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面前的鬼魂并非百运的父母,而是在百运潜意识的操纵下临时充当的角色。百运的构想与古来欧记忆里的大相径庭,因为他从未见过父母。
尚赖新发话后,两个瘦长的鬼影却不再说话,他们转动头颅,默默地看着他。视线透过鸟嘴面具和乌黑的头发,令人发毛。
“小孩子不懂事,你们不要放在心上。”古来欧赶忙打着圆场。
“我们的、委托,你愿意、完成吗?百运的、妹妹不见了,他一直在、寻找,可是怎么也、找不到。”戴鸟嘴面具的鬼魂顿了一下,说。
如果说试图复活百莳是百运最后的举动,即使被老道士吞噬,他也一定会因执念而反抗。这也就导致了一部分鬼魂没有被老道士控制,而是掌握在百运朦胧的意识中。百运的“父母”就是这种情况。
“是百莳吗?”苏音矾说,“请等一下,我可以通过传讯符把她叫来。”
长头发的女鬼摇头。
“不是......百莳,就是......妹妹。”她旗袍下空荡荡的袖子里没有手,头发却无风自动,指向宅院的正后方,“在那里......找到妹妹......带回来。”
苏音矾皱眉。百运“父母”口中的妹妹不是百莳。如果顺着他们的指示找到“妹妹”,问题就会迎刃而解吗?当她看清女鬼所指的方向,瞳孔骤缩。
未被火焚烧的建筑物后,有一条通往漆黑森林中的泥泞小道。这里的一切和他们在现实世界中走过的地方布局一样。穿过第一座现实中被烧焦房子后的道路,他们就到了有着百运“父母”的镜像场地,再走一次这条道路会发生什么?
“不要害怕,我们一起去。”江小枫抓紧了她的手,有过循环经验的她深得无助的恐惧,最关键的是不要走散。
“不行!”
声如洪钟,如炸雷般在众人耳边隆隆作响,居然是房屋二楼窗户上的一张惨白人脸!
那张脸跟窗户周遭融为一体,带着半腐朽木头的纹理和质感。古来欧先前就感觉这幢房屋和记忆中对不上,此时一看,才更为骇然:别墅的格局还是记忆中的样子,木制的墙上却布满了密密麻麻不甚明显的人脸,以二楼窗户上的那张脸最大。
“那张脸怎么回事?”尚赖新惊恐中不忘吐槽,“看着不像亚洲人啊。”
古来欧听到他的提醒,忽然醒悟。房屋上的面孔是他自己的脸!
此刻在二楼模拟他面容的是附身在植物上的鬼体,还是只存在传说中,却被老道士搜集来的树精?古来欧无从得知,但他不得不佩服百运濒临的意志。
“这小子挺会找素材啊,一家人整整齐齐,就差他和妹妹了......”
“是她要去找百运的妹妹,她答应的委托,只能是她!”形似古来欧的树精吼道,看着苏音矾。它说话时地面震颤,枝条挥舞,仿佛随时都要攻击众人。
“百运对我的印象有这么差吗?”古来欧脸色灰暗地嘟嘟囔囔,苏音矾却下定了决心。她上前一步,对二楼的树精说:
“好,我一个人去。”
她表现得很平静,江小枫却变得不安。记忆里挺身而出替自己挡下厨师刀子,最后鲜血淋漓死去的身影浮现在眼前:“你又这样......我不想你再失去性命了。”
苏音矾轻轻抚住江小枫抓着自己的一只手,引导她慢慢放开。
“我知道,我也很害怕。但这不是有传讯符连接着你我吗?”她柔和地说,不让自己声音颤抖,“百运的气息同时出现在结界内外,这很不寻常。我们必须要在结界外的可能性上贡献一份力量。如果百莳他们失败,老道士成为了所谓的神,也绝对不会放过我们。”
江小枫本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默然。她感觉苏音矾从身旁走过,带起一丝微风。她想要抓住那风,却已经来不及了。渺小的少女应鬼魂的要求,独自向黑暗中走去。
苏音矾举起失去信号的手机,微弱的光芒照亮房子后面的小路。黑暗对她张牙舞爪地露出獠牙,质疑她的勇敢。枯枝败叶发出“咔擦”声,如同一张咀嚼尸骨的大嘴。
一个什么能力都没有的普通人,为什么会被指定踏上这一危险的任务?苏音矾不觉得这是个精心布局的陷阱,否则他们肯定会挑选最厉害的古来欧深入险境。
如果百运控制的鬼魂选了自己,说明百运想让她亲自去探明“妹妹”的真相。苏音矾深吸一口气,但愿如此。泥泞的小路走到了尽头,面前出现了第三片开阔地带。她看到了一片空地,一座熟悉的中式别墅。
眼前的房屋和苏音矾在现实世界与刚才看到的又有些不一样——它被焚烧得更为彻底,焦黑的木片飘出气味。
这里的天色比之有百运“父母”的鬼域还要昏暗。除了房屋以外,苏音矾几乎什么也看不到,只能凭借脚步踢碎枯叶的声音前进。
当不安感升到顶峰时,苏音矾抵达了房屋正前方。她感觉自己似乎踢到了什么东西,蹲下身来,在黑暗中摸索。
她先是摸到了潮湿冰冷的土壤。随后,她摸到了一个坚硬的事物。借着手电筒的光芒,她发现那是个被压扁的哨子。她对此太熟悉了,这是百运的骨哨。骨哨被破坏得不成样子,吹不出声音了。
苏音矾记得百运说过,他的哨子是用妹妹遗留的指骨制成,顿时有了不好的猜测。手电筒继续照明,果不其然,她辨认出了掌骨、桡骨、肱骨......看到这一幕,苏音矾浑身战栗,捂住嘴巴,泪水不由得夺眶而出。直到一个雪白小巧的骷髅头,空洞的眼窝直盯着她。
妹妹已经死了!
在百运的潜意识里,百莳早已死去。他让苏音矾来这里不是为了找他的妹妹,而是想告诉她,他已经放弃。正因为此,他才放任自己被老道士夺走了灵魂。
“哈哈......带回妹妹的死尸......可不算数,我们要的是活人......”长头发的女鬼蓦地现身,用空灵而缓慢的声音说,冰凉乌黑的头发如蛇一样缠上苏音矾的脖颈,试探她的下一步行动。
“听百运说、你的成绩很好,擅长、解题。但是这道题目的结果、是一条死路,你准备、在试卷上如何作答?”戴鸟嘴面具的鬼也现身在长发女鬼身旁,话带讥讽。
苏音矾在嘲笑和讽刺声里闭上双眼,按住耳廓。百运究竟想干什么?眼前一片白闪与昏黑的旋转,她不得不蹲下身子,抵抗眩晕产生的恶心感。
百运为什么要创造“父母”和“叔叔”?在她面前,他自始至终都对这个话题无所保留。他们从鬼宅侥幸逃出的那一次,她请他单独吃饭的那一次,他都提到过两个字,触动着她的心弦。
“是家人!”苏音矾在巨大的风声中,给出了她的答案。
“百运,不知你是否能够听见,但我依然想说:我并不像你那样神色从容地穿梭于鬼界,完美地解决每一个问题。我只是一个书呆子、乖乖女,虚长你两岁,面对危险唯一能做的是不给别人拖后腿......就是这样的我,知道你一直在寻找的都是些什么。”
“你心里最渴望的其实是亲人!在最无助的时候,能够施予帮助,相互陪伴的人......正因为缺少这些,你才去呼喊,去寻找。父母的缺失,叔叔的失陪,妹妹的死亡,让你感到无比孤独。所以你才选择了复活妹妹,不敢告诉任何人。”
“我太普通,不能挽回谁,或者把谁复活。但我希望可以成为你的‘家人’,不是作为‘妹妹’,而是作为‘姐姐’。我会做永远支持你的后盾,所以请你不要放弃......如果你们想要一个答案,这就是我的答案!”
当她话音落下,炫目的白光与恶鬼的哭叫销声匿迹。风声停止,苏音矾睁开眼睛,看到百运的“父母”并肩而立,愣住了。
“是个不错的答案......”良久,长发女鬼用耳语的声音喃喃,用协商般的目光看了一眼百运的“父亲”。
“你赢了。”鸟嘴面具人缓缓说,“去找他吧,我们、不会阻拦。这是、地图。”
苏音矾感觉一份沉甸甸的纸张被塞到手中。逼仄狭窄的黑暗褪去。下一秒,她眼前一花,已然摆脱了第三层鬼打墙,从泥泞的小道原路返回。
“苏音矾!怎么样,有找到任何线索吗?”古来欧急忙朝她招手,江小枫也向她跑来。这些活人分外亲切,令她差点掉出眼泪。
她展开手中的地图,好让所有人都看到。地图上描绘的正是房屋周遭布局,在某个地方画着一道醒目的血红色叉,证明他们距离百运已经近在咫尺。
他们抵达叉所标注的位置,在房屋拐角一个不起眼的位置出现了一个黝黑的洞口。狭窄的洞穴向下延伸,只能通过一人。
“顺着这条道路一直往前,百运就在路的尽头。”墙壁上浮出那张形似古来欧的脸,对苏音矾说,“你完成了任务,必须由你先进去——”
它话未说完,忽然转脸,深邃的眼睛看向围绕房屋的森林深处。不只是树精,百运的“父母”也再度出现,面朝着古来欧等人来时的方向,充满警惕。
一个,两个......树林之间鬼影幢幢,飘忽移动着,它们睁着泛绿光的双眼,张开唾沫拉丝的血盆大口。一道黑影如利矢般刺来,尖锐地贯穿了“母亲”的头颅!
“野蛮的家伙!”树精“古来欧”吼道。百运创造的这些鬼与人类在同一战线上,都会被老道士控制的鬼魂袭击。
上官说他会守住隘口,可现在无数恶鬼接踵而至,嘴唇上沾染血迹。所有人心里一沉,这一切都暗示着这位道观的最强师兄很可能已经遭遇不测。
“苏音矾,我们替你拖住他们。”古来欧心有戚戚然,却还是摆好架势,“你去找百运,一定要找到啊。”
“时间!”江小枫拨动沙漏,一丝细沙流回了上方。在她的命令下,贯穿“母亲”头颅的黑影如倒放般缩了回去,长发女鬼再度获得自由。
她余光看见苏音矾钻入洞穴,黢黑的洞口恰好容纳她娇小的身躯。但是她却不能回头看挚友一眼,因为面前数量众多的敌人需要她集中注意力对付。
“哇,这是什么神迹!”尚赖新惊讶得一蹦三尺高,“你怎么不早说,有了这种回溯时间的道具,我们想复活谁就复活谁啊,想让谁死就让谁死啊。”
“你想多了。”江小枫感觉到精神上的刺痛,甩他一个白眼儿,“时间沙漏只能作用于很小的区域,能回溯的时长也非常短暂。它的使用条件很苛刻,只有我这种灵魂曾经同时存在于两界的人,才能稍微摸清门路......”
“切......”尚赖新嘴上不屑,羡慕的眼神却瞟向那件法器,想着什么时候可以摸一下。这要是放在古代,他高低也得是个老道士级别的人物。
“我们、也要保护、百运的家人。”百运的“父母”站了出来,加入反抗者的行列。
“砰”地一声,一道黑色的树根如鞭子般,将最前面的恶鬼扫落在地。地面震颤着抬高——扮作“古来欧”的树精恢复了本来面目,它的根系深埋于地下,此时展现全部力量,为众人抵御恶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