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祥和的小区成为了凶杀现场，居民楼的铁门内一片黢黑，仿佛吞食人类的怪兽大口。因为担心遭到恶鬼的干扰，电梯停用，除鬼组四人沿楼梯上行。
老旧狭窄的楼梯间极少有人来过，弥漫着陈腐气味。墙壁上爬着未知的黑渍，墙角则有各种小虫筑窝。公摊面积无人在意，清洁工敷衍了事，说是垃圾场也不为过。
古来欧走在最前，举着大光手电筒，照亮前方的漆黑。他胆大心细，不管是以前做冒险家，还是现在除鬼都做了充分的准备。
他给每个人都递了一台对讲机，以便随时进行交流沟通。手机在鬼之领域隔绝了基站，将会失去信号，对讲机可以支撑更久。
江小枫和百莳走在一排，复姓上官的先生殿后。离开了人多的地方，赤红的狐狸不再避讳，大大方方地爬到他的肩膀上，紫色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光。百莳也注意到了这狐狸：
“......这是妖怪？”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楼梯间上回荡，碰撞，升上无穷黑暗的高处。
“......它是妖，也是我的伙伴。但不同于其他妖怪，它能控制自己的本性，不是坏的。”上官先生承认道，“它有制造幻术的能力，我则擅长卜算。平时我用自己的阳气喂它。”
狐狸似乎对上官的这套说辞甚是不满，见江小枫又在盯着它，便继续吐舌头做鬼脸。江小枫自从见过恶鬼以后，再看什么都见怪不怪了。如果它像百莳说的那样是妖怪，有这样的灵智也是理所应当。可它怎么总朝自己发脾气？
“挺厉害呀，据说妖怪应该是绝迹了的，没想到能见到一只！上官先生入行多久了？”古来欧激动地说道。
“......自幼身为道士，不过最近才重拾本行月余。”上官先生自嘲地笑了。
“按业界的评判标准和危险程度，我和百莳断断续续地除鬼三年，也算是老手了。”古来欧顿时自豪地说，“来，百莳，介绍一下你除鬼的能力，到时候免不了相互照应。”
“剑气不能用了，现在只能拘魂。”百莳说，“但只有鬼魂受到剧烈震荡的时候，拘魂才会生效，让他们找回前世记忆。”
“至于我嘛......大多数时候都是百莳出手，用不着我。”古来欧说，“但我对除鬼也是有自信的，毕竟我从三年前开始，突然变得可以徒手打中鬼体。哈哈，厉害吧！”他秀出自己的肱二头肌，也不知是开玩笑还是真的。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百莳无奈地摇了摇头，显然她见识过叔叔的手法。
“......徒手打中鬼体？指的是与鬼怪搏斗吗？”上官皱着眉头，“我只知道有令灵魂脱离身体，与鬼怪战斗的手段。用肉身硬碰硬，闻所未闻。”
“所以说我们很特殊嘛。”古来欧对上官先生直白的怀疑并未介怀，反而陷入深深的自恋当中。一直沉默听他们讨论的江小枫，有一种小白误入大佬圈子的感觉。是呀，要是身上没有什么特殊的点，他们又怎么入行做除鬼师呢？
“我就一般了......”她自嘲地说，“希望不要拖大家后腿吧。”
“......不，你很特殊。”在经过一个楼梯转角后，四人一狐正式抵达四楼。上官先生忽然开口说了一句。江小枫只当是在安慰自己，觉得这位灰发除鬼师人还怪好。
一上到四楼平台，众人便闻到一股轻微的奇怪味道，混在垃圾气味当中，格外地明显。那是江小枫绝不会忘掉的臭味——死尸的恶臭。人类总是将同类的死亡铭记于心，不光是精神层面，还有篆刻骨髓的生物记忆。
这栋居民楼设计之初便颇为诡异。它模仿酒店形式，将走廊设计成回字形，回型中央是楼梯间和电梯间。这种设计也导致了回廊的密不透风，一扇窗户都没有。加上弥漫在此的臭味，十分熏人，也难怪那位租客选择报警。
回型走廊的感应灯，顺着脚步声一盏盏点亮，又在身后一盏盏熄灭。铺设在地面的地毯上有类似饮料泼洒的暗沉污渍。从楼梯间出来以后，房门都集中在左手边，这样每家每户便可有一扇向外的窗，右手边则是白得发黄的墙纸。
再往前走，绕过一个拐角，右手边竟然出现了一扇孤零零的门，在这房门都往左边开的回型走廊上格格不入。楼栋原本的设计就是想利用尽可能多的空间，把居民楼做成塞得满满当当的沙丁鱼罐头，自然也就利用了回型内部的“口”字结构。
“口”字结构当中，一面是楼梯间和电梯间，另外一边则是这个与众不同的房间。该房间没有面向外景的窗户，只有一扇朝着走廊开的窗，因此也就特别便宜。
窗户被木板钉死，里面一片漆黑。门倒是大开着，锁上有砸和撬动的痕迹，想来是警方强行而为。每个人都提高了警惕，以应对随时可能到来的闹鬼危机。
这里就是凶杀案发生的现场。
门缝下布满了蝇蛆之卵和死掉的绿头蝇，扑鼻的恶臭朝外冲出，房间内隐约听到大量蚊虫的嗡嗡声。江小枫在鬼宅中已经闻过这种味道，然而再次闻到的时候仍然难忍喉腔中的吐意。另外三人则都见过大场面，面不改色地迈过门槛。
“居然在这种地方租住，看来这户人家的家庭条件很一般啊。”古来欧拿着手电筒四下里照了照。也许是整个房间与外界隔绝的缘故，这里的温度较低，大概有十几二十度。
手电光在照亮房间左侧的时候，忽然出现了一张苍白的脸！那张脸颧骨突出，面颊凹陷，俯视众人，微微一笑，唇角的血迹泛着光。江小枫心脏停跳半拍，才进门便是跳脸杀？！
“只是一个神龛。”百莳出声提醒道。
江小枫定了定神，见手电光照在一个木质结构的大支架内，大概有衣柜那么大，里面供奉着一尊陶瓷小神像，只不过神像笑脸分外狰狞。它穿着一件道士衣，白发白须，脸色太白，嘴唇又发红。神像前有一个香灰坛，里面没有香火。
仔细一看，神龛下有一个小牌，牌子上写着三个字：“财神爷”。
“他们信这个啊......”古来欧若有所思地说，“可惜把财神供奉到家门口了，还是没有生财之道，否则怎么还住在这里。凶手害他们总不会是劫财。”
财神爷是这样的么？那应该是个捧着金元宝笑眯眯的神才对，怎会如此怪异？江小枫想。她又盯着那神龛瞧了两眼，以缓解自己的恐惧之心。
忽然间，她发现神龛的台子上有一样奇怪的东西。那是个小沙漏，铜质底部，玻璃外壳，似乎是西洋产物。沙漏横放，白色的细沙一半一半。
还未等她细看，“啪”地一声，电灯打开了。在摇摇欲坠的黄色灯光照耀下，整个房间明亮得刺眼。
开灯的人是上官先生，见大家都望着他，惜字如金地说：“有电。”
“看来这鬼闹得也不吓人，没把电线给切了。”古来欧半开玩笑地说。
整个房间的布局映入眼帘。确实担得上是廉价出租屋，整套房子里只有一个房间，还有一个隔出来的卫浴，仿照了酒店的布局。
这个大房间内总共有两盏大灯，上官只开了一盏。还有一个开关在房间深处。
屋主没有把大房间隔开。靠近门这一边的作为客厅，有开放式厨房，一台沙发和电视机，里面则是卧室。即使不用开那边的灯，众人便已经看见了尸体——总共两具，整齐地躺在卧室的大床上，形状各异。
蚊虫缭绕在它们周边，啃噬腐烂的躯壳。黑色的尸油和分解液遍布床单，渗入棉絮，甚至透湿了下方的木质床架。分解液中全是蛆虫。
一具女尸仰躺在床的左侧，它双腿叉开，手关节反折，头向右侧歪曲。已经白骨化。
一具男尸躺在床的右侧。它皮肤青黑紧绷，双手则僵硬地放在腰侧。与女尸不同，它面容犹存，呈现出巨人观的态势。
“呃......”江小枫此前在鬼宅的厨子那里见到的都是尸体碎块，再怎么恶心也只是零件。而现在它们整体拼装起来，带给她的感觉却又截然不同。自己会不会哪天也变成这样？一想到这里，她就浑身难受。
“这是什么？”古来欧却毫不在意尸体，而是踢了踢床一侧放着的一个空的大麻布袋。
“最好不要破坏案发现场。”百莳习惯性地按着剑，冷静地说，“看样子女尸之前被凶手存放在麻布袋子中，房东发现以后，把两名死者都挪到了床上。”
“这房东为了能让自己剩下的房子租出去，某种层面上讲还真是有勇气。”古来欧评价道，“不过破案找凶手可不是我的专长，还是把它们留给警察吧。”
上官先生和他的狐狸站在案发现场一旁，一言不发。
江小枫对死亡场面多少吃不消，就在客厅里呆着，渐渐地习惯那些臭味，努力平复心情。就在各位聚精会神寻找线索时，房间里陡生变化。
电灯在“嘶嘶”两声后熄灭，整个房间陷入完全的黑暗。江小枫的神经绷紧了。还未等古来欧打开大手电，黑暗当中传来异样的响动，一道阴影掠过众人身侧。
开敞的房门外，回字形走廊的感应灯亮了。
外面并没有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