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运失踪了。
苏音矾有些生气。明明吃饭的时候还在有说有笑,两个人要一起查清致使护身符破碎的原因,但在夜晚的天台,他又改变了说法。
“音矾姐姐,不要再深入了。我会一个人继续追查下去,等事情平息了,就把护身符的结果带给你。”
苏音矾很担心百运的状况。他和自己说过他的阴阳眼可以看到一些普通人看不见的鬼魂,而他对着空气交流,难道也是这个原因?可他为什么打算拿符纸攻击又在最后收手?当她询问时,百运矢口否认。
“这不关你的事,而是我做了坏事。”
苏音矾回家后生起了闷气。她惊诧于百运不辞而别,也懊恼自己没能留住他。说好了一起查明真相的诺言,却又临时反悔。他原来这么不成熟吗?
但当她躺在床上闭上眼睛,脑海里回想她与百运一同冒险的那一天,发现事实并非如此。
百运并不是一个情绪化的人。二人于鬼宅中多次遭遇危机,他都十分镇静。面对疯婆子的恐吓,他谈吐如常,不变脸色。正是这个原因,苏音矾才被他的个人魅力深深吸引。
她回想起最后看到百运的那一刻,他的眸中竟透出恐惧。苏音矾看穿了百运,他和自己都是压抑自我的人,只不过她十分收敛,而他却通过说一些贱兮兮的话和笑容来释放。
究竟是什么压垮了他?看着他离开时落寞的眼神,苏音矾想,自己模考那天当场呕吐,走出教学楼时,是否也一样无助。
如果没有因为城管检查而死皮赖脸抱住她的大腿的百运,告诉她江小枫的死讯和超度她的方法,她应该再也不会去学校了。在她眼里,那将永远是一个令人恶心、利欲熏心的地方。
第二天苏音矾给百运发了消息,也打了电话,后者却始终处于失联状态。消息未读,电话一分钟后自然挂断。这让她想起了一个人的遭遇:江小枫的失踪。
“百运,我想确认你的情况。我不想像江小枫那次一样被动,所以请允许我来找你,好吗?”她给百运发了最后一条消息,随即动身出发。
第一次知道百运所在的道观时,苏音矾觉得又惊讶又好玩,她早就感觉“道士学院”是百运用来诓她的。后来得知百运身为一名少年道士,还在师父的要求下自学高中课程,准备考试,便肃然起敬。
道观坐落在青山山脉最高的山峰上,山门对外开放。苏音矾拾级而上,与前来参拜的信徒与游客无异。她望着这些古代建筑,对他生活的地方产生了更多好奇。
不同于其他旅客,苏音矾目标明确地找到了身着道袍的修士,说出了百运的名字。她提及了不为普通人所知的“除鬼”,引起了道士们的重视。很快,苏音矾周围就聚了一圈师兄弟们。
“百运?那个年纪轻轻的小伙子,我听周围人说他经常捣乱。不过我对他不是很熟。”
“前段时间道观里闹了一只小鬼,被他和另一位师弟解决了。虽然具体消息被师父压下去了,但有人猜测那个鬼也是他放出来的……”
师兄们对百运的评价中庸偏贬,一方面他们对他的印象都流于表面,另一方面,他们疑惑这位俗世的少女为何要找上他。他们虽是方外之人,但比较年轻,因此说话也无所拘束。
对于苏音矾想要寻找百运的诉求,却没有人应下。他们从未经历过这种情况。
众人七嘴八舌之际,只听洪亮的咳嗽声从一旁响起。百运的师父,也是许多人的师父和师叔闻讯赶来。他的桃木拐杖每走一步掷地有声,锃亮的大光头让人分不清究竟是道士还是和尚。
“你说百运?他此时应该在藏书阁吧。”师父听闻后捋了捋胡子,上下打量着苏音矾,“按理说那里是游人的禁地,但你们二人是朋友,所以我会带你去。”
一路上,苏音矾将一切简略地告知了百运师父。她的说法似乎也验证了他的一些猜测,让师父眉头紧皱。
他们攀爬无数台阶,穿过茂密的竹林,抵达了藏书阁。木质的大门紧闭着,师父毫不客气地推门而入,却见古阁内烛灯常燃,书籍散落一地,仿佛有人推倒了一个书架。百运做作业的位置台灯还亮着,灯管发烫,空无一人。
“这小子到底在干什么?”师父见他将珍贵的古籍放得到处都是,气得牙痒痒,拾掇起掉落的书本。虽然藏书阁几乎变成了百运的私人领地,他之前还是知道分寸的,不会把房间弄得这么乱。
也就是说,百运真有可能出事了。师父一想到带了三年的小兔崽子遭遇不测,心里一沉。他转念一想,好几天都没见到百运了,之前见他也都是行色匆匆鬼祟的模样。
苏音矾第一眼看见了放在书桌上的手机:“师傅,您可以帮我看看他最后联系的人是谁吗?”
“哼,当然了,他的手机都是我给买的。”师父三下五除二解了手机的密码锁,就像家长解锁小孩手机那样,却看不太清上面的蝇头小字。
苏音矾顾不上那么多了,也凑过来看聊天记录。为首的几条消息都是自己发的,在那个时间点,百运便已离开藏书阁了,所以没有回复。
不过早些时候,他和另一个账号发过一条消息。
“我还是决心试一下。”
这个账号的备注是“尚赖新”。
“尚赖新本有机会成为百运的师弟,但后来他觉得俗世中的事情更重要,于是回高中读书去了。”师父解释道。苏音矾也从百运口中了解过狐妖事件,知晓这位师弟的鼎鼎大名。
“小姑娘,关于百运的去向,我有一个很不好的猜测。”师父拿桃木杖顿了顿地面,“你听说过死者复生之术吗?”
“百运和我说过。”苏音矾回忆起了那一天,“他说假如有复活之法,我会怎么做......那天在商场,他遇到了我看不见的鬼,受了某种刺激。难不成他不辞而别,是为了想办法复活什么人?”
“具体的细节,也只能再问尚赖新了,只有他见证了百运除鬼的过程。”师父如临大敌地说,“倘若百运真的误入歧途,我们道观必须从现在开始准备一切抵御手段,所有正一教以除鬼为职的道士都要整装待发。”
“为什么这样兴师动众?我以为这只是一件小事......”苏音矾不解道。
“一般的情况还不足为惧。”师父叹了口气,“但是现在百运的手上有一件强大的远古法器,只要条件得当,可以实现三个愿望。我给他是希望他好好保管,用在正确的地方。倘若他的想法扭曲,那‘愿望’将会变成‘灾难’。你懂了吗?”
丢下这句话,百运的师父便匆忙做准备去了。而苏音矾留在了藏书阁,犹豫着点了尚赖新的头像。
“在吗?”
“哎哟,师兄,我上课呢。昨天偷看你的消息,差点被老师没收手机。话说你决心试什么了?”尚赖新回复得很快。
“......我不是百运。但是关于他,我有一个不好的消息要和你讲。”
苏音矾将自己和师父的猜测同这素未谋面的师弟说了个大概。对面先是震惊,怀疑,到后来决定从学校请假,亲自来道观与苏音矾交流情况。
下午时分,日头偏西,苏音矾等来了尚赖新。他戴一副黑框眼镜,身上还穿着蓝白色的校服。两人同为百运所救,师弟俨然已成了他的死党,对和百运有关的事特别上心。得知师兄失踪之后,他发给自己的最后一条消息便成为了格外重要的线索。
两人避开太阳,找了一处有遮阳伞的茶棚。茶楼古色古香的设计与道观融为一体,老板非常友善,让他们随便坐。
“你就是百运的师弟?”苏音矾望着眼前瘦小但市侩的男孩。
“哎,嫂子好!”尚赖新露出谄媚的笑容。
“你说什么呢......”苏音矾觉得脸上发热,很是尴尬。
她一下就明白为什么他没有选择当道士,而是回到俗世中去了。果真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也许是百运那略有点贱的元素让他和这位师弟......同流合污了吧。
“好吧,我想说一下正事。”苏音矾正色道,“你想必也收到了消息。而我们希望知道你和百运一同除鬼的时候,有没有察觉到他的异常。”
“有是有。”尚赖新放慢了语速,神秘了起来,“嫂子啊,你应该也听说过咱俩除鬼的故事吧。但那都是对外的宣传,这次因为师兄失踪我不得不说出真相,实际上......其实是我闯了祸。”
“......就是这样。我听到狐妖说他要是弄碎了镯子,就再也复活不了某个人了。但我没听清楚那个人的名字。”
“我知道的,他想要救活他的妹妹。”苏音矾难过地说,“那天我和他聊天的时候,他说陪伴过他的亲人只有妹妹和叔叔,后来妹妹去世,叔叔也没有在关键时刻出现,他只能一个人想办法。那时我就应该察觉到的......”
“我还是不相信百运师兄会是那种人。”尚赖新说,“我问过他的呀,他说他不会再做那种事了。复活本身就是子虚乌有,且看看那狐妖变成了什么样吧。”
“但要是是某人蛊惑他了呢?”
一个不属于二人的男声响起,把苏音矾和尚赖新吓了一跳。他们向着声音的源头看去,却见一位金发男子单独坐在另一张茶桌,桌上摆放着一壶普洱茶,自斟自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