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一定要平安归来啊。”
雾气中传来了第一句话,是一个美人娇滴滴的声音。
百运虽然疲惫,依旧聚精会神。狐妖的记忆当中,很有可能存在和复活之术有关的线索。但他没有想到,第一眼看到的竟然是一位黑发黑眸的美人,而非一只狐妖,只是眉眼之间与鬼狐妖有些相似。
这是她化形的样子吗?
深夜的军营,火把插在帐篷前燃烧着。士兵们都睡了,因为他们知道明天将有一场鏖战。唯有几个身穿铠甲的守卫持戟站在营帐前头。
将军喜欢将美人带在身边。但除了好色之外,将军作风端正,无不良嗜好,喝酒也不会贪多。大家都觉得他傻乎乎的,但正是这种心无旁骛,让将军指挥他们打了一场场胜仗。
美人是将军在青楼里发现的。将军以前从不去那种地方,也不好色。但是他好巧不巧遇见了美人,对她一见钟情,不过一旬就把她买了下来,养在家里。家人怨恨这青楼女子,把她赶了出来。将军不顾反对,将美人带到了自己的营帐。
“我知道的。”将军抚摸她的脸,她则抚摸他胸口。杀伐果断,从血里进从血里出的将军,只有在面对美人之时,眼中含情。他一生只爱这一个女人。
美人手上此时已经戴着那个翠绿中一抹淡紫的镯子。但与现实当中的镯子不同,此时镯子上还没有红宝石。
第二天,将军便率军出发了。
当他斩获敌人头颅,正准备叫参谋草拟捷报时,却有差役急急忙忙跑来:“出事了!”
将军赶回营帐,一切都已太迟。血液涂满了地面,帐篷被染成红色。美人倒在床边,胸口里进了刀子,手上还织着件给将军的汗衣。
美人死于一场营变,做了刀下亡魂。直到这时候,百运才确认这女人并非狐妖之躯,而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
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作为人类死亡,作为鬼狐妖再度降临,怎么说都不合逻辑。
两个月以后,军营中忽然来了一位神秘的老道士。他穿着破破烂烂的布袍,须发皆白。士兵们怀疑他是敌方刺探,把他抓了起来。但他只凭一句话,便叫将军放开了他。
“将军,听闻您爱人已死,心灰意冷。然而前线正处于紧急时刻,不容败退。我这糟老头子愿陪将军一试,逆天改命!”白发白须的老道士颤巍巍说。
“你打算怎么做?若是招摇撞骗之鼠辈,军中纪律绝不饶恕。”
将军高声怒喝,但他显然被老道士的说辞打动了心。
“有一方法,也许可以复活您所爱之人。”老道士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贫道我早想从这抛弃吾等的天道中,夺回些什么。”
百运听到这里,也紧张起来。
又过了一个月。
老道士成为了将军新的参谋。他预测风云变幻,就连敌方的位置也都一清二楚。
将军一开始以为他使用的什么妖术,但他的军队却攻城掠地,士气高涨,好运连连。最后他对老道士的怀疑变成了信任。
而今日,一切复活的材料都已备齐。
“欲复活者之骨,牛羊之血肉,活人之阳气,再加上贫道的招魂之术,可令她短暂地复活。但只限七天,七天之后,魂飞魄散。”老道阴森的声音从黑色幔帐中传来。他声称为了保证施法的成功率,需在施术者和外人之间架起一道屏障。而将军的帐篷中此时就架着这一道屏障。他看不见对面,只能焦灼地踱步。
“你不是说,有方法可以令她长久地留在我身边吗?”将军急切地说,“不也是你让我连连打胜仗的吗?你居然这么有本事,连让她留在我身边都做不到?”
“嘿嘿,将军请先不要着急。老道我自有办法。我有一块红宝石,这宝石是我师父炼制的法器,他飞升之后,就留给我们弟子了。”老道士嘿嘿一笑,“此物可实现愿望,扭曲世界的法则。以它便可瞒过阴差鬼府,令您所爱之人彻底复活。”
看着他从袖中掏出的宝物,百运有些吃惊,因为那块宝石正是现实中镯子上镶嵌之物。难道古代法器就在他身边?这样的话,复活的最后一块拼图就有了。
“然而,行军途中,她的骨殖保存不善,丢了些肋骨,指骨等等。虽然零碎,但也可能影响招魂之术。”老道士继续说。
“可否寻些其他人骨?”将军问。
“不可,若皆为人骨,招魂之术则有可能出错,令他人之魂魄附身到您爱人的肉体。这不是您希望看到的吧。猪牛羊亦为祭品,已成血肉,不可再做骨。”老道士摇摇头,叹息道,“招魂之术颇为苛刻,还请将军慎重考虑。”
将军的视线在营帐中游离,落到了一张火红的狐狸皮上。这只狐狸是他们穿越山林时,士兵于林间偶得,献给了将军。将军觉得颜色不错,便一直留在身边。百运隐约知道他要做什么了,换作他,在复活妹妹的时候也许也会因为急切而不择手段。
“狐骨,可否?”
“可!”老道士坚定地说,“此番恰好补全了她的骨骼,又不会造成任何额外影响。若将军不介意,放好狐骨后,我这就施展招魂之术。”
人骨狐骨已放好,牛羊牺牲俱已备齐,全军营之人的阳气也源源不断地提供过来。人的阳气被吸走少量,短时间内不会致命,只是会有些虚弱。老道士的呢喃声从黑布后面传了过来。将军捏紧了手,手心里都是汗水。
一盏茶过后,幔帐被一只玉白的手掀开一个角落。
祭品全部消失了,老道虔诚地立在一旁,看那新诞生的艺术品。美人身上一丝不挂,只得裹着些许透光的幔帐,面露羞涩。将军觉得惊异,因为他分明地看见了她的狐耳与尾巴。她的头发火红,眼睛晶莹,唯有脸蛋和身材还像原来的美人。
变化只是一瞬间的事,顷刻间,狐耳和狐尾渐渐收了回去,头发也染上了一层乌黑。美人如原来一般,她的微笑彻底俘获将军心神。
“她......活了。”率先开口的是老道士,他狂笑着,丝毫不顾场合,“我的复生之术,成功了,哈哈哈哈!我突破了阴阳......这下,就找到了永生的方法。”
然而将军的注意力却不在这之上:
“你终于回来了。”
美人趴在他的肩上,轻声应答着。
“原来的你既已身死,我将给予你一个全新的身份。到那时,堂堂正正把你娶进家门,正如我们曾经计划好的那样!”
“将军,你难道不会担心这从地狱归来的人儿害你吗?”老道士却阴森森地留下这样一句话,在将军感到愤怒之前飘然而去。
战争结束了。将军和美人回到府里,家人质疑的那个青楼女子已经死在了营帐,美人获得了新的身份。可是美人不再是曾经的美人了。她吸收了狐狸的骨头,也获得了狐狸的灵魂。她同时具有人性和狐性,成为了人造的妖怪。那老道骗了将军,复活之术并不是万无一失。
他在将军心中植下怀疑的种子,渐渐生根发芽,成为背叛的契机。
“你不是她!”终于有一天,将军用刀子刺进她的心。
“将军,你不相信我了?”
将军低下头,发现本该刺入美人的刀刃,却刺进了自己心房。美人再度复生时,已经成了狐妖。将军背叛了她,而她也使用狐狸的幻术反杀了他。
在死前的一刹那,将军后悔了,干哑的声音异常低微:“下辈子......若有下辈子,我宁可做个直白的蠢蛋,也不被猜疑蒙蔽内心。无论谁都无法动摇......”
狐妖听了他的愿望,呆滞片刻,陷入了沉思。
在那之后不久,老道士找来了。此刻美人已彻底转变为狐妖,性情凶残无比。失去了将军的约束,她见人便杀,看到老道士,她暂时恢复了片刻清醒。
“是你?!”狐妖说,“是你没有让我就那样死去,把我的灵魂强行从阴世拉回,还把我变成这副德性!将军与我之间的离间计,也是你设下的吧!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呵呵呵......不要这么说嘛。我不也给你带来了新生?”老道士癫狂地说,“自从我师父飞升以后,天道就彻底闭合,无论我如何修炼,修为再无法精进一步,再无法成为神仙!想要寻找永生之术,就只能不断拿你们这种死人做实验。你算是成功的一例,你是我诞生的孩子!”
狐妖的脸扭曲了。原来死者复生竟然是老道士永生的尝试。百运也有些惊讶,没想到古代道士飞升居然真的实现过。
“但还是失败了......这个法器不是我想要的类型。光是实现愿望的话,还不足够......”老道士喃喃道,将红宝石丢到地上,“这个垃圾就随你摆弄吧。我还要寻找,更强的方法,成为陆地上的神仙......”
“不要走!”狐妖厉声说,但老道士身为修行之人,她这新成的妖怪又如何追得上?
她反身望向地上的红宝石,那璀璨夺目的光芒吸引了狐妖的眼睛。
祸国殃民的狐妖,在世界掀起狂潮。国与国之间的争斗,全部因她而起。无数的人心被一只狡猾的狐狸所玩弄。君主们狂热地迷上了她,就如商朝那般一遍遍重演悲剧。她贪婪地吸食人们阳气,肆意释放狐妖的本性。
狐妖有制造幻术的能力,而宝石可将幻象与愿望转变成真。她把宝石与手镯委托工匠做成了一个全新的镯子,戴在手上。老道士口中的垃圾成了她最强的武器。
渐渐地,狐妖觉得游戏人间的意义减少了,她终日徘徊在将军的坟墓前,回忆她还生而为人的那段美好时光。她徘徊的那座山名为青山。
她怀念着将军的愿望,假如她能实现那个愿望该多好呀。
终于她的掠夺和贪婪遭到了报应。这一日,一个浑身鲜血的道士出现在她面前,扬言要取她性命。
“师兄欲触动天道,影响阴阳循环,更是复生死者,追求永生,罪无可恕。”那道士说,“鄙人已将其就地正法,虽然,未找到其魂魄......而今日,则为处理你这狐妖!”
“噢?瞧你如何奈何得我!”狐妖不屑道。
道士用另一件法器破了她的幻术。一人一狐厮杀难解难分,战得天昏地暗。但狐妖变得太强,道士终究没能取她性命。
即便如此,他也彻底将狐妖身魂分离,身体镇于青山脚下,灵魂则封印于她的镯子当中,与将军之墓埋藏一起。镯子最能契合狐妖的灵魂,因此也是封印她的最佳器皿。
无数日夜,被山镇压的黑暗当中,这人造的妖怪怨恨,却无办法。她的力量渐渐削弱,却静静等待机会的降临,一等就是数百年。终于有一天,被她等到了一个很像将军的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