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芷青怎么会不明白柳扶风的意思。
但有些事，不是明白就能轻易做出抉择的。
她好像又回到了那个雨夜。
那时也比现在的天气还要凉些，现在只见了一点秋天的影子，当时已经是深秋了。
洛芷青当时刚接下祖师爷走后留下的一堆烂摊子，每天只是应付外来的窥伺内里的异心都搞得她心神俱疲。
她刚五百多岁，化神后期修士，在天下九宗这群修为大乘期的掌门中显得格格不入。
和那些老怪物比起来，她稚嫩的像个孩子。
那是混元仙宗最艰难的日子。稍不注意就可能让她的师弟师妹们同她一起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为此她可以说是忍气吞声，不肯让别人抓住一点把柄，如履薄冰的维护着混元仙宗天下九宗之一的身份和地位。
不能置气的挑衅，也不能卑微的示弱。被探出虚实的结果，就是成为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所以理所当然的，那也是她和师弟师妹们距离最远的一段时期。
她没有时间去关心，也没有时间去维系他们之间的感情。
虽然大家都理解她，但是长年累月的在她脸上见不到一点笑容，尴尬的交流与冷淡的回应还是让洛芷青与师弟师妹们疏离了许多。
除了夕元。
那时的她看起来还是那个不爱说话的性子，只不过内里比过去还要淡漠的多，和其他的师兄师姐也不是那么亲近了。
只有和洛芷青相处时，才稍稍的能感觉出一点真情实意。
洛芷青忙，她就百无聊赖的在那里坐着，拖着腮闭着那双好看的桃花眼，粉染的指尖一下一下在案上敲着，一边品茗一边听山间流水鸟声清鸣。
两人这般沉默，只是安静的等却显出几分温馨。
夕元会在傲然峰上呆一天，等到洛芷青要歇息了便又一言不发的离去。
若是洛芷青不去睡，她就坐到天明。
夕元修的是无情道。
这是洛芷青很久很久之后才知晓的。
她起初只是以为夕元大了，不再像小时那么黏人也是十分正常的。
直到那个作为“人”的夕元彻底的死了，留下了眼中只有天下苍生的“仙”。
她唯一没能给予夕元任何关怀的时期里，享有的却是当时的夕元能给予人间的最后温柔。
该如何形容那一晚呢，如果真有这样一个词的话，那就是平常吧。
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清清凉凉的夜刮着轻轻柔柔的风下着淅淅沥沥的雨。
和任何一个下雨的秋日万般无二。
在这样一个秋夜里，夕元飞升了。
那夜夕元难得在她处理完当天积压的事务后留了下来。
洛芷青无数次的在梦中回想起那夜，哪怕过了五百年，自己那漫不经心的态度和满不在乎的口吻都仿佛清晰的历历在目。
洛芷青放下笔，用力地揉了揉眉心。
她看向一直等待在那里的夕元，在心里细数着再过几秒她就会离开。
今天她实在是有些累了，管理一个庞大的宗门并非易事，她难免的消耗了许多的心力。
这几日宗门在灵山矿藏上的资源又被其他几个宗门侵占了不少，如果不妥善处理，宗门就会蒙受不小的损失。
这件事背后牵扯的宗门不少，还有一些是其他几个天下九宗的附庸，这样明显的挑衅行为实在是让洛芷青心里有些浮躁。
因此，在夕元留下时，她诧异之余其实暗暗地还有些微不可查的不耐。
“怎么了？”洛芷青问道。
“没什么，只是想跟师姐说说体己话。”
夕元答道，书桌上灯火暗淡，她藏在阴影里，看不清神色。
“什么？”洛芷青掩饰住自己的疲惫轻轻笑了笑。
“没什么，就是想知道师姐是怎么看我的。”
洛芷青怔愣一下，看向夕元，后者仍是静静地端坐在那里，像个不会动的雕塑。
洛芷青隐约觉得她的小七今天有些不太对劲。
“为什么这么问？”
她坐到夕元身边，抓起她那双柔软白净的手，面露关切。
夕元沉默了会，半晌，轻轻呼了口气：“没什么，大概只是年纪大了有些伤春悲秋了。”
洛芷青弯起手指在她的头上轻轻敲了下。
“你年纪大那师姐岂不是老的不能动了。”洛芷青佯装嗔怒道。
“你知道我没这个意思。”夕元没什么反应，只是一如既往端得无波无澜。
洛芷青感觉到夕元有些情绪不佳，轻轻抚了抚她的后发。
“有什么事都可以跟师姐说，别总是把事憋在心里。”
“没什么，只是有些看不清未来了。”
洛芷青看了眼夕元攥紧的手指，没有说话。
她回答不了夕元，对她来说现在没有时间去考虑未来，她已经是在苦苦支撑了，根本没有余力来处理这些小事。
洛芷青以为夕元只是不知又是被什么刺激到了，单纯的来找她开导，便也没去在意她说的话。
更没察觉到她因气息不稳微微颤抖的语气。
于是，最后洛芷青并没有选择继续问下去，而是把话题岔开了。
这是她那晚做的最错误的决定。
“看不清未来，那就想办法安定下来。小七是不是长大了想嫁人了？”洛芷青调笑道。
夕元却笑不出来。
她看出来了洛芷青的应付。
“你是这么想的吗？”
桃花眸子缓缓抬起，里面浸着水气，眼神里却空洞无比，没有任何的情绪。
洛芷青心里莫名的咯噔一下，她恍惚间觉得夕元好像不在了，坐在自己身边的只是一具行尸走肉。
可长时间的劳累仍是没能让她继续思考下去，而是潜意识里选择了顺着话接下去。
“对啊，安定的生活有什么不好，你看现在，咱们这过的是什么日子。”
洛芷青不自觉的带上了些怨气。
“不好吗？”
洛芷青没有犹豫：“不好。”
“可我觉得挺好的，有你照顾我，师兄师姐们人也很好。”夕元手攥的指甲缝隙里都渗出了血。
洛芷青注意不到，她实在是乏了，难免的语气强硬了些：“可我有各种各样的事要处理，你的师兄和师姐也不可能时时刻刻看的到你。”
“小七，没有人能陪你一辈子的。”
洛芷青原本的想法只是要夕元独立起来，这样以后她不在的时候也可以照顾好自己。却没想到这句话直接下了夕元脸上的血色。
“姐姐，我...”夕元最后又挣扎了一下。
可她焦急的话却被洛芷青打断了。
“小七，宗里有许多事，我分不出心。”洛芷青疲惫的阖上眼，意欲明显。
已经在送客了。
夕元静静在那里朝洛芷青看了会，许久才站起身。
“我知道了。”
说完便向门外走去。
洛芷青喉咙一紧，忽然有些心慌。
“小七！”
夕元已经一只脚踏出了门，听言又不解的回头。
“嗯？”
眼神古井无波，冷的像块冰。
洛芷青却像被摄住了，嘴巴开合，干巴巴的吐出一句：“天气寒了，披件衣服再走。”
夕元没有理会，转身踏出了门。
洛芷青，拿起衣物起身，想了想却没再追。
她后悔了。
她第二天清晨看到阴湿的地面才知道昨夜下了雨，夕元冒雨过来本是想在她这里留宿的。
那遇风便喘遇雨便咳的身子不知道回到无归峰一人难受了多久。
她更想不到这会是她和夕元百年里的最后一面，再见便已形同陌路。
第二日洛芷青觉得不妥，想去无归峰道歉。可还没有出门，便心如死寂。
无归峰之上，天光普照，一阶一阶的天梯降下宛若琉璃。
夕元一袭玄衣，黑色的身影一步一步踏上，孤高的像天上仙子。
那天以后，所有对混元仙宗的针对都一夜之间消失的干干净净，前来施压的人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世人都知道了混元仙宗藏着一位风华绝代的仙子登上天梯，飞升仙界，过去的那些人还不知何时就会被清算又怎敢再前来冒犯。
洛芷青闲了下来。
她想明白了那夜夕元的那番话。
这是夕元还给混元仙宗的安宁，代价是从今往后这世上少了一个人。
是她亲手丢掉了夕元最后的一分不舍，所以这人才会如此的决绝。
用这样的方式，报他们的一份养育之恩。
这样的安宁，洛芷青宁可不要。
可有些话，终究是说不明了。
没有谁有错，只是做出了选择，便要承担它要带来的后果。
洛芷青没少做过选择，她很清楚这个道理。
只是这次，后果大到她无法接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