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运话未说完,脸色又变得冷酷无神,丝线将他硬生生拉回茧内。苏音矾感到面前一阵死亡般的压迫感袭来,大团丝线向她覆压而来,誓要她的命。百运给她的符咒起了一部分保护作用。一道光闪过,她被弹开了,随即一股巨大的力量把她狠狠地压在了墙上,似乎肋骨都断了几根。
“唔......”
从未受过此等疼痛,苏音矾痛苦地闷哼一声,浑身冰冷。
可是多了这段小插曲,洞穴开始坍塌,地面震动。蚕茧凹陷下去,变得不稳定。洞穴顶部大片泥土剥落,石块坠地,露出了天空。苏音矾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百莳!
她在蚕茧深埋土壤正下方的空洞中,而百莳等人处在上方。两者之间隔着老道士设置的透明屏障。百莳发现蚕茧和地面忽然垮塌,地缝中出现苏音矾时,视线对上,她们都很惊讶。
原本以为结界里和结界外是完全相反的两个方向,没想到居然殊途同归,找到了百运的“茧”,这在正常世界绝不对可能。苏音矾想到了她穿越的隧道中重力的改变,也许在那时候,空间已经在六道轮盘的影响下扭曲了。
“啊啊......我对厉害的人千防万防,没想到百运居然给你这个普通人开了一条近路。啊啊,失策......”蚕茧中透过老道士的声音,“这么说来,你不也是他重要的人吗?普通人,这样脆弱......如果你死了,百运失去最后的牵挂,我就可以成神了。”
“休想!”百莳厉声道,然而洞顶坍塌,苏音矾被落下的巨石砸死,几乎已成定局。她们闭上眼睛,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有祈祷可做......
“别怕,还有我!”落石的运动方向忽然一滞,然后骤然改变。随后,一道金发的身影冲了出来,将苏音矾带离危险区域。跟在他身后的,还有手举沙漏的少女和戴眼镜的少年。
古来欧、江小枫和尚赖新及时赶到了!苏音矾身子不能动弹,感觉到接住她的一阵柔软,睁眼一看,原来是江小枫:“你怎么搞成这样子,真是吓死我了。”
“那个长得像我的家伙替我们拖住了恶鬼,让我们跟在你后面进来。”古来欧对苏音矾解释道,“那条隧道可真是狭窄......诶,百莳?!”
“叔叔,你们......”百莳灰色的眸子左右扫了扫,神色有些复杂。
“这应该是六道阴阳盘的影响。如果阴阳合为一界,那它的功能和扭曲空间无异。”尚赖新说,“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我们和师父他们走完全相反的方向,却能到同一个地方。这显然不是老道士所希望的,所以应该是百运师兄在帮忙!”
“百运就在那里......”苏音矾虚弱地用手指向了茧。
“接下来就都交给我。”古来欧摩拳擦掌道。他示意孩子们退后,自己则越过乱石堆,气势汹汹向正在自我修复的茧进发。
“你们这些人......要不是我得把百运控制住,那个结界本应该更完美,把所有人都关在里面。”老道士咕哝着,“不过不要紧,现在我也可以把你们都杀掉。”
老道士没有亲自动手。封印上百年代价让他太过急功近利。成神的过程是不可逆的,他必定要经历一个如婴儿般脆弱的关键期,作为不能行动的茧。从蚕茧当中渗出缕缕丝线,如一张大网般铺天盖地倾覆,每一根线都锐利无比,堪比刀锋,且具有强大的威压。
但他过于轻视了他的敌人。不同于苏音矾,攻击在古来欧身上只留下了擦伤。
“哈哈,你不会忘了吧,六道阴阳盘在赋予你力量的同时,也给了我一些特性。”古来欧不落嚣张,“咱们的力量出自同源,你可不占优势。”
他撕碎一片片的线团,在大风之中站稳每一步,坚定地向茧靠近。
另一边,百莳的情形不容乐观。大量的恶鬼从远处折返回来,向他们露出虎视眈眈的獠牙。她因为长久的战斗疲惫不堪,狐妖也彷徨无比。
“小姑娘,你是百运的胞妹,我没有记错吧?”百运的师父忽然说。这是百莳第一次观察他满是皱纹的脸,和一双炯炯的眸子,“我作为他的师父,就像你的叔叔对于你一样。可尽管百运是我的爱徒,我依然缺乏对他足够的关注,而总是施加以严厉,才使事情演变成这样。而今,我要为我犯下的一切过错赎罪。”
“我会留在后方抵御恶鬼,让你放心前进。既然上官敌不过鬼潮,我肯定也会死。但是不管屏障能不能破坏,你都要用尽全力,为老道士的计划造成哪怕一点的破坏,把你哥救回来。这是你的愿望,也是我们所有人的愿望!”
“......我知道了。”百莳深深看了他一眼。
狐妖站在一旁,雾化的躯体缓缓颤抖,那一刻,她仿佛看到了留下并献出生命的上官的身影。百运师父的意志着实强烈,感化她如死灰般的心:“我也......我也要留下来。”
“老道士,是你毁了我和我所爱之人。但我不允许你再伤害更多!”
她伸出狐化的利爪,扑入战场当中。
与此同时,古来欧也用滴着血的双手撕开了最后一片茧丝。百运就在茧中,他的身体大半还沉在泥浆里,半露出苍白的面庞,紧闭双眼,呼吸低微。
“醒醒,百运!”古来欧见他迟迟不醒,未免有些着急,“妹妹已经回来了。”
但是百运并没有醒来。
反而睁开赤红眼瞳,露出邪佞笑容的少年,内里是老道士的魂魄:“我改主意了。你们这帮混蛋,搅和了我成神的计划。这下不得不停止进化,使出全力......进化到一半的神之躯体,也能轻轻松松弄死你们!”
他破茧而出,层层丝线松开束缚。古来欧看到少年身上骇然的改变:他的瞳孔扩大,呈现鲜血的红色;额头上的角比鹿角尖锐,又比犀角复杂;银光闪闪的外骨骼覆盖在他的手臂之上,发出碰撞的“咔擦”声。
“我要第一个杀了你!”他恶毒地说。
他向前抓住古来欧的手腕,每根手指都如尖刀般锐利,刺破他的皮肤。他的另一只手妄图扼住他的咽喉,像屠戮鲜美的猎物般杀死他。
古来欧即使抽身而退,其代价是手臂上鲜血淋漓,留下仿佛被动物抓过的爪痕。在百运接二连三的攻击下,他招架不住,节节败退。
“你个混蛋,有种用百运的身体,何不与我单挑?”即使疼痛,他还是挑衅地笑道。
“叔叔,你不要逞强!”百莳用长剑疯狂劈砍结界的表面,目睹内部的情况,只恨自己不是替古来欧挡下攻击的人。除鬼三年,她当然清楚叔叔的能力。纵使他能徒手攻击恶灵,大部分时间也都呆在后方。一直以来,向前开路的人只会是她,也只能是她。
可是古来欧这一次并没有站在后方,想到自己身后还保护着三个孩子,他咬牙坚持,决不退缩。面对“百运”绞肉机般的攻击,他所能做的只有躲闪:“百运,我知道你恨过我,那就尽情地打吧,只要你能醒来!”
“百运”听了他的话,眼角抽搐两下,随后动作却又恢复流畅,向古来欧的脖子和心脏发动攻击,招招欲图致命:“没用的,这小子已经被我完全吞噬了。”
江小枫同百莳一样知道古来欧的弱点,她亲眼见他的脖子被鬼拧断。可是这一次她却不能使用沙漏时间回溯的力量,不知什么原因,所有这些技巧在老道士身上失效。这也许就是为什么老道士将沙漏当作垃圾丢弃。
“得让他们停下......”她绝望地说。
“......百运,先前还是清醒着的。”苏音矾费劲地说。她将手摊开,手心是破碎的红宝石,“他在最后一刻给了我一枚戒指,我想他肯定有自己的意图!”
尚赖新凑上来看,那是他无比熟悉的东西:“百运师兄的红宝石!我从他和师父那里听说过,它可以许下三个愿望,百运师兄之前被老道士误导着用了一个,所以我们现在还可以许两个愿望。”
“好吧,朋友们,我有个很冒险的计划......”江小枫在听完他的话后沉思道,“之前百运许愿复原了六道阴阳盘,如果音矾许下愿望增强沙漏,是否就可以倒转时间,让百运回到还未被附身的状态?”
“我愿意一试。”苏音矾说。
战斗宣告尾声,古来欧精疲力竭,被“百运”捏住喉咙。
“混蛋......”危急存亡的关头,百莳只能眼睁睁看着亲人相残,在一层透明的帷幕后,她什么也做不到。她挥出的斩击渐渐造成了破坏和裂隙,但远远不够穿过一个人。往日她极少使用剑气,不愿造成破坏,今日但求手中利刃再快一些。
此时,她忽然看到屏障之下,江小枫举起手中沙漏,苏音矾也握住了发出莹莹红光的宝石。他们正在尝试最后一次机会。
“我希望,沙漏能够生效,将时间倒流回百运还没有被附身的时候!”
一向文静的苏音矾,放开她最大的声音喊道。与此同时,江小枫倒转沙漏。好友的手紧紧拉在一起,什么也不能将她们分开。
“这是......”屏障外,恶鬼的攻击停止了。狐妖回过神来,看到熟悉的力量,不禁瞪大眼睛。
红光如潮水般淹没屏障内部,愿望生效了。老道士始料未及,他视为垃圾随意抛弃的法器在跨越千百年时光后,对他造成了切实的伤害。
如果说沙漏的时间逆转有一个极限,那么红宝石的‘极限’显然要高很多:百运甚至能用它许下愿望复原六道阴阳盘。它有多强力,不言而喻。
老道士放弃红宝石的原因有二,其一是它改造后被百运师父加上了一道只有人类才能使用的限制;其二是他认为自己的师父辜负了他,一气之下迁怒于红宝石,将之视为无用。
在妖魔神明遍地走的年代,它确实不值钱。但现在时代变了。如果说世界上最强力的法器,红宝石显然是其中之一!
一声尖啸,一阵狂风,所有的一切都开始不稳定地崩塌起来。灵魂撕裂又重组,恶灵受到身体主人强大的斥力,不甘地抽身而去。
沙漏只倒转了百运一个人的时间,他一瞬间失去了意识,松开手,直挺挺地倒在地上。非人的部分如熔融的金属般松动。“成神”进程正在逆行,尖锐的骨头从肩部开始一点点分崩离析,只剩下泛着银色光辉的碎片。
古来欧重获自由,他捂着脖子拼命咳嗽起来,口里流出一丝甜腥的血,却也不忘去探百运的鼻息:“咳......做得好,孩子们!”
“我们成功了?”尚赖新几乎按捺不住欢呼。
但在百莳的视野中,一双阴阳眼看破鬼魂的动向,一切没那么简单。老道士魂魄如一阵烟雾般渐渐消散,却又忽然凝聚起最后的力量。即使成神计划彻底失败,也并无丝毫迟疑。而他将要做的,便是夺舍距离他最近的一个虚弱的灵魂。
待百莳有所反应,已经来不及了:“不......”
满身是血的古来欧忽然显得有些怪异,蓝色的瞳孔渐渐放大,又骤然缩小!
他抱着脑袋后退几步,脸上显现出无助,痛苦,迷茫等诸多表情,又皆被狰狞取代。片刻后,这种情绪的闪动终于停止,古来欧像完全换了一个人,用阴沉的眼神扫视众人。
“好,好得很......这一次是我失策了。你们这么多人里应外合,把我的精心准备搅得一盘散沙。这具身体也很不错,受到六道轮盘的影响,算是与我同根同源。但......始终没有受我点化的双胞胎自幼通灵的身躯好用。这两具身体我都要带走!”“古来欧”说着,俯身向百运身前,拾起从他身上脱落的锋利外骨骼。那东西就像一把短匕,用力刺下便可致命。
他拿那把短匕对准了百运的咽喉,少年似乎已恢复意识,却无力动弹。百莳看到他一双失了焦的红色眼睛,半睁着,非常迷茫。他在望向天空吗?是在看着她吗?又想说些什么呢?
隔着一道屏障,他们的距离遥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