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铁港市,近郊。
“嗯,这个城市由一个港口发展而来,港口所在的半岛形状神似马掌铁,所以这个城市得名‘掌铁港市’……”
独身的女孩踮脚站立,观察告示栏上的地图,手上比划着,口中念念有词。
女孩是栗色短发,十二岁左右的样子,长相不算倾国倾城,但温柔耐看。她的鹅黄无袖偏纹衣并不华丽,却别有格调,给人以古朴神秘的质感。她不像贵族庄园里走出的娇小姐,而像一个开明牧师的女儿。
只是,她的气质忧郁清冷,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活力四射,显得离群索居、孤独入骨。
看地图的新奇感很快过去,她的神情再次恢复寂寞——在这一个钟头里,她一直在临时士兵安置营外踱来踱去,四周闲逛、驻足,打发时间。
女孩在等人。
摩挲着一盏华贵的金杯,她遮住嘴角,悄悄向杯子里问话:“你说,我的下仆什么时候才回来?”
金杯只是金杯,没有回应。
“大概……很快就到了吧?”女孩自己猜测。
“大概就混在那群宪兵里面……哼哼,偷懒耍滑的下仆。这次我在半路上截你,你就不会偷偷抛下我,和那堆士兵胡吃海喝了!”
女孩露出了温暖的微笑。她不喜欢独处的感觉。但除了她的下仆,她不习惯和一切人对话乃至对视。在这种状况下,她对抗孤独的秘诀是:假装和什么说话。
——————女孩自言自语的分界线——————
这里是临时士兵安置营。
前线败下来的兵痞、整装待发的新兵、兜售不明物资的小贩,吵吵嚷嚷,熙熙攘攘,把安置营外围变成了乌烟瘴气的闹市。
人多眼杂,优哉游哉的女孩得以隐蔽,但时间一长,还是引起了某些人的注意。
“喂,那边的小鬼,”一个蓝眼睛的宪兵快步走来,闷声闷气地斥责道,“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女孩神情慌张起来,她避开宪兵的眼睛,从老式挎包里摸出了红文证件,辩解道:“等等,我是魔导士,我是来这里……来这里做考察的。看,这是证明!”
宪兵怀疑地接过证件,对着阳光检查起来。
“嗯,这个纹路、纸质,不是假的。初级魔导学士,茉莉——真是的,你的导师抽了什么疯,让你在这个鬼地方做考察。你真的是初级魔导学士,而非见习儿童间谍吗?”宪兵早已相信了大半,但还是疑惑地问了问。
那个女孩,也就是茉莉,小脸因为谎称“做考察”而微微发红,她解释道:“我,我真的是魔导士。诺,金杯就是我的施法道具!”
“好好好,你逛就逛吧。”宪兵皱起眉头,按理说,即使只是初级魔导学士,其实也比他这样的大头兵官大一级,自己不方便管女孩,这是事实。
看着茉莉天真无害的样子,宪兵想起了自己的女儿,犹豫一下,他好心提醒道:“对了,女孩,港口那边刚刚下了一船撤退的溃兵。这群狗杂打叛军时缩手缩脚,骚扰百姓时奋不顾身。你这么小,还拿个金杯,他们肯定会找你的麻烦,你还是躲一躲吧。”
“啊,谢谢。但我还在等人——一个非常重要的人!”茉莉僵硬、但有礼貌地道谢,转眼望向街的那头,目光期待而笃定。
“奇怪的小孩,祝你好运。”宪兵正了正桶盔,将证件恭恭敬敬地回递给女孩,消失在人群之中。
茉莉继续逛着,她不喜欢街上闹哄哄的人群,因此她走的小巷。
逛着逛着,转角处,一个脸色蜡黄,明显被酒色掏空的独眼佣兵快步走过,和茉莉撞到一起。
茉莉失衡倒地,手紧紧护住金杯,不让它落地。
独眼佣兵趔趄一下,喷出一句粗口,低头看到金杯时,他明显一惊。
独眼佣兵正窝着一肚子火,他在“猫猫”暗窑里过了一个精神抖擞的晚上,付账时,被老板检查出票子全是假币,结果挨了一通好打,自己的花钱买来的排长委任状也被扣下了,要回去找钱赎。
独眼佣兵眼中射出贪婪的光,他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小女孩,随后把手伸向茉莉。
茉莉以为他要扶自己起来,没想到独眼兵猛地一抓,直接攫走了她手中的金杯。
“还给我……”
“哼哼,你的打扮不像是个有钱人家,怎么用得起金杯?这个金杯是你从哪个贵族家偷的吧!这金杯是个赃物,我没收了。”独眼佣兵冷哼一声,攥起金杯。
继续,他眯起眼睛补充道:“偷窃者按律当断手,我看你年纪小,就不通报治安队了。”
他迈步要走,茉莉紧紧追上,拉扯着独眼佣兵的衣边。
“不是偷的!那是安东烈送我的礼物,非常重要!”
独眼佣兵挥手甩开女孩,右手握住了手半剑的剑柄,看着茉莉的眼神渐渐变冷。
过道那一头,脚步声突然响起。
一个人影出现在小巷入口,从服饰看,是个宪兵的样子。
独眼佣兵并不慌张,他招了招手,朝那边丢了个笑脸。
“喂,那个宪兵,麻烦你向长官通报一下,就说我,德兰佣兵团的‘独眼狼’,抓住并料理了一个小偷……”
那个宪兵的回应是:喇叭枪平举,扣扳机。
独眼佣兵的笑容像一只被打死的臭虫一样,僵死在那里。
火光,巨响,烟雾,八颗霰弹撕开空气,打穿了独眼兵的下半身。
枪声惊动了其它宪兵和小贩,待他们匆匆赶到时,只看见一个抱着金杯、低声抽泣的小女孩走在前面,后面一名高帽宪兵拖着一只不断哀叫的佣兵,那个佣兵不断挣扎扭动,在地上淌出了一条腥臭歪扭的血痕。
没有人敢拦他,其他宪兵只是对视一眼,就各做各事去了。人群眼睁睁看宪兵走至街口,停下脚步。
宪兵重重咳了一声,宣告道:“【安代孟语】这个佣兵违反了《符兰科军事管理条例》第三条,公然抢夺我国公民的财物,并且杀人未遂,照《条例》,应当予以惩戒!”
“这个事情可大可小,你没有成年证人就妄下定论——”一个围观的药剂师还想开脱一下,被宪兵一眼瞪了回去。
“【恶魔语】接下来的场面,小孩子不能看。”宪兵低低地向小女孩传话。
女孩埋下头,乖巧地捂住耳朵。
独眼佣兵历经考验,他抓住了宪兵注意力分散的时机,突然一挣,连滚带爬地逃窜出去。下一秒,安东烈拽住他的后脚,一把拎起,紧接着一个肩摔将他重重摔下。
独眼佣兵惨号一声,颤颤巍巍地告饶道:“等等,我也不是有意的……你说,我们佣兵跨过好几条国境线,去和新拓地的叛党拼命,我眼睛打没了,根本没拿到他们说的抚恤金!这几年下来,我得到的东西不超过一手把的赫兰双金……”
“所以,你为什么要抢小女孩?呵呵,逃避处罚,罪加一等,扰乱军心,再加一等——”宪兵冷冷微笑。
话未毕,他语气一顿,头不回一下,喊道:“【恶魔语】我的小主人,不要把头转过来,请像我教你的那样,用一用‘自律’魔法。”
“呜……”茉莉埋下头,给自己施了两分钟的“黑暗术”和“障音术”,像小兔子一样安稳蹲好。
【下段改编自世界名著《基督山伯爵》第35章的锤刑,请不要认为过于暴力。】
独眼兵口鼻出血,想挣扎着起来,但还不等他站起来,宪兵的枪托已打到了他的左面太阳穴上,随着一下重浊的声音,那个人象一条牛似的面朝下倒了下去,接着又一个翻身仰面躺在了地上。宪兵摔开枪,抽出“仁慈匕首”,一下割开了他的喉咙,又跃到他的胸肋上,猛力用铁蹄踩踏,每一踏,伤口里便泵出来一股鲜血。
周围哗然一片,看热闹的人群面色惨白,纷纷退开了好几步。
茉莉可什么都不知道,她只感觉到:不久后,一个再熟悉不过的人将自己托起,走上了熟悉的回家路。
——————回家的分界线——————
茉莉是一个十二岁女孩,身份是主人,还有初级魔法学士。
安东烈是个成年恶魔,身份是仆从,还有掌铁港市的雇佣宪兵。
一人一魔没有在此城市定居的意思,他们临时居住在银钩旅店二楼的单人间,虽然房间狭窄,没有私人空间,但足以应付基础的起居要求。
安东烈脱下宪兵的帽子,挂在床边,他头顶是一双漆黑的犄角。
犹豫许久,茉莉垂下眉头,认错道:“安东烈,抱歉,我犯错了,我只是想提前在兵营截一下你的……”
安东烈报以微笑,回应道:“不是的,您像羔羊一样善良,没有犯错的可能。”
“安东烈,你又在戏弄我。”茉莉佯装生气,用枕头揍了一下面前的恶魔。
“主人,您也不要戏弄我,我察觉到了您的不满,请问,您的真实要求是什么?”
“我的请求……我说了你就会做。”
“我的主,按照主从契约,我应当始终愿意并且必须为您做任何事,只要我能做到。”
“好……安东烈,你可以不要再滥杀吗?”
“抱歉,不可能,我是一个恶魔,而恶魔的爪子生来就要拿刀枪。”
安东烈粗大的爪子如人指一样灵活弯动,弹了一下簧轮手枪的枪管。他眼中带有陶醉,继续说道:
“我的建议是,作为主人,您应该在怀有恶意的人动手之前,就警告下仆我有嗜杀天性,这样,那些虫豸们就可能免于一死。”
茉莉眨眨眼,忐忑不安地问,“那请问,你对我今天所作所为,有什么正式想法吗?”
“……我的主,请您不要再胡乱行事了。”安东烈的方形眼瞳正对茉莉,有忧郁之色。
察觉到茉莉沮丧的小表情,安东烈话放软了一些:“我是说,请不要再让我担心了。”
茉莉还想说些什么,安东烈看了看表,急急地说道:“抱歉,我们的宪兵队是有晚间点名的,我先走了。”
“等等,我可以跟你一起走吗?”茉莉抱住了安东烈的胳膊,发动眼神攻势。
“不行,这个点,一路上溃兵太多,我担心你警告不过来。”
好劝歹劝,终于让茉莉依依不舍地松开了手。
门轻轻合上,挡住了安东烈的背影,也挡住了茉莉眷留的目光。
楼下,安东烈出了旅馆,面向堵在门口的德兰佣兵团士兵们,换上了百年不变的笑靥。
“各位朋友,请让我们去教堂前面的草坪,那里才是一个决斗的好地方,我的决斗证人也在教堂。”他说道。
楼上,茉莉摸摸安东烈留下的簧轮手枪,感受着残存的温度,感受着残存的硫硝气味。
安东烈在身边时,她感觉温暖与充实。
安东烈不在时,她感觉无比寂寞、孤独……
独身女孩茉莉照着水银镜,摸摸自己幼小的身体,内心萌生憧憬:
要快快长大,能够在家里、在路上、在军营、在战壕上,都和安东烈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