起来对你也并非没有影响,你看现在你连堪堪压制我都格外的困难。”
夕元接着说。
“这世的我现在仍未练气,倘若是化神期呢?这次我已经与此世构筑了联系,以那时的神魂,此世之身若执意去寻我,你又要如何拦我?”
天道沉默了。
夕元轻轻一笑,从它的手里挣脱开,重新回到了吊椅上,阖目养神。
“你们不会成功的。”
夕元眼睫微抬。
“我们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