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三月将半死不活的唐婉儿从半山腰上捞回去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披星戴月。
不是因为可怜唐婉儿才带她回来，而是天晚了，夕元饿了。
峰上少个人小祖宗吃不下饭。
唐婉儿刚被拖进院门就一个飞扑抱住了夕元大腿，哇的一下哭出了声：“她们都不把我当人看啊呜呜呜呜，我在这个峰上就是多余的，她们都嫌弃我！！”
“我一个芳龄二八的孩子，没人疼没人爱就夕师祖心里有我呜呜呜呜！！！”
唐婉儿情绪激动，满嘴的南疆口音，什么也听不出来，跟念咒似的。
夕元被蹭了一裙子的鼻涕眼泪，挣又挣不开，手舞足蹈不知所措。
季三月满脸黑线，她看着自家师尊和洛长老逐渐变得不善的脸色，扶了扶额，伸出手强硬的把这个挂件从夕师祖腿上拉开。
然后抓起唐婉儿的脑袋就是重重的往地上一磕。
砰！
“闹够了没有？”
唐婉儿茫然的看着这个世界，平静的像没出生的婴儿，一呼吸吹起一个半张脸大的鼻涕泡，啪的一声破掉，溅了她一脸。
她低声噢了一声，晃晃悠悠的站起身，抹了把脸，乖乖回座位了。
夕元本来还有些担心。
结果看了看她的头，红都没红一下。
转眼看了看地砖，碎了。
夕元肃然起敬。
今天的饭菜相比以往格外的丰盛。
不仅仅是因为冬至，更是为这今年的第一场雪。
瑞雪兆丰年，雪本身就有好的寓意。
夕元修无情道之后便寄情于山水花鸟，雪是她顶喜欢的景色，一年的初雪这天摆酒讨醉就是自她兴起的习惯。
那时无归峰上只有她与冷念情两人，她们在雪里相拥，依偎着分享对方身体的温暖，在院子里静静地坐到天亮。
她的身子是耐不得寒的，却只有这天冷念情不敢拦她。只是在她颤抖时给予她依靠，用袖子轻轻拭去她嘴角咳出的血迹。
或许这时夕元尚可以在上下一白的无情中窥得几分有情，所以才如此的痴迷。
院子里摆着小桌，夕元坐在洛芷青的怀里，冷念情在她们对面，两个小辈则是在身侧。
雪仍在下，隐隐的还有越来越大的趋势。
小桌有洛芷青的灵力护着，落不进雪，但是却逼不走刺骨的寒气。
于是夕元又被迫加了件小红袄。
她不满的哼哼了一声，洛芷青觉得她冷，又往她怀里塞了个手炉。
生怕给她冻出病来。
桌上只有四双筷子，夕元有人喂。
其实她也抗议过，毕竟她觉得自己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两根木棍而已，又不是学不会。
但是她的反对直接被洛芷青给无视了。
洛芷青非常喜欢投喂夕元，喜欢到无法自拔。
就像养小猫小狗时，看到它们进食总会产生一种愉悦感和满足感。
洛芷青养夕元的感受，完全可以等同于养猫。
于是就出现了这样一幕。
洛芷青一边顺着夕元的毛一边夹起菜喂进夕元嘴里，季三月十分熟练的在抢唐婉儿碗里的肉，冷念情一人自斟自酌的喝闷酒。
大家都各干各的，只有冷念情像个孤寡老人。
大概是因为冷念情与周遭的气氛过于格格不入，不出一会儿就引起了夕元的注意。
【这是什么？】
夕元一手抓着小本子，一手指着冷念情手中小巧玲珑的杯子。
“酒。”冷念情淡道，声音却不像往常一样冰冷，带着一股微醺的感觉。
夕元好奇的歪了歪小脑袋。
夕元闻了闻，一种异常浓郁香醇的味道灌入她的鼻中，熏的她晕乎乎的。
她向杯中看去，酒液清澈透亮，在雪夜里好像发着光，似水一般却平白的让人感觉到一丝厚重。
冷念情将酒杯递给她。
夕元沿着杯沿小小的抿了一口。
先是要呛出她眼泪的辛辣，然后是非常细微的有些淡淡的回甘，让人心怡之时却急转直下，全部便为了让舌头发颤的苦涩。
夕元咳了好几下，被洛芷青拍了一会儿才好。
【一点也不好喝。】
【我不喜欢。】
夕元刷刷写了两句话，看得出来是相当的讨厌了。
“原来你不喜欢。”冷念情好像回忆起了什么，眼神黯淡了许多，嘴角空余下了苦笑。
夕元不知为何也有些感伤，但却并不知晓该如何才能安慰眼前的这人。
可当冷念情再抬头，却又恢复了那副不苟言笑的样子，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这酒名叫'醉红尘'。”
“这人世间的喜怒哀乐，诸般磨难，最后都如这苦酒入喉，抓不住留不下，只留细中滋味待个人咂摸。”
“终究化作了浮云。”
冷念情抚了抚夕元垂到腰际的墨发，像是解释又像是安慰：“不喜欢就不喜欢吧，本来这般红尘便不是值得去醉的，陷得太深就会被它栓住。”
“天上并非人间，出世离尘也不免一种选择。”
夕元潜意识里神仙姐姐一定是跟她说了什么重要的事，但是她却不知道该怎么问。
【那你喜欢吗？】
夕元思索片刻，在小本子上写到。
冷念情淡淡一笑。
“一开始是不喜欢的，现在，喜她的百般柔情，恋她的纠缠厮磨。”
夕元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
她莫名觉得冷念情说的好像并不是酒，但也不是红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谢谢你。”
冷念情冷不丁的向夕元说了这么一句，目光柔和的像蕴着水。
是在看她，但又是在看着什么人。
冷念情有些醉了。
她其实不善饮酒，这酒是她师尊常喝的。
她本来只是想尝尝师尊手不离盏的物什究竟是什么味道，没成想师尊原来并不喜欢。
这酒醉人，师尊过去总会喝到面染绯色，带着清淡的酒气，缠着她解闷。
她扶着师尊的纤细的柳腰，感受着师尊身心托付的温软，看着无心无情的这人媚眼如丝，桃花流水。
现在想来，只是一向矜持的师尊借酒的由头纵欲发泄，暗诉心意。
她终是成了师尊红尘里割舍不掉的根。
桌上出奇的沉默了，显得气氛有些诡异。
洛芷青也心不在焉的，握着筷子，低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季三月和唐婉儿两人收起了打闹的心思，安安静静的吃着饭。
冷念情顿了一下，自觉失言，便也没在说话，只是自己又默默的倒了杯酒。
夕元敏感的察觉到了。
她知道冷念情好像谢的并不是自己。
她是在自己身上看到了别的什么人。
就像那个疯女人一样。
自己是一个替代品。
她微微抬头，桃花眸子扫过桌上的每一个人，心却想雪一般冷。
她无意识的抓了一下洛芷青的袖子，然后又迅速的松开了。
胸口像被刀剜过一般，痛到失声。
这不是她该知道的。
夕元见到她们的态度便已明了了。
她应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才对，但是她的脸根本藏不住心思，就这样出卖了她，变得毫无血色。
她早就明白，哪有这些无缘无故的好。
可为什么忘了呢？
【我吃好了。】
夕元从洛芷青怀里挣脱了出来，没站稳摔倒在地。
洛芷青想去扶她，手却被用力的推开了。
夕元哆哆嗦嗦的爬起身，整个身子都在颤，她没敢回头，逃似的进了屋。
她好像又回到了那个被血染红的巷子。
一如既往的，什么也没有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