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气斩开众鬼,与此同时,他们生前的怨恨与后悔,统统涌入了百莳的脑海。她和百运的师父以及狐妖杀入结界内部,寻找百运的去向。
太多了......通灵体质成为一种折磨,每放逐一个鬼魂,百莳就看到一段濒死记忆。那通常是一个人最痛苦的时刻,痛苦直白地反映到了她的肉体上。眼前渗出红丝,依靠手术缝上的角膜,此时沿着缝线竟微微开裂。百莳双目流出血泪,染红了视野。
狐妖在她身旁,被雾气笼罩,雾霭中隐约有红发女人的形状。她张开獠牙,如鬼魅般咬碎猎物的喉咙,只希望快一点,再快一点,破坏老道士的阴谋,让自己的爱人安全无虞。
只要斩开障碍,就可以见到百运......百莳心想,但她意识到一个事实:见到了,又能怎样?那只是一具被老道士占据的躯壳,是他们的敌人。
百运的气息钻入地底,前方出现了一个如同爆炸般产生的深坑,通往坑底的道路上,潮湿的土壤与树木根系层层裸露。大坑正中央矗立着一个不规则黑色球状物,如心脏的节律般缓缓跳动。黑色心脏延伸出不少丝线,连接着外面活跃的恶鬼。
“这是老道士为了成神所化之茧!”百运的师父眯起眼,声音苍老了几分,“只要将其破坏,他的阴谋就无法得逞。我们要尽快,结界外的那几个家伙说他们发现了百运,自作主张地跑去了,道观诸弟子也不敌众鬼,正在撤退......”
但就在他们继续向前时,无形的屏障却阻拦了道路。一个结界呈球形围绕在“蚕茧”之外,百莳后跳一步,用尽全力向它斩出一剑。剑法却失灵了,只见屏障上扬起一道波澜,随即沉寂下去。她挥斩开第二、第三剑,却依旧被吞没。
“为什么会这样?”距离攻击到蚕茧只差几米,百莳脸颊滑落一滴冷汗。
“你以为我把你们放进来会不做准备吗?”一个幸灾乐祸的声音穿透屏障内部。是百运的声音,却用着老道士的腔调。这道声音击碎了百莳内心的坚硬,让她意识到灵魂融合已经不可挽回,“即使通灵体质给我的手下添了不少麻烦,我也不会让你们突破最后一道防线!小姑娘,你可是我给予灵性的胎儿,我知道你的一切。”
“古代余孽,你果然藏匿于此。百莳只是被你暂时牵制,但还有我们!”百运的师父怒吼一声,一拄桃木杖,手中的符咒生出一道阵法。结界面对他的攻击却纹丝不动。
“哈哈哈,冠以义理之名践踏他人的梦想,不正是你们这群人在做的事?”老道士张狂地笑道,“我也知道你,青山道观的后人,你们一脉相承。你师父的师父的师父......正是他将我封印,随后又于此建立道观。他的一招一式我熟悉无比,而你只是他的劣化版本!”
百运的师父有些惊讶,是第一次听闻道观祖师爷竟然曾与这样的恶鬼战斗。
“你这个老怪物!”狐妖是老道士的造物,知道自己的弱点也被死死拿捏,仍然徒劳试图用染血的利爪破开屏障,“你又毁了多少人的梦想?”
“美丽的女人,你所梦想的是那样卑微狭窄啊。”老道士说,“我给了你那么强的力量,让你一度登上妖王宝座,但你唯一的愿望就是和爱人一生一世......呵呵,顺带一提,他好像又死了呢,死在我手下的恶鬼手中。”
“我要杀了你!”狐妖的眼睛一下子红了。
“冷静,”百运的师父按下两个冲动的家伙,“不要被老道士动摇。这道屏障单独而言确实不可突破,但若我们三人合力,各个击破其薄弱点,或许有办法打破它!”
冷静?教人如何冷静?
百莳再也支撑不住,闭上眼睛,眼前一片黑暗,耳畔鸣声阵阵。
她回到了三年前那个生病的早晨,看到百运为自己操心,忙前忙后的模样,她笑了,觉得他很滑稽:“......你去上学吧,不用管我。”
黑发少年背上书包,她看着他穿白衬衫的背影走出房门。忽然间,那背影停住了。
“不,我留在这,陪你。”
百莳吃了退烧药,在床上一直躺到下午。窗外光与影渐渐变换,成了黄金的颜色。她渐渐感觉到热,好热。热到无法呼吸。她睁开眼,发现窗外的景色被火光映红,血色的红。
她打不开,她一扇一扇试着门和窗户,全部都打不开。绝望缓慢地降临在头顶,烟尘颗粒让她睁不开眼睛。她想活下去!百运在哪里?为什么命运要给他们这样不公的安排?
“滚出去,不许伤害我的妹妹!”她听到客厅传来猛烈的巨响。她疯狂地砸着门,手上破皮流血也没有停下。火势缓缓减小,门被烧垮,百莳冲出卧室,冲出别墅,来到大雨中。
她张开被灰尘黏住的双眼,看到哥哥倒在地上,只剩半个身子。顺着雨水,血污像小河一样流走。她抱住他很轻的身体,茫然地捧着他的脸。
“不要怕......我赶走了恶鬼。诅咒已经解除了,我们......”
百莳眼前朦胧刺痛,从这一刻起,她失去了视觉,也失去了哥哥。
做完角膜手术后,她亲眼看着百运的尸体被拉进焚化炉。
她抱着冷冰冰的骨灰盒,和古来欧站在一起,接受亲人已死的事实。
机缘巧合之下,她遇到了江小枫,这个灵魂游离于两界的女孩为她提供了惊人的消息。她得知百运并没有死,阴阳两界分化为平行世界,给了她一段百运已死的虚假记忆。她又有了见到百运的希望。
然而现在哥哥的身体被厉鬼侵占,这一次是真的,再也回不来了。
她咬牙用剑疯狂劈砍着屏障的外壳,力量透入黑色的茧,“心脏”的搏击加快了......收缩,舒张。里面的人好像也在挣扎。
在黑暗与混乱当中,百运停止了活动,停止了思考。他最后的记忆停留在妹妹的声音中。在他清醒地明白复活无望,三年的努力全都白费后,他听到的那个声音。
“世界只是发生了错误,如果你许下愿望让埋藏在地下室的泥质圆盘复原,你就能见到我。”
他究竟是如何鬼迷心窍信了这句话?即使音色像极了百莳,即使他明知这是蛊惑与骗局,他还是走了进去。因为百运知道,那是他最后的机会。
所以当他看到引导他许下愿望的不是百莳,而是那个白发白须的老者,他没有惊讶。他输的并不冤枉,红宝石原本是老道士的东西,他用它让狐妖变得嗜杀残忍,也让自己变得虚弱。因此老道士才可以趁虚而入,夺走他的身体。
百运又听到了百莳的声音,但他不敢睁开双眼。他很害怕,害怕这是老道士缔造的又一个假象,曾经犯下的过错让他裹足不前。
他对不起百莳,没能保护好她。他对不起师父,自作主张干了复活死者的事。他就这样在看不见也听不到的**大海中浮沉,做出零星的努力。
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答案。那也是个熟悉的声音,但与百莳的捉摸飘渺不同,他知道那个人,作为活生生的存在。
“是家人!”
“......我希望可以成为你的‘家人’,不是作为‘妹妹’,而是作为‘姐姐’。我会做永远支持你的后盾,所以请你不要放弃......”
苏音矾,为什么要为自己做到这个地步?百运听到她声音的同时,胸口一阵温热。明明他给了她一个假护身符,无颜再面对她,大家还是都找了过来,焦急地寻找他的音讯。
这不也是家人吗?在无助的时候不计前嫌,提供情感支撑,给他向前的勇气,打破心魔。
哪怕妹妹的声音只是幻象,一切归于终焉,他也要拼命一搏,夺回身体的控制权。只有这样才不会辜负大家,弥补自己所犯的过失。
如果是这样,他也可以正大光明地用那个始于戏谑的称呼,去称呼他想要温柔以待的重要之人。
“......音矾姐姐。”
苏音矾手脚并用爬入深洞之中,外面,古来欧等人的声音渐渐远去。
这条向内延伸的土隧道内部一片漆黑,一度让她感到不安。可当她得知其他人留在身后为她抵御恶鬼时,她知道自己不能停下。
一开始洞穴内有足够宽敞的空间,接着她不得不匍匐前进。隧道渐渐收窄,向地下蔓延。苏音矾发现身后的路完全被自己身体堵死,失去了退路。
她怀疑这是陷阱,为的就是要把她永远困在狭窄的洞穴,而结界内的百运才是真的。缺氧、逼仄,将人体逼到极限。她努力忍着眼泪,咬牙坚持。
忽然间,空间改变了,重力改变了!苏音矾想到爱丽丝的兔子洞,似乎与这有异曲同工之妙。前方变得宽敞,她向下滚落,很快就到了底部。她感受到一阵潮湿,安全的倦意来袭,心脏“砰砰”跳动,如子宫一般的温暖。
洞穴内部十分空旷,手电筒在全然黑暗中发出莹莹微光。她来不及掸掉身上的泥土,就见洞穴的中央,一个被黑色泥浆包裹的蚕茧。它黏在洞穴的顶部,随呼吸的节律而跳动。
“百运,你在里面吗?”
灯光照在茧上,半透明的内部有个一动不动的人影,听到她的声音后却开始拼命挣扎起来。然而,茧裹得太紧,无论怎么挣扎,他都停留在原地。蚕茧之外连结的黑色丝线不断向内输送“营养液”,伴随一阵阵的心跳声。
“我这就来救你!”苏音矾既害怕又心疼。她徒手扯开包裹着茧的丝线,不断流出的脓液灼伤了她的手。茧里传来了撞击的动静,与她的声音相呼应。
“砰!”
巨大的爆炸声,伴随腥臭的液体汩汩而出。或许是这里应外合起了作用,蚕茧直接坍塌一半,丝线破裂,露出里面的少年。他的模样很可怖,在蚕茧的塑造下变得不人不鬼。她依稀辨认出那是百运,但那还是他吗?
“苏音矾!”百运喊出她全名之时,苏音矾心中一块巨石落地。
然而丝线不断缠绕上来,试图将他们分离。苏音矾想将百运从滑腻的黑色泥浆中拉起,却因为力量有限而失败。难道这就是最后的机会吗?她根本抓不住啊!
“用这个......”百运艰难地向她伸出手,指缝间流露出一抹红光。红光从他的手上到了她的指尖。苏音矾定睛一看,红宝石戒指在她的手上闪耀,一道裂痕贯穿宝石三分之一的位置,代表一个愿望已经被许下。
还有两个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