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士魂飞魄散后,维持他力量的六道轮盘凭空出现。他将其与自己的灵魂绑定在一起,此刻灵魂已不在,泥质圆盘掉到地上,发出清脆的砰击声。所有人都渴望一睹罪魁祸首的真面目,但却只见到了一件暗淡无光的文物。在六道轮盘阴阳的交界处,隐约可见百运许下愿望修复两块碎片的痕迹。
师父第一时间上前查看百运的情况。少年已经恢复意识,因为身体遭受时间的逆转,有些茫然,好在保有大部分记忆。尚赖新本来很害怕师父,此刻也凑了上来,只顾得上百运的安危。江小枫则留在原地照顾苏音矾。
“原本以为尚赖新是最麻烦的弟子,没想到你才是。”师父望着百运,嗟叹道,“今日已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你可不要再出任何意外了。”
百运在二人的搀扶下艰难站了起来,身上的丝线、骨骼不断融化流走。但还没等他站稳,白发的女孩便映入眼帘:那是百莳!
百莳一把扯住他的衣领,细柳的眉毛皱着,一双眼瞪得很大:“看看你干的好事!你这家伙,惹了多少祸......”
她有许多话想骂出口,话到临头,却又说不出来。她想到百运原是一片诚心,毕竟他佩戴红宝石的时间过长,遭到污染,又因本身执念被老道士利用。他们也一并失去了叔叔。这时候再遭亲人谩骂,岂不是雪上加霜?
百运看到眼前的少女,迷迷糊糊伸出一只手,去扯她的脸蛋:“我居然看到了妹妹,难道这就是死后的世界......?”
“哼,你洗洗眼睛吧!”百莳脸涨得通红,雪白的头发也因为愤怒显得蓬松。
“这就是你们对话的方式吗?”尚赖新看了看百莳,又看了看百运,“师兄,你这么想复活她,不应该和她关系很好嘛。”
“谁和这家伙关系好了!”
双胞胎异口同声地说,随即似乎因这一句话,确认了对方身份。两人又同时笑了起来,不停地大笑着,抱在一起,笑中带泪。因为这场团聚古来欧已经看不见了。
他们抹去眼泪,忽然感觉脚下的地面震荡得厉害,声和型都变了位置,面前的人也捉摸不透起来。完整的世界内部有什么中空的东西在坍塌,不再稳定支撑。
师父在晃动之中捡起地上的六道轮盘,他的声音也失了真:“真奇怪,里边的能量正渐渐耗散,进入天地当中。也许它在彻底损坏之前会发挥用处,将世界回归阴阳本位。”
究竟哪个世界是阴世?人们心中早有定数。灵魂从百运的世界流动到百莳的世界,其中的恶灵再经由她之手前往真阴世。三年以来世界畸形的运转方式一直如此。如果说非要有阴阳之别,百莳的世界便是假的。至于这里面人的记忆,也不过是世界认为他们活着而捏造出的一段充满漏洞的假象。
“控制六道轮盘让阴阳两界合为一体不好吗?这样大家都不用死。”尚赖新急忙说。
“不能如你所愿。阴世相当于生物循环的分解者,没有它,死去的灵魂永远徘徊阳间,尸体堆积成山。”一个空灵的男声响起,说话者却是上官。他已经死去,但游离的灵魂在狐妖周边聚集起来,形成了意识体,“永生是违背自然规律的事情,老道士不可能成功,天道会阻止他。让阴世消失也是同样。”
“上官先生......”百莳看着这谜一样的魂灵,神色复杂。她埋怨一切都在他预料之中,他却顺从了命运的安排,“按照你的意思,阴阳恢复,有一半的人都要死?团聚将匆匆结束吗?那我们一直以来的努力论为何物?”
这一回,上官却摇了摇头。他罕见地犹豫了,最终开口道:“现在还有一个方法,控制三件濒临报废的古代法器,进行最后一次尝试。沙漏,六道轮盘与红宝石,其一控制时间,其一控制空间,其一保证成功率,可以令时间倒转一次,救下一个人。”
这不算死者复生,只是在两个活人的世界中让一个人转移到另一个世界去。法器留存的最后一点能量,可以在阴阳动荡的时刻做一些巧妙的改变。上官知道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对此世并无留念,决意赴死。他出声只是看其他人的意愿。
“缘分如此奇妙,灵魂独一无二。我相信我们来世还会再见。”狐妖说,声音也一点点变得飘渺空灵,“所以我跟上官一起去。”
她的样子改变了,成一个黑发的美丽女人,穿白色裙子,赤着双脚。在她身旁是个扎马尾辫的灰发男人,他们手牵着手,神态平和,宛若当年。
江小枫又会作何选择呢?苏音矾抬眼看搂住自己的好友,只希望将那张脸记忆得更深刻,可是泪水模糊了双眼。但好友一点也不害怕,反而松了一口气。
“我呀,我就算了吧,只要见到了你就好。看到你安然无恙我就能放心离开,”江小枫拭掉她脸上泪水,“在这个世上,我除了你之外无所留念。但我这辈子的开局已经够地狱了,也许重开能够更好呢?到那时我们再见面吧。”她觉得这说法很奇怪,自己都笑了起来,“你可能看不到我了,但我并没有消失,只是换了一个方式与你陪伴。”
就像......守护灵一样吗?苏音矾暗暗想着。
江小枫看向百莳,爽快地说:“你救了我,如果说只有一次机会,那是你该当的。你的哥哥肯定也希望你陪在身边,不是吗?”
百莳没有立即表态,她看到脚下的地面在摇动,古来欧的身体化作尘土逐渐湮灭,而百运时而真实,时而虚幻。阴曹地府对属于阴世的人伸出感召之手,催促他们快些离开。
百运同样对此感到不安,他们紧紧抓着手,却感觉不到对方的存在。此刻有许多话要说,关于古来欧,关于道观和符咒,关于为除鬼打造的刀,关于这三年的经历。记忆太长,时间太短,话语一时涌不出口,只留下无言。
“行了,你们两兄妹,共叙可以等到以后。百运,连命运都眷顾着你呢。”师父咳嗽一声,将六道轮盘递给他,“你是我的得意门生,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时间已经来不及了,现在只有被老道士附身过的你能和这件法器共鸣,快做决断。”
百运接过这件导致一切的法器,依然犹豫不决。如果时间回到过往,记忆还会保留吗?如果叔叔的牺牲换不来什么?他看向百莳,没有在她的眼里找到答案,于是他继续寻找着信任的人,直至眼神定格在苏音矾身上。他一瞬间感觉身份扭转,这一刻,他才像个被恶鬼折磨不堪其扰的家伙,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任何一个愿意帮助的人。
苏音矾仿佛看穿了他的顾虑,苍白的脸上,一双温柔的眼睛洞察了他:“我们之前不是已经说过了吗?你是百莳的哥哥,但如果作为兄长的责任太重,我也可以做你的姐姐,告诉你不要迷茫,按照你叔叔的想法,径直去做。”
整个世界在垮塌,由自然的规律而分成两个部分。阴阳的规则有所变动之时,百运感受到六道轮盘上传来的灵性,他抓住了这个漏洞。苏音矾与江小枫对视一眼,在上官先生和师父的指示下,心有灵犀地握紧各自的法器。
“我希望......”
六道轮盘混淆生与死的概念,沙漏倒转时间回到三年前,红宝石许下的愿望让事情合理发生。这世上也许仅存的最后三件古代法器发挥了余热。她们的声音变得很大,他的意志像被火灼烧过一样百折不挠,终于他们跨越了时空的限制。
呼啸的龙卷风带走了一切,时间坍缩,空间陷落,世界无比寂静,唯有穿梭在生命与死亡之间的百运在这过程中一直保持清醒。
他看到一条色彩斑斓的隧道向后退去,眼前再次回归虚无。他感到火烧似的热和痛,烟尘颗粒在肺部嗡嗡打转。他听到令人耳鸣的哭和叫喊,回到他无比熟悉的那条道路上,知道自己来对了地方。
这次没有老道士的欲望和干扰,也没有古来欧的救援和帮助。眼前的场景是三年前的镜像复现,只剩两个十三岁的孩子在火海当中。
建筑物垮塌了,老房子在燃烧,火势蔓延得很快,冲天的烟火迷离了视野。百运曾无数次在噩梦中回到这个地方,在狐妖制造的幻境里重温这个地方,一次又一次看着妹妹的死,无能为力。但这一次不一样了,只要他能做出一点改变,结果就会大不相同。
这次一定不要让大家失望,让古来欧失望啊。他扯下衣袖,将布片罩住口鼻,以防吸入过多的有毒气体,咬牙忍痛匍匐前进,面前是那一扇紧闭的门。他站起来,用脚底猛蹬门板。一下,两下......直到他氧气耗尽,门板的边缘终于松脆易碎,不堪重负。
衣柜在着火,床单在着火,一切都烧红了。可这不影响百运看到房间角落里蜷缩着的白发女孩。不同于三年前的迟来,这一次她还活着。他把她抱起来,像抱着一床绵软的被子,心脏砰砰鲜活地跳动。
“找到你了。”百运说,烟雾把他的眼睛熏得通红,再也控制不住泪水,他声嘶力竭地说,“走,我们一起走!这一次,我们两个都要活着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