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寻员（3）机械一星期后，这一天是科娃计划中将要带拓研出去历练的时间，从这里向外走需要穿过水坝上方的便道。
“我没理他带着你转身就走并不代表我怂了，我可是这里的首席工程师，做什么我心里有数，我坚决相信自己的判断，而且只有他一个人对我这样，全营地还是喜欢我的。”履带车上，已经换回工服的科娃一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胳膊搭载车窗边沿支撑着向左歪的头，一脸不屑的说着。
拓研是能感觉到科娃在说谎的，看科娃的手就知道，还发着抖呢，只不过她还是叹了口气说：“科娃，这话从上个星期开始你就已经在和我没完没了的说了好几遍了。”
“有吗？”科娃挠了挠头，打了个哈哈，转过头看向一脸无语的拓研，又把头转了回去，表情一瞬间变得颓唐。
“好啦好啦，我知道你说得对，超过安全期限的东西确实用起来提心吊胆的。”经过一个星期的相处拓研早就研究明白了怎么安抚这个“大女孩”了，其实只要在科娃有苦恼的时候，稍微来个人安慰一下，科娃就能在几十秒内“复活”。
“能听到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拓研，呜呜呜。”
“所以那个水坝的问题到底该怎么办啊？”
“可愁死个人了，还能怎么办，我……”
“轰隆隆……”就在科娃想要继续往下说的时候一阵破空声从履带车的上方传来，并且向着远方飞驰而去，是黑色的身影，前文明留下的飞行器！
“坐好了，拓研，我们今天的任务目标要变一下了！”科娃忽然激动的大吼大叫起来，如果不是履带车的安全带限制了她，否则科娃就会直接跳起来吧。
“欸？不会吧？要去追那玩意？！”拓研见事不妙，连忙双手紧紧攥住了胸前的安全带，就在下一秒，科娃一脚油门踩下，履带车的发动机爆发出野兽一般的怒吼，履带和轮子在巨大的能量的催动之下疯狂的运转，带着一片飞扬的尘土，朝着飞行器远离的方向炮弹一般将自己打了出去。
很快，履带车的速度就飙到了110公里每小时，电动的重达三四吨的重型车在这个时代能飙到这个速度已经是极限了，但是科娃似乎还是不满足的继续向下踩着油门，穿过了狭长的水库上方便道，开进了插满黑色柱子的丛林之中，行使向充满黄色尘土的原野。
原野庞大，道路宽广，前方是一片广袤的平原，落在这片平原上的柱子明显比较少，基本上可以保证履带车的畅通无阻，在呼啸的风中，在温柔的风中，在飞扬的风中，履带车追逐着天空中离群的“黑衣使者”，像是一个顽皮的，对任何事情都充满好奇的孩子在追逐着一只蝴蝶那样。
渐渐的，拓研习惯了履带车的高速行进，缓缓睁开眼睛。在自己的视野中，远方群山不动，近处的黑色柱子倒变为了残影从前向后来了又走，天空中的飞行器与汽车同向而行，像是静止在空中的飞虫一样。感受着强风胡乱拍打着自己的面颊，感受着履带车以从未有过的高速冲锋，感受着身旁科娃兴奋的尖叫，一股气从拓研的丹田处不受控制的向上翻涌，经过咽喉，经过口腔，化为力量，吼了出来。
原野上，回荡着汽车与路面碰撞发出的轰鸣声，和二人在畅快的狂飙中荡气回肠的呼号。生活在保守规矩中的拓研第一次体会到了肾上腺素飙升的感觉，第一次感觉到原来自己可以那么的畅快。
“这只是履带车的极限速度，不是人类的极限速度，如果我们能像那个飞行器一样飞在空中，以更快的速度前进那该有多好啊！”科娃大声的对拓研说道，在高速行驶的敞篷车上，大声说话才能被旁边的人听到。
“是啊，简直太爽了！但是我们要追到什么时候啊？我们不是还要去找失落的文化吗？”
“一样的！不会耽误行程的，每次我单独出来的时候，都会去追飞行器！大概算上这次吧……大概有四十几次吧！”
“那你追到过吗？那种东西都在天上飞了好几百年了，前文明的东西要么结实的要命，要么全身上下都带毒，真的太可怕了！”
“如果追到了我早就带着你直接去找资料了，虽然说有几次看到机架坠落的飞行器，但是它们掉的地方都很远，或者很危险，以我的能力根本够不着，但是我是不会放弃的，迟早有一天能够追到的！再说了万事万物还怎么没有个坏的时候，我就不信它们不会在我面前坏！如果有危险，冲在前面的肯定是我，你就负责找人来就行了！”
“你真是个不要命的！”
“是啊！啊，飞行器转弯了，抓好抓手！”
“我们不会偏预定的路线吧？”
“不会，我可是在这里走过好几次的！”
跟随着天空中忽然转弯的飞行器，科娃猛打方向盘，双脚在刹车和油门还有离合之间不断切换，让整个笨重的履带车像是个灵活的胖子一样来了个优美的漂移，向着急转弯的飞行器继续追去。
……
那架飞行器早已飞离了拓研和科娃的视线，留下了身上都挂上了彩的二人，想办法把要把由于没电而失控的履带车从撞进去的废墟里面拿出高能太阳能板，先给履带车充好电，然后从这片前文明留下来的遗迹中开出来，周围的景色尽管还是荒原，黑色柱子也同样占领了这片地界，但是这片遗迹却在上面遍布星星点点的绿色，顽强的植物将这些水泥作为基础在夹缝中，绽放着生命中最绚丽的色彩，没有人知道它们是怎么活下来的，没多少人会在意这些生物，毕竟人类还在考虑真么活下来。
履带车是要靠高能太阳能板来供能的，超频率使用换来的自然是长达三个多小时的充电时间，从履带车后备箱中搬出来的高能太阳能板被支起，对准太阳。每一块高能太阳能板都是长一米，宽一米，厚五厘米，每块重二十千克的方格子，一共有二十块，放在后备箱里是一堆很占空间的玩意，但这是生活必需品，虽然碍事，但是还是要用得到。
两个人，每个人平均一共要搬动二百千克的东西，还要每隔一个小时就得按照太阳移动的方向调整太阳能板子的方向，就算是妇女能顶半边天，搬运这么多东西的后果，也都能让男女都不得不把天放下来休息上半天。
弄好了高能太阳能板之后，二人都脱下了外套搭在车上，露出了满是汗水的双臂，腹部与后腰，大小合适的白色背心正好勾勒出两个年轻女子健硕的硬朗却没有顶点虚壮身材，在这个国家，女性与男性都一样，是平等的，都是一副浑身都是有力的肌肉的身体，男性女性都不会排斥展示自己的身体这种扭捏的行为，也没有人会嘲笑身体存在缺陷的人，唯一会被嘲笑的，是那种养尊处优的柔弱男女，这种健壮的审美在这个国家才是主流。
拿出了地图和指南针比对了一番，二人才意识到自己这是来到了一个还没有被探索过的区域，而去还不知道是不是造访区的地方，更可怕的是，二人还有可能已经深入了这片地方的腹地。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二人的后背好像立刻窜起来一阵凉意，吓得二人冷汗直流。完了，这可是实实在在的闯祸了呀！到最后的代价——索要承担的责任甚至可能是二人的生命。
“冷静，冷静。”
“知道，知道。”
两个人互相捧着对方脸互相安慰着，好在二人都不是那种一遇到危险就大吼大叫的人，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要冷静的分析现状才能保证两个人有离开这里的机会。
就这样二人对视了有十秒钟之久，终于，拓研和科娃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慌个啥啊，这不是已经平平安安的过来了？等充完一个小时的电之后，履带车能开了就按原路赶紧离开吧。于是两人乖乖的坐回履带车上，不敢继续瞎乱动了。
前文明留下的遗迹已经被风雨一点点的剥离切削，可以看出那原本是一栋很高的水泥大厦，大概是2000年到2100年之间的建筑，在之后的四五百年之内被当作文化风景遗产保护在这里，因为人类开始在2200年往后就开始大规模的使用起可降解的材料和金属来制作建筑，这种水泥建筑则被逐步淘汰，就像更过去的那些“传统建筑”一样，被保护了起来，但是现在已经倒塌的它一大半的结构像是被斜着切走的蛋糕一样，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
经过测算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了任何真正意义上的野生生物了，灾难过后，能活下来的只有昆虫与海洋中的浮游生物，根据邻国的新闻，他们看到的大海已经变成了绿色、蓝色、红色相互交杂的样子，黑色柱子与巨构残骸所散布出的东西中也会有很多营养物质，让微生物们泛滥。而且浮游生物通过吸收黑色柱子与巨构残骸散出来的物质却依旧能活下来，致使每一个浮游生物都是带毒的或炸弹，对于人类，海洋成为了禁区。
若如果在野外听到了动物才能发出的声音，那么，要么是造访区才会出现的诡异现象，要么就是里面有活人。正如同现在一样，就在拓研和科娃刚刚老实了没有两分钟就被一道隐隐约约的，从那片遗迹中传来的哀嚎：“救命，救命！我已经疯了！我已经疯了！”
二人再次相互对视，便立刻决定下车救人，见死不救对于在场所有人来说都是不可能的！
翻身下车，二人从车后备箱中拿出安全帽，将上面的太阳能灯拧开，由科娃带头手把手的领着拓研向着废墟里面走去，循着那道微弱的声音，穿过看起来像是窗户又像是门的方形窟窿，进入了太阳光几乎钻不进去的空间，二人却一脚踩入了足够没过脚背的水中，原本平静的水波被打散，撞击，发出有节奏的哗哗声，这里竟然积蓄起了雨水，形成了一片虽然并不清澈甚至说很浑浊的水洼，滋养着周围的苔藓、小型绿植，外界原本极度干燥的空气，在这里闻起来有些湿润，甚至还能闻到腐殖的泥土香味。
好在她们的靴子是防水的，否则这一下肯定会把靴子给湿透，趟着水，沿着门和窗所形成的通道行进。绕过了几处拐角，最终她们在一片贴满瓷砖落漫灰尘的平台上找到了一个浑身枯槁，缩在墙角的人。他浑浊的双眼无神的盯着前方，头发邋遢油腻，衣着褴褛，双颊和眼窝深深凹陷，浑身上下是真的皮包骨头，皮肤由于长时间的营养不良导致青黄一片。这个时候的他似乎安静下来，不再呼喊，而是像一个二十年没有用了的老阀门一样费力的转动着头部，对着光线来的方向望去，科娃看到人被找到了立刻将头顶的灯调成了散光模式，让光线不再集中朝一个方向射出，而是像是灯管一样将光线柔和的散布在整个空间，拓凌璐则是将头部的灯关掉，这种小空间里要一盏灯就行了，再多了便就是浪费电能了。
“你们是……你们找到了文化了吗？”那个人看到二人的第一句话便是询问相关于文化的事，他的声音像是在脖子里面灌上了一斤沙子一样，沙哑难听。
拓研和科娃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办为好，面前这个人很显然是患上了“文化缺失症候群”的人，而且这副样子很显然已经达到了晚期，从穿着来看，这个人是隔壁国家的外寻员。可是那个人忽然间再次大声怒吼起来：“你们找到了文化吗！！！那个东西根本不是我们想要的，它一无是处，它才不是文化！”他扭动腰肢，试图用他那乏力的身子站起来，可是他失败了，仅仅是抬起了一条胳膊和半边身子便再次无力的瘫倒下去，但是声嘶力竭的样子，活像一头渴望着饱餐一顿的野兽。
那个人的手指向的是一堆由已经油漆脱离殆尽的，篮球大小的金属壳子，其下覆盖着一些紧密缠绕的线缆，虽然能留到这个时代的金属并不多，但是这个东西无疑是个例外，从外形上看，似乎有个近似于人类的外形，和传说中的机器人差不多，那应该就是前文明留下来的机器人吧？
虽然很重要，但是还是救人要紧，反正那个机器人就在那里，早晚都能弄走。“我们找到文化了，我们现在先把你救出去。”科娃小心的安抚着这个已经疯了的人，并且试图和拓研走到那个人旁边，她不得不撒谎，让这个让人先出去吃上一些饭，精神安定一些才好把他救出去。
可是那个人却忽然再次疯狂的怒吼起来：“你们这群骗子，你们根本没有找到文化，你们都没有找到文化！你们这些人我见过无数次，救别人的时候撒这种谎，把人骗出去关到精神病院里面，哈哈哈哈哈……你们这些人都是骗子，骗子。”
紧接着，那个人愤怒的的扯动身体，拖着自己干瘦的身躯，试图再次站起来，可是那个人就在即将把自己的身体弄起来的时候，他的身体再次脱力整个身体向右侧倾倒，眼看就要跌入眼前的水中，幸好拓研和科娃眼疾手快，上前扶住了那个人。
……
很不幸，这个人在倒下的时候就已经断气了。拓研和科娃无从探究这个人的来历如何，姓名为何，一切能够作证他身份的东西在他的身上都找不到，或许是为了烧来取暖，或许是在行动中丢失，又或许是得了“文化缺失症候群”之后被曾经的同事丢下在这种不毛之地慢慢等死，又或者是对于这个世界绝望之后自行的出走？
将尸体和机器人从那里面拖出来之后，科娃和拓研又从履带车的后备箱里拿出了铲子，将那个人就地掩埋，回归土地是人类在这个时代重新提起的，据说前文明鼓励火化和海葬，在这个时代，人们是普遍不能理解的，也许更早的时代人们也是普遍不能理解的吧？
在出来的路上，科娃和拓研一直沉默着，高能太阳能板在一个小时后准时、准确的将履带车能够保底开动的电量充满，将一切拿出来的东西收到了后备箱之后，拿出地图，对好方向，发动了汽车。
……
“第一次见死人？”
“第一次……我母亲以后也会这样，我父亲以后也会这样，我以后也会这样……变成那副样子。”
“你以后会见的更多……这是一次意外，嗯……我第一次见到人死也是因为一次意外，外寻员见到死人的时候总是在意外之中，不然对我们来说找文化就没有意义了。”
