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安东烈消失在远处的街道,茉莉眼神变得怅然。
脚下一板之隔是充当酒馆的旅馆正堂,佣兵、车夫、商旅各邀好友,群聚于此。一个吟游诗人唱起糜烂的曲调,一个守旧的平信徒立刻抗言指责,哄笑声、呼和声此起彼伏,嘈杂、欢乐的声音越来越大。
回看背后,她只有黯淡、空无一人的狭小房间。
茉莉习以为常,她翻找起武器,如以往一样,按照安东烈的部署,在靠门的地板上撒下铁蒺藜,设置起喇叭枪触发陷阱,正对门口胸部高度的位置。
“呼。”
茉莉拧上击锤,打开火砧,不太熟练地咬开纸条袋,将里面一半的火药倒进枪口,一半的撒在药池,将8颗霰弹和剩余的纸袋一起填进枪膛,再用推弹杆压实。
移推弹杆出枪管,茉莉没有像往常一样将杆复位,而是看着推弹杆,陷入了思绪。
茉莉回想起安东烈的话:“如果你孤独了,那就去看看武器吧。”
“为什么要看武器?”茉莉曾经询问。
“我啊,先前是个单走的佣兵,感到孤独是常有的事,这时候,我就去看武器,”记忆中,安东烈抿了一口茴香烈酒,慢慢说,“武器是佣兵唯一的朋友,新武器是新交,旧武器是旧识,缴获的武器是化干戈为玉帛的朋友。审视你的武器朋友,无论是杀的人做的恶,都会一起涌上心头,怎么会感觉寂寞?”
看武器能解决孤独?茉莉四周环顾,打量着平时熟悉的各式武器与耗材。
风之枪、红针线膛枪、重型musket、备用喇叭枪、收藏版簧轮手枪、三眼火铳、刺刀套筒、破甲镐、条棱甲、锁子甲、玉米凝胶犀皮盾、铅锭、制弹钳、圣坩埚、牙硝罐……各种杀戮工具整肃地挂在石灰白墙上,整个房间如同一个小型兵站。
这么多武器装备……安东烈背了多少血债呢?
茉莉有点不安,但换个角度想,一切有正当的解释。
“嗯,干掉了许多人……大概是整治了抢劫的佣兵、奴隶主的打手吧~”
茉莉托着脸,小小地欺骗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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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铁港市,风炉大道。
人群来往纷乱,脚步错综之间,一滴血无声无息、贴地流了过去。
这滚圆殷红的血滴如生物一样,移动、折转、迂回、攀爬,时而正道直行,时而翻墙钻窟,似乎永不会干涸、永不会消耗,沿途留下一条优美的红丝行迹。
人们行色匆匆,无暇察觉到这滴血。
血滴行过独眼佣兵惨死的街头,这里早已没有尸体,只留下可怖的血腥味和黑色痕迹。出于个人洁癖,安东烈早用【化尸术】清理了街道的尸体与血迹,空气里弥漫着尸体催化分解产生恶臭。
在此处,血滴陡然一顿,像红宝石一样滴溜溜转了好几圈。
三百码开外,教堂前的草地。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玛莉亚维持一副恶魔特有的职业性微笑,内心彷徨无助。
伪装潜伏在教堂的玛莉亚是一个妙龄恶魔(少女),同时是恶魔安东烈的远房亲戚。她此时身穿修道袍,端着一琉璃盏的甜姜茶,来回漱口,表情全然是麻木了的。
地上,一个新鲜的死者残躯倒在自家教堂前的草坪上,草坪被血浸得腥臭暗红,一颗被干净利落斩下的脑袋坠在地上,张着嘴,似乎要疯狂喊叫。
事情的起因是:雇佣宪兵安东烈因为暴力执法、侮辱性处决的行为,被德兰佣兵团记恨、寻仇。为了避免以后德兰的人下黑手,安东烈决定邀请他们进行“荣誉决斗”。
正所谓:“今日事,今日毕。”
眼下,安东烈手持琉璃杯,和德兰法师近身斗法。
“妈蛋!情报有误!他不是只会辅助法术吗?!”
德兰法师内心狂吼,他挥舞法杖,飞蝗铁左右交替袭去,更有先前的飞出的刀片翻卷回来,封死多条移动线路。
安东烈迅速在攻击空隙间穿**近,甩手泼出一玻璃杯的发烟硫酸——当场配制炼金产物。(不要不把炼金术士当法师。)
德兰法师急忙施展偏转法术,勉强滑开了大半的硫酸。黑影一闪而逝,德兰法师猝不及防,被高速的玻璃杯砸中了咽喉。
德兰的人迅速上场,救下了濒死的法师。
“下一个吧,照规矩,还是你们选武器。”安东烈说道,那谦逊悠然的神态令人惊叹。
虽然《决斗法》早被废除,但民间的“荣誉决斗”屡禁不绝,于是在当局向恶劣风俗做了让步:只要签了生死文书,带了决斗证人,那就算在原则上“点到为止”的“荣誉决斗”中杀人,当局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连死两人,德兰佣兵团内部似乎产生了巨大矛盾,在草坪的那头爆发了激烈争论,迟迟没有结果。
玛莉亚扯扯安东烈的衣角,低声说道:“【恶魔语】同裔,我临时托管这座教堂,本堂神父是一个相当注重声誉的人,请不要让我难办……”
“所以,拯救声誉的最好的方法,就是你我联手,直接斩尽杀绝,再找假证人,贿赂治安官,伪装成德兰一方蓄意谋杀,我方正当防卫的样子——”
看着玛莉亚越来越黑的脸,安东烈微笑着口风一变,修正道:“当然,我也是一个人性化的恶魔。你看,他们有许多仅想混饭吃的饭桶,无心报仇,便不会参加决斗。因此,我也没有杀人的理由。”
正如谚语“在人间说人话,在阴间说鬼话”,恶魔的道德底线视情况而定,在有充足暴力维护的秩序地带,他们绝不会逾越有爪牙的法令。
至于灰色地带和自由裁量权……那得看恶魔本魔的行事风格。
突然,安东烈笑容凝固,猛然看向了某个方向,这是独眼佣兵被处决的方向,一滴血珠在处决现场打着转。
玛莉亚也敛起笑容,随手将剩余的茶泼在地上,留出空杯。
安东烈眯起眼睛,道;“那个方向有脏东西,离我家主人的居所太近了。我脱不开身,玛莉亚,你帮我去看看。”
“不要对我的体能抱有过高期望,并且,我的侦查仪式缺少一个内脏完整的活祭品——”
话音未落,安东烈从挎袋里抽出什么东西,抛给了玛莉亚。
玛利亚用杯子接住,斜眼一看,是一只晶莹剔透的玻璃小鸟,小鸟的五脏六腑皆由种子雕刻而成,形态栩栩如生,极为真实。
“【恶魔语】居然用人造祭品,还以为你会拿下一个决斗对象给我呢。”玛利亚擦掉额角汗水,调侃道。
“居然想用活人祭祀,不愧是恶魔,修道袍也无法掩盖你的恶魔本性。”
“你还有资格说我?”玛莉亚回礼一句,揣起玻璃小鸟,去了盥洗室。
玻璃小鸟去头,种子内脏全部倒进玻璃盏中,另加灵魂沙五克拉,陨铁屑五克拉,汞一盎司,剩余空间装满烈酒。
滴入一滴血,点火,骤燃,熄灭,一个宽敞华丽的金杯,只倒出来一滴玄红、宝石般的液珠。
“去。”
玛莉亚命令一声,液珠应声而动,滚动着离开视野,留下一条红丝痕迹。
从盥洗室出来,她发现血腥决斗又开始了。
如果再死两人给我添乱,我就举报到宗教裁判庭去。玛莉亚暗暗笃定。
——————笃定的分界线——————
一颗血滴滚进了房间,这种尺寸的入侵者没有触发开枪陷阱,也视铁蒺藜为无物。
茉莉随恶魔生活了不少时日,不会被这小小血滴吓到。她知道朴素的方法可以粉碎神秘的魔法,于是她在工具包里翻找起了海绵。
血滴在地上不停滚动,在地板上用漂亮的佛伦斯花体描出了几个词:
安 东 烈
救 我
不待茉莉反应,门缝处再次闯入了另一个红色液滴。
两个液滴相互敌对,相互试探,最后相互对撞后,融合液滴仿佛被抽走了灵魂一般,一动不动,迅速干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