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呼吸。
在那些噩梦侵袭的夜晚，如同堕入海底一般窒息。时隔多日，苏音矾又梦到了当日的场景。
向上的光都远去了，七彩的泡沫浮于海的表层。深不见底的黑暗中，沉着絮状物，淤泥和她。她成为了被抛弃的尸体。
想过呼救，可是没有人搭把手，他们全部用冷血的吃人眼光望着她。
忽然间，一双如枯骨一般的手掐住苏音矾的脖颈，她想要呼吸，但吸入的都是海水，她呛住了，无助地看气泡上浮。
“嘿嘿呵呵......嘿嘿呵呵......”她看到了掐住自己的人：裂开的脸，披散着头发，白中染红的衣裙，那不正是鬼宅中的疯婆子吗？那匍匐着的姿态，苏音矾这辈子都不会忘！疯婆子吐出她那长长的带倒刺的舌头，上面沾满了血污，一下，一下地舔着她的脸。
“不、不要吃我！我不好吃！”苏音矾拼命挣扎着，无济于事。
在绝望中，她只想到一个人名字。但在她还没呼出那个名字前，救星来了。
救星有一头栗色的秀发，她在深海中漂浮着，挡在了苏音矾和疯婆子之间。女鬼勃然大怒，一口咬在她的肩膀上，海里满是血水，吸引了鲨鱼。但是救星依然与疯婆子搏斗着，她们在水中战斗，头发缠在一起，一切变得缓慢，互相撕碎彼此。水中渐渐浑浊。
“不要啊......”苏音矾触到海底时，战斗就结束了。疯婆子的尸块在水中飘散开来，但劫后余生的她并不开心，反而感到淡淡的悲伤。眼泪在海水里一下就融化。
“苏音矾，你要好好活着。”只剩下半个身体的救星转过身来。她的身体是多么恶心，肠子漂浮在外，脓血不断外溢，十分残忍。为什么恶鬼要对她做这种残忍的事？
“江小枫，是你吗？”苏音矾看到她成了这样，几乎都快要哭出来，“为什么......”
“不要悲伤。”江小枫温柔地捧着她的脸，“那天你舍身面对厨子的时候，我动都不敢动，一句话都说不出。但是这一回我终于找到了我的勇敢......能救下你感觉真好。”
苏音矾在上浮。海面的光变得清晰，照耀在她脸上。她看见了老师与同学的脸，全部都在关切地询问她。她逐渐远离深海。但是她看到江小枫的身躯渐渐下沉。
“不，江小枫，等等我。”苏音矾拼命呼喊着那个名字。她伸出手来，望向那栗色头发的女孩，想要最后记住她的模样。
但是那个女孩根本就没有脸，她已忘了。
当苏音矾从床上坐起来的时候，脸上已满是泪水。光线照进卧室，空气中浮动着灰尘。远方依稀地传来汽车喇叭声，城市非常喧嚣。
苏音矾解锁床头柜上放着的手机，翻到照片一栏，不断往前翻，才终于找到一张照片，那是她和江小枫的合影。
是百运给的护身符让她梦到了小枫吗？小枫最后对她说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做噩梦了吗？”姐姐的声音从客厅里传出。
“没有，只是没睡好。”苏音矾这样回答，用纸巾忙乱抹掉脸上泪迹。她不希望姐姐知道她很糟糕。
“别睡了，一放假你每天都是凌晨四点睡下午一点起，再这么下去整个人都要颠覆了！”姐姐大声说，“马上就开学了，走吧，咱们别老闷在屋里！”
七月中旬，填志愿刚好结束。高考分数出来以后，苏音矾果然考得不错，填志愿时便选择了本市最好的大学。不过临开学几天，姐姐发现苏音矾闷在家里有些焦虑，便提议去商场逛一逛，散散心。
“姐，这些衣服也太多了吧，其实不用给我买这么多......”苏音矾看着她姐姐又将试穿衣服堆成一座小山，小声说，“肯定会花很多钱的。”
苏音矾的父母很早就过世了，她和自己的姐姐相依为命。姐姐打工几年供她读书，她感激之余也更多愧疚，舍不得让姐姐花钱。
“马上就要上大学了，不打扮得漂漂亮亮怎么行？姐姐我还指望着你找到一个男朋友呢。”苏音矾的姐姐笑着说，“你老呆在屋子里睡觉，这段时间我看你都要抑郁了！去更衣室吧，我就坐在这等你。”
现实世界里呆久了，苏音矾渐渐觉得过去与百运一道的冒险很不真实。唯有护身符在提醒她，虽然警方按照失踪处理，但是江小枫确实已经死在了那个夏日。
她抱着装衣服的篮子走向试衣间，一个愣神，篮子“咣啷”一声掉在地上。
在服装店嘈杂的声音里她听到一个女孩的声音。她朝着人声发出的方向看去，这个声音的声线很像江小枫。不过有很多人的声音都是相像的。错觉吗？
她在那个方向只看到另一个活泼可爱的少女，与江小枫长得一点不像。
苏音矾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慌忙把篮子拾起。
她是个很能压抑情感的人。只有和江小枫在一起的时候才会偶尔疯狂。但现在江小枫已经不在了，她的一方世界也坍塌了。知晓这个秘密的人只有百运，她连自己姐姐也没有告诉。
更衣室是一排相邻的房间，有好几个隔间都有人，苏音矾只好继续往里走。就在这时候，她再度听到了类似回声的动静。
这道声音居然酷似江小枫，她真真切切听到了几遍。
苏音矾抱着半是好奇半是紧张的心理，往更衣室深处张望一眼，声音从那里传来。纸盒杂乱堆放，无法落脚，角落里飘散着潮湿的霉味。走廊尽头一扇防火门，绿色的逃脱标识灯管有些坏了，间断闪烁着。
“苏音矾，你换好了吗？”姐姐坐在外面的沙发上，朝她喊话。
“马上就好。”她轻声说，把篮子放在一边，缓缓走向防火门。
但是这样真的好吗？也许她应该和姐姐说一声。而且作为一个乖巧的女生，她从来不应该做任何出格的事情。
她的手距离防火门的柄只有一米远，这一米是最长的距离。回声在防火门内吵闹，隔了一扇门，苏音矾只能隐约听到一点响动。要是开门了，她能够再次见到江小枫吗？苏音矾握住胸前的蓝色护身符，觉得护身符在发烫。
还是算了。
苏音矾退了几步，忽然又改了主意，猛地一拉开防火门。一股热气扑面而来。
漂浮着油漆味的楼梯间，酷似江小枫声音的回声消失了。
不对，她清清楚楚听到那声音从正上方传来！
“江小枫......你究竟想对我说什么？”苏音矾呢喃道，视野投向楼梯的上方。
她无时无刻不在后悔。那天若是答应了她的请求，和小枫一同前往青山该多好。她想起了江小枫一个人呆在那阴森森的宅院当中，被恐惧和无助包裹身心。她想到了那个梦。如果能用自己的命换小枫的命，她宁愿这辈子不生活在愧疚与后悔之中。
但她终究没能再前进一步，防火门关上了。
这次换衣服比以往花的时间多了不少，更衣室的门推开，苏音矾的姐姐看到一名花季少女站在自己面前：雪白的连衣裙，袖口和裙摆镶蕾丝花边，与胸前宝蓝色的项链搭配恰到好处。一双木塞材质底的白色高跟鞋将身材拔高几分。
只是，眼前的少女眼角有些微红，笑容也很强行。
“怎么了？很好看呀。”姐姐走上前去，帮她整理鬓角乱掉的发丝。
“没什么。姐姐，你一定要好好的。”苏音矾顺势给了她一个拥抱，偷偷用手背拭掉再度涌出的泪水，“我现在明白了，有些人和事，只有失去才懂得珍惜。”
百运说过，在进入过鬼的世界之后，苏音矾有更大概率遇上灵异现象。一旦发生情况，她就立即告诉他，无论是真的碰上了还是疑似，他都会进行处理。所以，苏音矾并没有怠慢这次事件，更何况与自己的好友相关，更加需要慎重处理。
请教比自己年纪还小两岁的男生。每当这时候，苏音矾就感觉很奇妙。
晚些时候，苏音矾便给百运发了这条短信。
“我听到了江小枫的声音，她就在我身边，在一个百货商场里。”
“遇到灵异事件了？你现在在哪？”百运很快地回复她。
“我现在已经到家了，按照你的说法，我没有因为好奇就去深入探索。”
“做得很好。”
苏音矾心里一时五味杂陈。她其实更想去看看，但也知道自己只是个普通人，没有应对危机的能力。如果给她下一次机会，她会鼓起勇气到楼梯间吗？
“人有三魂七魄。我其实不会算命，但是第一次遇到你也不是巧合。我发现你身旁飘着一丝江小枫的残魂。我看出她死于厉鬼，所以才想帮你的忙。”
“超度的时候，她的一部分魂魄不愿离去，留在了护身符里。你说你听到了朋友的声音，可能就是这个原因。”
苏音矾的疑惑解开了，可她不免有些失落。
“这样啊，听到那个声音的一瞬间，我还以为她真的回来了......”
百运忽然话锋一转：“也许有办法呢？假如这世上有复活之法，可以让你牵挂的人再度回来，只不过需要你很长时间的努力和不断的试错。如果是那样的话，你愿意尝试吗？”
“真的可以做到吗？”苏音矾急忙打出了这一行字，又删除了。
她敏锐地察觉到百运有些不对劲，他那一贯懒散舒适的语气变得迫切起来。道士学院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吗？苏音矾不得而知。
“百运，你不要压力太大了。如果努力很久，适当的休息也是可以的。如果感到难受，就找个地方发泄出来。”
她写下这些话，忽然发现她在面对姐姐和其他人时，也会不自觉戴上面具。如果说教年纪比自己小的人，自己却没做到的话，岂不是像个庸医？苏音矾顿时羞愧难当。
“哈哈，我只是开个玩笑。”对面发来这句话。
“但假如，我的意思是，假如这种天马行空的事情真的发生了。”
“如果有那种可能的话，我也希望江小枫能回来。”苏音矾说。
两人就这样望着手机屏幕。出奇的是，他们有一种对望的感觉。就好像隔着屏幕知道这世上有一个和自己一样的人。假如那天自己做的事有丝毫改变，自己最重要的亲人，最要好的朋友就能活着回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